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杨格小姐教给她的办法,伊内兹避免正面提出她的问题,而是说:
因此,伊内兹·格雷罗站了起来,准备前进,但仍然并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是怎么来的。
伊内兹乖乖地去了,坐上电梯,沿着夹层楼面走去,只是模模糊糊知道是要带她到个什么地方去,她也不太在意。后来她被领到一张椅子旁边,安静地坐在那里。也许头脑并没有得到休息,但是她的身子算是得到了休息,颇为惬意。她知道有人在进进出出,有人在说话,但她打不起精神来看个究竟、听个究竟,这样做精神上似乎负担不起。
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所给她个人的影响,加上几个星期来在她身上积聚起来的悲苦和劳累,证明她正面临一次决定性的、毁灭性的失败。这一失败促使她的头脑象条负荷过重的电路那样关闭了。虽然这种情况是暂时的,不是永久性的,但是在这情况存在期间,伊内兹·格雷罗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为何来此。
但是等不了多久,她的恢复能力——也就是说,人人都有的一种精神力量,不管负担有多重、被作践到什么地步的人都会具有的一种精神力量——
当时,伊内兹的神志还是清楚的。为了弄明白她丈夫D.O.究竟是否真在这架飞机上面,她使用了一个花招,那是环美问讯处那个姑娘杨格小姐在电话中教给她的。有一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正要离开第2次班机停靠的四十七号门。伊内兹迎上前去找他。
就在这个职员走后,伊内兹意识到虽然候机大楼里到处是人,在她周围挤来挤去,但她是完全孤苦伶仃的,举目无亲,想到这里,她哭起来了。
尽管车从市区出来,一开始走得不快,如果没有把时间白白费在等那等不来的找头上面,她还有可能在第2次班机起飞之前及时赶上。现在呢,等她赶到搭乘口,正好看到飞机滑行而去。
就在这个时候,为了躲开瞧着她的人们的目光,她开始漫无目标地在候机大楼里踽踽而行,边走边哭。也大约就在这个当口,她头脑里的防御机器开始工作,带来了一阵保护性的麻木。这样,虽然人还在愁苦之中,神志却暂时变得模糊不清了,这就可以减少精神上的折磨。
伊内兹在神思恍惚的状态下,也还知道有这么一个高大的黑人警察,感觉到她在不久之前在那里见过他。他待她很好,就象目前这样待她。他安详地向她提出一些不那么逼人的问题。问话的结果是,不用她说出来,他似乎就理解到她必须回城里去,而又不能肯定身上还有没有足够的车费。她开始在她的钱包里摸索,想数数里面还剩多少钱。他说不用数啦,把身子背着那另外一间屋子,拿出三张一元的钞票塞进她的手里,和她一起走了出来,指点了一下出去的道路,告诉她坐公共汽车的地方,并嘱咐她说,适才给她的够做车钱了,还有多,到了城里,可以用来坐车到她该去的地方。
也就在这个时候,梅多伍德来的代表团在奥德威警长的陪同下,走进了梅尔·贝克斯费尔德办公室的外间——伊内兹正呆着的地方。代表团继续向另一间屋子走去,内德·奥德威又回出来和伊内兹·格雷罗说话。梅尔在关上办公室门之前,张望了一下,瞥见他们两人在一起。
在一阵很短的时间里,伊内兹心里还在希望她弄错了,希望D.O.不会坐这次班机走的。他竟然会去罗马,这一想法至今仍然象是有点异想天开。然而那个职员却回答说:有,是有一个D.O.格雷罗在第2次班机上面,他,那个职员,很遗憾,格雷罗太太没有赶上送她丈夫走,但是今天晚上,由于这场风雪的缘故,什么事情都是乱糟糟的,现在他是否可以请她原谅,失陪了……
