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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往谈旧录 作者:梁漱溟 近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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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民国初年政史的见闻纪实——辨李著陶著各书之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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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出于政协《文史资料选辑》之先,经由申伯纯副秘书长面呈周总理阅过,又经沈衡老证明我所述事实无差误。但在文章刊出后,我却又弄清楚了其间某些问题或情节而来不及补充或修改。兹特分别补叙于后——

张公镕西是我先母的堂弟,所以我称他为镕舅。然而他的外祖母却又是我先父的亲姑母,所以他又称我先父为表舅(在亲戚关系上是重叠而交错的),并自幼师事先父。1916年倒袁后,他出任南北统一内阁的司法总长,引我为秘书。其时同任秘书者有沈衡山(钧儒)及席、杨二位。

说到此,我又记起了一段故事,无妨补叙出来,那就是宋教仁曾密访梁启超的事情。当唐内阁去职而宋尚在北京之时,他主要是布置改组,迎接大选,以谋政局之新开展。他不单照顾家里的事,还照顾到各方面。主要的如掌握实力并代表旧势力的袁世凯是一方面,作为言论思想界的权威并代表右翼政党的梁启超又是一方面。宋都希望把他们纳入他所梦想的宪政轨道,彼此在政治上和平竞赛。他之所以和赵秉钧往来屡作深谈,即是对袁的一方作功夫。同时他又访了梁。梁过去曾阻挠革命,此时为革命派所看不起,亦复自觉脸上无光。宋独向他表示彼此应以两党轮替秉政如英美相勉励。在即将到来的国会大选后梁若当政则他愿在野相助,否则,他出来时请梁善意监督。这原亦是梁的梦想,对此自然感激而且契合。所以其后宋被刺身死,梁真是痛惜不已。由此可见两方人物早有其共同的思想意识,其或离或合只看环境形势。

清帝宣布退位之后,同志们放下了手枪炸弹,在天津同时有两家报纸出版,是属于中国革命同盟会的。其一名《民意报》,主其事者为赵铁桥(四川人);又其一名《民国报》,社长为甄亮甫(元熙),总编辑为孙浚明(炳文)。我为《民国报》编辑之一,并从事外勤采访工作。此报不久迁到北京出版,末后由国民党本部派汤漪接收改组,我就离开了。

临时参议院要分前后两阶段,前一段在南京开会,后一段在北京开会,然前后两段并不仅仅是开会地点不同,重要在于其内容组成上有些不同。前一段大致是全国各省区各有代表三人,多为各该省都督或议会(旧谘议局改)所推选派来。等到后一段则改为每一省五个人(蒙藏各区似稍异),并且规定要由议会选出。其人选有连任,有更换,并有大增加,所以其议长就要重新选举。

据我所知,当八百多议员被袁强迫解散后,不少头脑较清醒而于国家大局具有责任心的人皆有所后悔。第一后悔不应先选总统——把有关总统一章从整部宪法中抽出来制定,并选出袁的正式总统。更则后悔不该在制宪过程中牵于党派成见,多所争执,耽误时光,以致久久未完成制宪工作,实无以对国人。及至袁倒,酝酿复会,咸有惩前毖后之心。当群集上海,将次入京之时,即互约彼此虚怀同心以制宪,在制宪期间把党务暂时搁起来。一时风气如此,两大党以至其他党的招牌遂不见于北京。不过事实上,于议场外聚合一些熟人商讨问题,总不可免。于是不厌其雷同近似而有“宪法研究会”“宪法讨论会”“宪法商榷会”等名称出现。或者随便使用个“丙辰俱乐部”(这一年是丙辰年)、“韬园”“益友社”……为名。甚至不立名堂,只就其聚会之地而说“张寓”。总之一句话,不取组党形式,亦实无意乎组党。其聚合一堆的大抵还是旧日同党的人,虽无旧党形式,固未尝忘情于旧党。

(二)宋遯初(教仁)为中国革命同盟会吸收四个小党派组成中国国民党后的实际领袖人物。他有心出面组阁当政,非止与赵秉钧亲切交谈,而且有一段时间住在赵家中,接受袁赠的某银行支票簿,可以自己随意填写支取银款。据闻宋离京南旋,曾支用二三百元小款而交还了支票簿。其行动颇有分际,不即不离,其为袁所深忌而必欲杀之者正在此。——袁不杀宋,宋将依国会为后盾以组阁,袁且落于受制而无能为也。

