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总管接着到离港管制部门,检查往外飞的飞机是否已调离快要进近的第2次班机的航道。
根据他的计算,他准备把飞机置于进近管制的控制下约十分钟。德维斯已经说过,可能要到最后五分钟才能知道使用哪条跑道。这是千钧一发的事儿,到时,飞机上和雷达室的人都会紧张得出一身汗的。不过,还是办得到的——正好合式。基思在脑子里对他计划好的航线和罗盘航向又想了一遍。
这时,指挥塔值班主任已经开始用另一个频率向乔·佩特罗尼发出通知。
他妈的到哪儿去了……
14
对管制员们来说,紧张就和这里频繁的交通一样是家常便饭,可是,现在他们也感到心神不定,焦急不安。
“环美2次,”基思说,“这里是林肯进近管制。很抱歉,我们耽搁了一会儿。我们还在争取用上三○号,过三、五分钟就可以定下来。”
可现在,并不是梦,而是现实。可不是吗?……他惊恐万状,继续挣扎着想发出声来。
离港管制部门也接到通知,把离港的飞机全部调离第2次班机预定进港的航道。
东边进港的无线电频率响了起来,传出刺耳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弗农·德默雷斯特;基思这才知道,原来是德默雷斯特在飞机上。“林肯进近管制,我是环美2次,继续在六千英尺朝二五○飞。”
全都是些该死的东西和事。
基思身边那个移交员轻声报告说,“他们已开始出现在显示器上了。”
空中交通指挥塔早八小时班的人大都已经在午夜时刻值完班,疲惫不堪地回家去了。已经换了一批人来接班。由于还有人生病缺勤,有几个管制员又被派到根据这一特殊情况而安排的班上去,一直要值到凌晨两点。这里面有指挥塔值班主任韦恩·德维斯、雷达总管和基思·贝克斯费尔德。
同时,地面管制部门也通知空港急救部门待命,要他们稍后把车辆开上机场。
挂上电话后,德维斯蹬着带轱辘的椅子,挪到基思身边。“老头子从中心得到消息说,环美2次离移交还有三分钟。”
在雷达室的另一边,韦恩·德维斯接了指挥塔值班主任用直通线打来的电话。几分钟前,值班主任曾到楼上的塔台同地面管制员在一起。
一个地面管制员同乔·佩特罗尼通了无线电话,问清楚他是否接到紧急需用三○号跑道的通知。佩特罗尼回答:他已经接到通知。
韦恩·德维斯又细声重复了一次他刚才提的问题,“我要不要把他撤下来?”
在上面一层楼上,四壁全是玻璃的管制塔台里,地面管制员已经通知梅尔·贝克斯费尔德,芝加哥中心已经把飞机移交过来了。
指挥塔值班主任向雷达总管韦恩·德维斯打了招呼,他亲自跑到雷达区,把第2次班机的情况和预计到达的时间告诉德维斯,但着陆时是使用二五号还是三○号跑道,还没有定下来。
他明白了:这象在做梦一样,象他做过的恶梦一样;他说不出话。……
基思打算从芝加哥中心接过第2次班机后,就立刻把它大致朝三○号跑道的方向引,但要留有足够的余地,以便最后决定非用二五号跑道不可时,让飞机向左转,而又不必在低空打急转弯。
“你瞧着办吧!搞出个计划,伙计,”德维斯操着他鼻音很重、拖得很长的得克萨斯声调吩咐道。“交接飞机后,你就一直管下去。我们会把你手头的其他工作都接过去。”
“明白,中心。我们在雷达上看到了。让它转到我们的频率上来。”接着,那个移交员挂上了电话。
指挥塔值班主任自己也感到很累,一则是今晚这个班难值,二则是在此以前已经值了好几个班。他记得最近在哪儿看到一份材料说,准备在七十年代中期使用的新的空中交通系统会使管制员的工作量减轻一半,从而减少职业性疲劳和神经衰弱。但他对此仍持怀疑态度。他不相信空中交通管制工作的压力会减轻;即使在某一方面减轻了,在另一方面又会增加。这种情况使他很同情那些在这种工作方法下成了牺牲品的人,基思就是一个例子,他依然显得憔悴,面无血色,过度紧张。
基思张嘴想喊他。但使他吃惊的是他一个字也喊不出来。他又喊了一次,……还是喊不出声来。
基思觉得,如果梅尔认为来得及,也许还有时间。梅尔勇于挑起担子,他总能把事情办成;而且他总是这样把担子挑起来的。基思则不然——至少不总是这样,而且从来不会象梅尔那样干。这是他们之间的不同之处。