促使她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她该继续向前走,因为人在生活中不管受到多少次的失败,不管生活看上去是多么抑郁和空虚,生活是在前进的,无论是过去、现在和将来,它总是滚滚向前的。
她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她还得继续前进,并且知道特别是象今天这样一个晚上,这是要经过一番努力才能办到的。但是,在目前,她心里在想,她要在原地方安安静静地坐一下再说。
一开始,泪水慢慢地往外淌,继而想起年来事事失意,就泪如泉涌,几声抽泣,身子也随着抽搐起来。她哭她的过去,哭她的现在;她哭她有过的那个家,现已不复存在;她哭她的孩子再也不能和她守在一起了;她哭D.O.,尽管他作为丈夫有他的错,不会养家活口,但总还是她的亲人,如今却抛弃了她。她哭她的一生和目前的遭遇;她哭自己身上一文不名,走投无路,只能回到座落闹市、到处都是蟑螂的陋室,而且明天还要遭到逐客令。因为原来打算用来搪塞一下房东那么一点点少得可怜的钱,由于坐了一次出租汽车,受到那个司机的欺诈,弄得一点也不剩……她甚至不知道是否还有剩余的零钱回城里去。她哭,因为脚上那双鞋夹得好痛,因为她衣衫褴褛,浑身湿透,因为她困乏已极,着了凉,在发烧,而且感到病势在加剧。她哭她自己,也哭普天下一切希望都已成为泡影的人们。
不久,空港的一个警察发现了她。那个警察倒还有一点一般警察所不具备的灵性,把她带到一个他所能找到的不太显眼的角落里去,然后打电话向上级请示。奥德威警长正巧就在附近,亲自处理了这件事。他断定,伊内兹虽然语无伦次,心烦意乱,却并非是个危险人物,于是就下令把她带到空港总经理的办公室去——这是内德·奥德威警长所能想到的唯一去处,既安静,又不象警察总部那样吓人。
那个送她到空港的出租汽车司机卑鄙、粗鲁,还误了她的事。在市区讨价还价的时候,他同意收七块钱的车费。等伊内兹下车,拿出几乎是她身上仅有的一点钱,一张十元钞票,等他找钱。那个司机咕噜说找不开,这就去兑,把车开走了。伊内兹焦急地等了十分钟,一看候机大楼的时钟已快近晚上十一点,已经到了第2次班机开出的时间。这下她才恍然醒悟过来,那个家伙压根儿不打算回来找钱了。她原先没有看一下这辆出租汽车的车号或司机的名字——那个司机在这上面冒了点险,算定她不会看。而且即便看了,伊内兹·格雷罗也不是那种会向当局提出申诉的人;对这一点,司机也早就摸准了。
“我丈夫搭乘的是刚飞走的那次班机。”她向此人解释她没有赶上送她的丈夫,想问一下他是否安然上了飞机。伊内兹把那张黄颜色的分期付款合同抖开来给那个环美工作人员看。这张单子是她在家里D.O.的几件衬衫中间发现的。那个职员约略看了一眼,然后对了一下他手中的单子。
伊内兹并不知道有这样一种理论:一个负担过重、疲惫不堪的头脑自身有个安全阀,它通过退却,进入消极的半知不觉状态来起作用。但是这一理论在她身上已经证明是正确的。此刻,她是个精神上受到轻伤的病号。
7
这个警察朝着他原先来的方向走开了。伊内兹照他说的那样往下走了几层楼梯。在快要走近那扇通向公共汽车的大门口的时候,她瞥见一个非常熟悉的景色,卖红肠面包的柜台。当下她意识到自己又饥又渴,别的事情都是次要的了。她在钱包里摸了一下,找到三角五分钱,买了一份红肠面包,一纸杯咖啡。看到这两样非常普通的东西,心里多少算是踏实了一些。她在离吃食摊不远的地方找了个地方坐下,身子缩在一个角落里面。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现在喝完了咖啡,吃完了红肠面包,早些时候在开始恢复的意识又一次从她身上消失,使她感到是一种慰藉。就连周围的人群、喧闹声、扩音喇叭里的通告也给她带来了某种慰藉。伊内兹似乎两次听到扩音器里在广播她的名字,但是,认为这是一种幻觉,不可能是真的,因为没有人会找她,根本不会有人知道她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