国民党成立之后,张氏以总干事兼政务研究会正主任,即见其是实际负责的人。又试举一事亦可见出张氏才具及其在党内外的资望地位。当国会两院合开宪法会议以制宪之时,两大党各有代表该党主张的一部完整宪法草案提供各方面研究。代表进步党的那部草案为梁启超手笔,而代表国民党的即为张氏手笔。世所称“天坛宪法草案”固为宪法会议所选出的宪法起草委员会所制作,却是委员会当时曾推定五个人执笔(代表五个方面),五个人中又是公推张氏主稿的。

但后来孙先生领导护法之役,“非常国会”在广州的那些年中有所谓“政学系”者则非我所知了。而且就在张氏怕亦不尽知。因为据我所知,张本人虽支持护法之役,却一直留在上海,未曾一去广州。又据其故后其家人所撰行述一文(张故于1938年7月,有行述一文刊于当时讣告之后,今有存本),他曾在上海宣布解散政学会的。至于末后蒋介石的国民党时代,道路传闻仍有政学系之说,那就更不相干了。

据我记忆所及,临时参议院迁到北京初期,议长还是林森。譬如袁世凯作为临时大总统来向临时参议院宣誓就职的那一幕,我是在场的。当时便是在林森主持下举行此典礼。其后在何时改选议长,我不能明确言其月日,但记得似乎相隔不甚久。譬如李著说统一共和党当时占有二十五议席,同盟会、共和党各四十余席,而我记得在议长选票上,统一共和党只掌握十几张票。左右两方各三十几票。其数字均少于李之所说。可能是李说的数字为其后新组成分子陆续全部到齐之数,而议长之改选较早。

关于民主党、共和党等几多小党合组进步党的事情,我不清楚,这里不叙。但我记得其成立是稍后的,而众议院议长之大争夺战实有以促成之。当全国议员选举揭晓时,参众两院议席均以国民党占过半数。在总名额八百多人中号称五百多人。但其具体数字极难言。因各地方新出人物的政治面貌尚不够鲜明确定,各党派既争相拉扯,其本人又往往有投机心理。我曾目睹此拉扯及投机之活剧。当时北京有东西两车站,除内务部主管方面为议员到京设有招待所,并派员在车站迎候外,各党亦各有其招待所,各都派人持旗帜在站候接。每见每议员下车,则招待人员蜂拥而上,彼拉此扯,各以能拉到自己的招待所为胜利。某人的党籍即以其住入某党的招待所为定。颇有住入甲招待所数日后甚至一二月后忽又移住乙招待所者。其内幕花样甚多,无非金钱酒食拉拢,可不必讲了。

应该指出,李著第十二章第二节题为“国会恢复后的党派形势与政潮”,陶著第三册有题为“国会中党派分化和转化的简单轮廓”一段(其中陶因袭于李,只加以简化),其所说几乎全无是处,例如说“进步党领袖提出不党主义”,梁、汤一向迷信政党政治,其一时不党(如上述)则有之,何能有此“不党主义”?且进步党领袖又何能同时使广大国民党议员为之景从?又说梁为宪法研究会,而汤为宪法讨论会,很短时间复合并为一,皆不符于事实。以我见闻所及,宪法讨论会始终以江天铎(粤人,国民党)、孙润宇为代表,曾未闻有所合并。观于李著讥笑梁、汤原是一家人何必分开,疑讶“研究”与“讨论”到底有什么区别等等的说话,正显露其于当时情势变化之由来隔阂无所知,误有所闻而不能辨其误。

临时参议院的党派情况

作为一个新闻记者,我从当时的临时参议院取得一种证件可以随时出入于旁听席,并向秘书厅作采访。又如国务院等机关和各党的党本部亦是常去走动的。而不时晤及张公,亦能知道一些事情。虽云事隔四五十年,有些亦还记忆差不多。近来见到陶菊隐著《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史话》,关于这一期间政情叙述颇有错误和疏漏不明之处。复检看较早些年出版的李剑农著《中国近百年政治史》,其错误疏漏之点如出一辙,乃知陶误盖因袭于李误。偶与郑天挺教授(南开大学历史系主任,亦曾一度为张公任秘书)谈及此情,据他说不只李、陶两书有此误,还有其他书亦如是。我因写此文,借供史家采择。

其实张耀曾正是同盟会内定的议长人选,因为林森不想干下去——既不干议长,亦不干议员。至于吴景濂是何许人,这里亦须说明一句。若论品德、才气、学识,他无一可取。十一年后(1923年)他正是在国会中为曹锟包办贿选总统的人,卑劣无耻到了极端,此时则恶迹未著而已。他是奉天(辽宁)人,而在统一共和党的十几票中(譬如说十七票),他们东三省同乡却占十票以上(譬如说十二票)。他身材高大,其头尤大(所以俗称吴大头),年齿亦较长,在十多个东三省议员中便成了领袖。其取得议长的由来不过如此。

