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人去意大利旅游。在从拉斯佩齐亚到罗马的火车上,他认识了一对老夫妇——老阿姨手持一篮樱桃,老伯伯手持一本嘲笑贝卢斯科尼买春的杂志。那对意大利夫妇只会意大利语,听不懂英语或法语。但下车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了老阿姨叫弗洛达,而且吃光了她的樱桃;知道老伯伯叫弗朗切斯科,是在都灵工作的菲亚特工程师。
现在他在热那亚附近卖烤鱼。那个姑娘负责收零钱,给烤鱼洒柠檬汁。
现在他还在柜台边没日没夜啃那个比天高比地厚的三明治,看着老板冒雨携着美男踩乌菲齐美术馆那里绵延而来的节日气球。
后来,队伍总算停住,不再越拖越长了。据队伍尾端的人说,本来这越排越长的过程漫无绝期,队伍早该延伸到埃塞俄比亚了,但他们恰好遇到了梵蒂冈博物馆那边倾泻出来、等着看《雅典学派》和《西斯廷天顶画》的同样越拉越长的排队长龙,于是两边互相顶住了。
从前,有个人去意大利旅游。先是被偷了钱包,再是被偷了护照。他想掏手机找人,发现手机也被偷了。他想找到当地警察局报案,发现自己的记忆也被偷了,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了。当他刚下定决心,想重新寻回自己时,街对面一个大眼睛姑娘的微笑偷走了他的心。
从前,有个人去意大利旅游。他在佛罗伦萨学院美术馆外面排队,等着看米开朗琪罗不朽的《大卫》。那是清晨时节,他离入口还有100米。中午时,他离入口已经有500米了。黄昏时节,队伍越排越长,他已经被挤到了圣母百花大教堂。队伍浩浩漫漫,向前望不见头,向后望不见尾。排到第三天,他已经被挤出了佛罗伦萨市区。
从前,有个人去意大利旅游。他去佛罗伦萨市政厅旁的街上,问老板要了一份野猪肉三明治。正在柜台后和另一个美男鼻子勾鼻子、呼吸对呼吸的英俊老板听罢,抢过一柄锯子,跳过柜台,朝远山绝尘而去。须臾之间,老板肩扛一头野猪回来,洗剖,抹盐,挂吹,火烤,用大刨子切片,挑出五米长、三米宽的一片野猪肉,夹在床单一样大的烤面包里,加上整条腌的茄子、电视机那么大的奶酪和一整根芹菜,再当啷一声把一桶红葡萄酒放在柜台上,说声“8欧元”,然后又和那个美男卿卿我我起来。
从前,有个人去意大利旅游。他从罗马火车站旁的国家大道坐上40路公交车,请司机到梵蒂冈时叫他一声,然后就在满车厢的聊天声里睡着了。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车子走在沙漠上,窗外奔过鸵鸟、袋鼠、河马、华南虎和羚羊。司机坐在他身旁的座位上,边喝啤酒边和另一个乘客打牌。车依然平稳地行驶着,乘客依然在聊天。
现在他们正在海上行进,公车哗啦啦地劈水而行,信息牌依然闪动着:下一站是罗马纳沃纳广场。
后来,他把在威尼斯买的所有面具和玻璃瓶都送给了弗洛达,然后每星期都接到弗洛达寄来的火腿和腊肠。
从前,有个人去意大利旅游。在热那亚旁边的沿海车站,他一边吃蘑菇色拉米比萨,一边等从里奥马特雷村去马纳多纳村、据说半小时一班的火车。实际上,他等了一星期,成了比萨铺老板的干儿子,才等到这班车。在车上,礼貌的乘务员问他来历。他没好气地说:“贩毒,走私军火,掠夺马纳多纳村的妇女。”乘务员甜甜地微笑,写下“商务”字样,然后提醒他:马纳多纳两分钟就到了,请千万不要坐过站。
从前,有个人去意大利旅游。他在梵蒂冈博物馆十一点闭馆时离开,但等不到公车。午夜时分,他看见一些雕塑——拉奥孔和他的儿子们、阿波罗、奥古斯都正探头探脑地从梵蒂冈博物馆里溜出来,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他去了。在小酒馆里,他看见全罗马的伟大雕塑们在一起喝浓缩咖啡,吃比萨、千层面、肉酱面、空心面、烤羊肉、布朗尼、帕尼尼、菠菜沙拉、蘑菇汤,举着冬瓜大的瓶子喝红葡萄酒。他低声问拉奥孔:“你们不怕喝醉吗?”“不怕,出租车司机会送我们回去的……当然,路上会有人摸走我们的衣服和首饰,但你看,我们都没穿什么衣服嘛!”
现在,他还在马纳多纳渔村的礁石上,等待阳光里驶来那班半个月前就该到的火车,带着晒伤的皮肤与装满樱桃酒和烤鱼的大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