他们知道,中心会立刻通知那架飞机改变无线电频率,而且祝他们一切顺利。飞机出了问题,一般都是这样做的。看来,这是在地面上安安稳稳、舒舒服服的人可以做到的最起码的事。在这间与外界隔绝、舒适暖和、声音低沉的房间里,很难想象外面黑夜的高空中,一架坏了的飞机正顶风冒雪艰难地往回飞,吉凶未卜。
使他惊奇的是德维斯并没有调换值班人员,而开始提醒各个岗位注意遇难的环美2次班机即将进港,要给予优先照顾。
答话声很生气。“明白,林肯。请随时通知我们。”
随后,指挥塔和堵住跑道的墨航喷气机驾驶舱建立了联系,用的是备用无线电频率。这一措施是为了保证佩特罗尼操纵飞机时,在必要之际可以同时进行双向联络。
出于本能,他也知道那个总管谈话的内容有一部分同他有关。他心里明白为什么会谈到他,而且肯定几分钟之后就要把他撤下来,或把他调到不太关键的雷达位置上。不过,他自己感到无所谓。
基思突然怒火中烧。该死的德维斯!该死的空中交通指挥!他死去的父亲野蓝·贝克斯费尔德该死,让两个儿子干基思本来就不想干的行当!梅尔也该死,他那种事事不求人的才干令人生气!该死的这个地方,这个时候。
在一般情况下,空中交通指挥塔的工作压力过了午夜就可稍形缓和。可是,今晚这种压力并没有减轻。这是由于大风雪的缘故,各航空公司还在林肯国际迎送脱班达好几个小时的班机。由于跑道和滑行道至今仍然拥挤不堪,往往使飞机脱班的情况愈益严重。
德维斯为什么还不转过身来?
在某种意义上说,基思做到了精神集中;但奇怪的是他在另一方面又没有做到这一点。他的头脑似乎已经被分成两层,象是一套跨两层的公寓房子那样,而他这个人可以同时住在这两层里面。在这一层,他在指挥着从东边进港的飞机,眼下没有发生什么问题。在那一层,他有自己的心事,在进行反省。这种情况是不能持久的,基思觉得他的脑子也许象个快要烧坏的灯泡一样,在最后几分钟里特别亮。
在雷达室里,韦恩·德维斯听了指挥塔值班主任介绍情况后,他初步的反应就是朝基思看了一眼。如果不换班的话,负责飞机从东边进港的基思就得从芝加哥中心接过第2次班机,负责监听班机进港。
基思想撒手!他干不了!一定得找别人来接替;韦恩德维斯自己可以来干。还有时间。
那个移交员怀着好奇心看着基思,他知道环美第2次班机随时还会呼叫。基思心里明白他骑虎难下。他不管自己是否讲得出话,插上了麦克风。
那个移交员眼巴巴地等着,因为该是基思答话和接手的时候了。可是他想撒手!韦恩·德维斯还背朝着他!基思又发不出声。
如果他处理不妥,造成错误,就可能同前一次一样,把一飞机人的命全都断送了。
基思对环美第2次班机出现的险情是逐渐地意识到的。近一小时以前,也就是安森·哈里斯机长下达他的决定后几秒钟,林肯空中交通指挥塔已经接到第2次班机打算返航的通知。这个消息是克利夫兰和多伦多中心接到类似的通知后,传到芝加哥中心,由总管通过“热线”电话直接通知指挥塔值班主任的。起初,林肯国际还没有多少事可做,只是通过雪天控制台,把第2次班机要用三○号跑道的要求转告了空港管理部门。
这时,更确切的消息已经非正式地从指挥塔传了出来。在工作空隙允许的时候,管制员们往往互通消息。……那架班机在空中发生爆炸,正摇摇晃晃地飞过来,飞机受到结构上的损坏,机上有伤员。……能否控制住飞机还成问题。上面的驾驶员需要用最长的跑道,但能否用得上还不知道。……德默雷斯特机长又提醒说,……如果在二五号着陆,就会机毁人亡。……机长还对空港经理讲了一通粗野无礼的话。眼下,那个经理正在三○号跑道上,想方设法把它打通。……可是,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基思已经开始集中精神,他脑子里的另外一层已经关闭。他把德维斯、他父亲、梅尔和他自己都抛到脑后。除了第2次班机外,其他的事都不予考虑。
“林肯进近管制,”环美2次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你们都他妈的到哪儿去了?”
他沉着地、清楚地用无线电喊话。“环美2次,你们现在离外示位信标台以东二十五英里。你们自己决定什么时候开始下降。现在开始向右转,朝二六○飞……”
德维斯轻声对指挥塔值班主任说,“我们是不是该把基思换下来,找别人替他?”