1916年国会恢复时的党派情况

宋教仁在党内初非有高出于其他人物的资望地位(1911~1912年宋且正遭党内外的打击。见李著),其卒能主持改组,使领袖如孙先生为之曲从,正为其有群众支持。而最具有发言地位的群众,莫如那些代表本党出席议会的议员们。议员甚多,又必得有其中坚有力人物与宋密切合作,方能成其事。这第一就是张耀曾氏。再则,国都既在北京,同盟会的党本部自须设于北京。当唐内阁在职的短短期间尚有些党内要人(宋其一)在此,不久都先后出京他去。然而像这样复杂严重的改组问题却多要在此商洽(对外)解决和进行,那么何人主持呢?这第一又是张耀曾。若如李著、陶著以张氏属之于改组时被吸收的小党人物,而非代表同盟会主持改组的人物,这一切均将无法说明了。

“政学会”是其中稍晚出现的一个,而延续却稍久,本文将于后面个别叙说两句。这里继续说总的形势。

有关民国初年政史的见闻纪实
——辨李著陶著各书之误

南京临时参议院的议长林森,为同盟会的人,副议长似为陈陶遗,是否同盟会人,我不清楚了。通例在议会中某一政党的许多议员必有它的一个领袖,称为院内总干事,在同盟会当时却非由林森担任,而是张耀曾。张在当时同盟会内部组织上是评议部(对执行部而言)的议长。他明明是同盟会议员的中坚人物,然而李著、陶著却把他列入了统一共和党之中。这一错误非小。因为这以后的事情都将无法说明。——所谓以后之事包含着同盟会之改组成国民党这样的大事。

大家一心制宪自是好事,但不过初念如此。临到事实上,处在政局中,权势斗争仍居第一位。原非组党的这些集体仍然起着政争工具作用。最后又是政争覆灭了国会。国会再度被解散,宪法还是没有制定出来。其详就非本文所及了,这以后,国家大局日益恶化,军阀势力高于一切,只能从其时政治上人事彼此分合之间见出种种派系,无政党组织可言,过去两党卒不再见。至于北伐时的国民党乃是又回到革命党的路上,与前非一事。

如上所说,为了适应中国要走资产阶级的宪政道路而左翼改组出了国民党,为了对抗国民党而右翼形成了进步党,为了进步党尚不能直接地为袁用,袁部下于是又搞出公民党。当时党派情势变化发展之大端就是如此。但其后又出了新变化。

当1911年革命后,国内政治上十分活跃,大小党团纷见杂出,离合无定,谁也难言之无误。而且在今日详切言之亦无何意义。但今之修史者于其当时情势变化之大端,却非胸中了了,论列明白不可。可惜李著、陶著两书之所短正在此。

正式国会开会前后的党派情况

国会开幕,当然要先选出议长来,方谈到其他之事。然而众议院多次开会,几次投票,时间拖至一个月之久还没有议长产生出来。争夺之烈特见于众议院者,一则其权重,又一则其议员年轻,多新出人物。若参议员大半资历老,不易收买其脱党了。必须把国民党议员收买脱党,而后减少其议长选票,增多此方选票。议员声明脱党启事纷纷见于报纸。尤其是当时的《民视报》(其后公民党成立,即为该党御用报)满载于头版,数之近百数。就这样,众议院议长卒为进步党汤化龙(正)、陈国祥(副)所得。只有参议院议长早早选出了国民党的张继、王正廷。

同盟会里面的人的思想是多种多样的。孙先生虽自有一套学说和具体主张,却全然不能以此统一其党人的思想意志。大约不同于他的,至少可分为两大流派:一派是无政府主义者,例如吴稚晖、蔡元培、李石曾、张静江、张继等许多人物都是,乃至汪精卫亦接近于此。他们于革命后,薄政治而不为,宣言不做官、不做议员,相率出洋而去。又一派则是资产阶级的民主政治思想,换言之,就是倾慕欧美近代政治,特别是英国式的议会政治(政党内阁),宋教仁即其代表。其实这是当时人的一般思想倾向,大约留学生们莫不如此,同盟会所有的议员们莫不如此。同盟会之改组为普通政党,固迫于党外大势而要以此为其内部基础。

对于国民党的声势最动心、最感到不能相容者莫如袁世凯。所谓拉议员,争议长,各党派皆是对国民党而拉而争。各党派之拉与争似乎各为其党,而在背后资助并运用之者都是袁,其所收效果亦都为袁所享有,此外任何人无所得。可惜当时那些聪明人如梁、汤等皆不悟。由于其对方是一,而此方后台又是一,所以就促成了此方合组进步党。然而进步党究竟还只能间接为袁用,不能直接为袁用。于是末后又出了公民党,由梁士诒(总统府秘书长)直接出面组织议员。

然而改组运动大非顺而且易,险些不得成功。

临时参议院的重要任务,除了产生临时政府之外,就是制定国会组织法和国会议员选举法。即在制定这两部法律之时,各党派为了应付将要到来的大选,都在忙于党务。质言之,就是尽可能并合来以利于竞选。于是后来在国会中就出现了国民党和进步党两大党对峙的局面。本文这一段将主要说一说同盟会之改组成国民党。

以我个人记忆所及,此次改组,内部争执甚大。盖非止放弃了革命方略,还放弃了革命的宗旨目标。同盟会会章的宗旨一条,原为“本会以巩固中华民国,实行民生主义为宗旨”,而国民党党章则改为“巩固共和,实行平民政治”了。只不过另外在政纲五条之中,列有“注重民生政策”一条。这明明是以社会政策代替社会主义,以改良代替革命。再则,同盟会原有女同志,而新党章却不收女党员。这一变动亦非小,都要算最引起争执风潮的问题所在。不止孙先生很难同意这种改变,许多老同志很难同意这种改变,凡富有革命性的人俱都激烈反对。然而在改组派却认为既要应付当前大选,争取作宪政国家大党而改组,非这样改就不能广结同志(吸收四个小党首先是统一共和党),就不能多得选民,就只有自陷于孤立,让敌党坐大,所以又是坚持断断乎不让步。经孙、黄考虑,勉勉强强定议之后,犹有人蓄意捣乱,破坏其事。改组成立大会分在上海、北京两地同时(1912年8月25日)举行。据闻上海的会就以当场争吵一哄而散。

所谓统一共和党者,就是那时的中间派。因为其中有些个人如谷钟秀等是同盟会分化出去的,就算他中间偏左吧。右翼一面似有两三个单位(非如李说只是一共和党),较大的是共和党,而较重要的却是共和建设讨论会。因为它有梁启超这样重要人物为后台,有汤化龙、林长民作头目。它是民主党的前身,而民主党又是后来进步党的中心骨干。右翼综合起来虽有三十几票,却止于三十多一点,而同盟会则接近四十票。在议长改选前夕,同盟会自恃为第一大党,并有素常靠近的统一共和党,没有急于作布置,被右翼抢先了一步。右翼主动地早去找统一共和党商量合作,愿以正议长让给这个小党,而他们甘居副席。这样,当然一拍即合。及至同盟会向统一共和党来商洽时,那方面的协议已成立了。选举揭晓果然正议长是统一共和党的吴景濂,副议长是汤化龙。并且其较次的两个席位:院秘书长(此席由议长决定,不用选举)和全院委员长(由议员公选)亦分别为林长民、谷钟秀所得,全无同盟会的份。只是为不使第一大党的同盟会人难堪,总算把法制委员长一席选了张耀曾。

这里所说的民国初年,指1911到1917年的一段期间。我是1893年生于北京的,民国初年不过二十岁内外。但我已经有机会亲自见到那时政治上一些事实了。首先这是因为我参加了1911年的革命运动,于清帝退位后随革命同志们创办报纸,曾任外勤记者。再则,我又与当时政治上人物之一的张耀曾先生(镕西)关系甚密,曾一度担任他的秘书。

本来清季在中央已经有了资政院,在各省又有了谘议局,政党便已见萌芽。然而这总不外乎走君主立宪一路的。而当时主张革命,要推翻清廷的,便是与之对立的另一路。1911年革命之获得短期收功,并非一方面之力,此固人所共知。同时更须知道,孙、黄所领导的中国革命同盟会虽于此居主要地位,而其本身却又是走革命一路的几多团体合组起来的。革命一旦成功,其本身又起分化。所以从全国来说,只见其分合变化,很少见有单一组织慢慢发展扩大的情形。党派的名称说之不尽,分合变化说之不尽,我们只能从大形势上以左翼、右翼和中间来分它。同盟会当然算左翼,旧立宪派为右翼,恒居于左右之间者为中间派。革命之初,同盟会当然得势,临时参议院中党派单位约不下于五个,或者还多,而同盟会终究为第一大党。