德维斯向基思介绍了跑道的问题,究竟用哪条跑道还未定,要到最后才能作出决定。
他该去死;因为他欠下了雷德芬一家一笔债。为什么他过去没有想到这一点呢?基思现在依然心如槁木,他纳闷自己是不是疯了;据说想自杀的人都是这样的,但不管是或不是,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他要在继续受折磨和安息之间作出抉择;而天亮之前,安息就会降临。在过去的几小时里,他曾不时把手伸进口袋里,摸摸奥黑根旅社224号房间的钥匙,现在他又把手伸进了口袋。
那个指挥塔值班主任摇了摇头,低声回答说,“不要勉强。让基思干下去,但在他身边看着点。”
后来,在芝加哥中心从克利夫兰中心接过第2次班机之后,才开始了更具体的准备工作。
基思从显示器前转身寻找德维斯。那个总管正在离港管制那里,背朝着基思。
在雷达显示器的边上可以看到一对发亮的雷达求救信号——毫无疑问,那是环美第2次班机。
“林肯,环美2次现在离空港东南三十英里。它在朝二五○飞。”
基思看到他们俩交头接耳的样子,知道又要出什么大事。他毕竟是个老手,熟知要出事的迹象。
基思的雷达移交员坐在他身旁,把零零碎碎接到的消息告诉他。他越听越明白是怎么回事,同时也越担心。他不愿干这事,不想沾一点边。他不想证明什么,也没法证明什么;即使他把事情处理得很妥善,也挽回不了什么。
起初,基思点头表示同意,他已不象早先那样烦躁不安了。接着,他自然而然地开始盘算他将用的航线。这样的计划都是在脑子里盘算好的,从来没有时间写在纸上;而且往往需要随机应变。
时间又过了快两分钟。
梅尔用无线电回话说,“已经命令铲雪车和推土机出动,把墨航的飞机从跑道上弄走。通知佩特罗尼立刻关掉所有的发动机。告诉他如果来得及,赶快离开;如来不及,就不要动。跑道打通后,就地待命。”
显示器上方的仪表盘上,有一盏白色的灯亮了出来,表示芝加哥中心在呼叫。那个移交员拿起直线电话说,“说话吧!中心。”随即拧了一下选择器,接通头顶的喇叭,让基思听。
一个半小时以前,基思同他哥哥那次触动感情的谈话突然结束,没有谈出什么名堂来。打那以后,基思就把全副心思放在面前的雷达屏幕上面,借以清静一下,使自己的思想有所寄托。他想,如果他能够保持精神集中,剩下的时间——也是他最后一次必须度过的时间——就会过得很快。基思继续在处理从东边进港的飞机,同坐在他左侧的一个年轻的助手——雷达移交员——合作。韦恩·德维斯依然负责监督工作,坐在装有小轱辘的椅子上,用脚上穿着的得克萨斯州皮靴蹬着,在控制室转来转去。不过,他已不象先前那样精力充沛,因为他值的班已快接近尾声了。
这位年纪较大一些的主任犹豫了一下,他想起早些时候空军KC-135号飞机一事。当时,他找了个借口,把基思撤换了下来,但事后他又怀疑自己是否操之过急。当一个人在自信和失去自信之间摇摆不定的时候,很容易不由自主地作出错误的判断。在基思和梅尔·贝克斯费尔德早先在外面走廊里谈私事的当儿,指挥塔值班主任闯了过去,他为此事深感不安。他本可以让他们俩在一起多谈几分钟,可是他没有这样做。
在这段时间里,在他脑子的另外一层,他熟练地应付着从东边进港的飞机。
关于他私人的事,现在已经心如槁木,情绪比以前平静;也许这正是同梅尔谈话唯一的结果。一切都似乎是天意,是命中注定的。基思值的班总会有个尽头;他总会离开这个地方的;过不了多久,这一切期待,这一切苦楚就会结束。他深信他自己的生命和其他人的生命已经没有联系;他和纳塔利或梅尔,布赖恩和西奥都再无瓜葛,……他们和他也再无瓜葛。他属于已经死去的人——属于在“繁茂的山毛榉”堕毁时丧生的雷德芬一家和属于小瓦莱里,……她的一家。事情就是这样!为什么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呢?
基思左边的那个人报告说,人们还在机场上拚命设法把堵住三○号跑道的那架陷在泥里的喷气机弄走。他们让发动机开着,但飞机纹丝不动。基思的哥哥(那个移交员说)已经亲临指挥,如果飞机自己动不了,他就要把这架飞机砸了,打通跑道。不过,人人都在问: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