政学会是当时国民党议员的几个集合体之一,或者还是一个较大的集合体。张耀曾先生被推为政学会的正主席。我此时虽为他任司法部秘书,但在这方面帮助他的是另一秘书沈衡山,我未曾参与其事,因而所知甚少。当时任副主席的为李根源、钮永建、谷钟秀三位。三位先生的年纪均长于张(张生于1885年,此时只三十二岁未满),论资望,张亦并不出于三位之右。其卒被推为正主席者,似为他平素立身端正谨严而对国家大局一片公忠,易得群众信任之故。若以今天所谓“组织者”所谓“领导人”来衡量他,他是不够的。他参加同盟会甚早,却非一个激烈分子,而是民国初年流行口语所谓“稳健派”。其实整个政学会就是一稳健派,颇似有中间偏左那种意味。陶著(第三册102页)说“张谷二人所组政学会已成为背离国民党的另一团体,并且具有反对孙中山的倾向”,全不忠于事实。

这新变化是什么?当正式国会末期,宪法未成,而袁世凯却取得了正式总统,他便悍然来干涉制宪。制宪原为宪法会议之事,国民党、进步党(还有其他)的一些有头脑、有心肝的人士正集于天坛,静心致力于此。他们很想本着他们的信念为国家效劳,不能不惊心于野心家的破坏威胁。他们恍然认识到野心家(袁世凯)是真正的敌人,而他们彼此间还是在思想信念上可以合得来的同志。于是以张耀曾、丁世峰(佛言)为首的两大党一部分议员(可以说两方议员的精粹吧)携手合组了民宪党。这已是临到国会被袁解散的前夕了。

北京开会那天我在场目睹其事。地点是在虎坊桥湖广会馆的大剧场,其最高容纳量亦只有一千多人,非常拥挤。当宣读党章要通过之时,有女同志唐群英、沈佩真等起而质问辱骂,并直奔台上向宋教仁寻殴。台下亦有多人鼓噪。虽有不少维持大局的人尽力劝阻,其势仍岌岌可危。幸得孙、黄二公临场讲话,以靖秩序。黄先到先讲,孙后到后讲。孙讲话将完,左右(张继等)频请续讲,不要他停,以致拖长数小时之久。便趁此时散票选举。比将票收齐,已是日落天黑(没有电灯)。从早八时开始,至此一整天,没有休息用饭。尤其受罪的是正当盛夏,而列坐台上的多半穿西服,孙、黄二公并且穿着大礼服,满面流汗,无时不在以手巾拭来拭去。却是幸得终局,便算成功。

(一)后来“政学系”的称号是从杨永泰而来。杨原为当初政学会骨干之一,后来在广东任财政厅长,且曾代理省长。在“非常国会”集会于广州时,议员中如韩玉辰、刘治洲等均属政学会成员,仍有其派系存在。末后杨成为蒋介石亲信的秘书长,与张群、熊式辉相结合,于是杨、张、熊及其一群便被人呼为政学系。特别是因为陈立夫派所妒忌而名声更著,最后杨卒死于陈之手——为陈派刺杀于武汉。

民国二年(1913年)国会被袁世凯非法解散,到民国五年袁倒黎继,乃又得恢复开会。然而当年国民党和进步党两大党的局面却没有随之恢复。这是何故?

《有关民国初年政史的见闻纪实》一文的补记

同盟会原是一个要推翻旧统治而建设新国家的革命党,而不是一般宪政国家的所谓政党。这番改组,若只从其并合四小党以扩大党势来看便错了。要深刻地来认识它的性质改变了。同盟会本有革命方略之规定,把建设新国家分为三个层次或三个时期,即是:军法之治或云军政时期,约法之治或云训政时期,宪法之治或云宪政时期。它是要自掌政权到几年,又几年之后,才转化为普通政党的,现在旧统治初被推翻,如何谈到此?然而在当时国内大势,却非放弃这个革命方略不可。首先就为推翻旧统治并非同盟会一方面之力,势不能强各方面听命于一方。而且对于这个革命方略,就在同盟会内部,也很少有人认真看待它。

本文旨在说明民国初年政治上党派情况。党派分立之势,大抵因议会制度而形成的,本文即从临时参议院之时谈起。

陶著说,此时“国民党已经名存实亡”,其实颠倒了,应该说它名不存而实尚未亡。此时孙先生所领导的名为中华革命党。在京的议员们分化为几个单位,即如老同盟会人物亦用了丙辰俱乐部一类名称,更无人肩着国民党这招牌。然而正如我在前所说“虽无旧党形式,固未尝忘情于旧党”,彼此言论主张仍多从同,甚至行动上有联系。同时不要忘记自由散漫原是此时的风气,其不尽一致是不足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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