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航空公司在机场也设有机组人员的办公室。在第五航站楼的一间控制室里,从早到晚都不断有飞行员过来向管理人员询问蒙古的天气或是飞到里约热内卢之后应该添加多少燃料。我一抓到空当,随即向资深副机长迈克尔·诺考克自我介绍。他已有15年的飞行经验,对我露出了一抹嘲谑而纵容的微笑。专业人士面对比较热衷艺术的人,总是采取这种态度。在他面前,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站在父亲面前的小孩,不确定父亲对自己是否疼爱。我理解到,我和飞行员交谈注定会是一次充满羞辱的经历,因为随着我的年纪越来越大,我也越来越明白自己绝不可能拥有飞行员那些令我深感仰慕的美德——坚定、勇敢、果决、理性、中肯——这辈子永远摆脱不了犹疑不决而且缺乏能力的个性,一旦被要求在浓雾中把一架波音777降落在纽芬兰,大概只会无助地啜泣。
诺考克到控制室是为了拿几张航线图。他即将驾驶巨型客机前往印度,但想要再次确认伊朗北方边境的天气状况。他知道许多飞机乘客所不知道的事情。举例而言,一般人只会天真地以颜色和云状评判天空的状况,但诺考克知道天空其实布满了各有编号的航道、交叉点、汇流点以及信标讯号。这一天,他特别担忧的是VAN115.2,在航空图上只是个橘色小点,实际上则是个高2米、宽5米的小木屋,位于土耳其东部一道峡谷顶端,邻接着一片农田。再过几小时,他将会在这里左转飞上R659航道,乘客则期待着他们的午餐,也就是现在正在佳美航空配餐公司的工厂里制作的意大利式卤汁面条。我看着他那双平稳而厚实的手,心里想着他距离童年已有多么遥远。
我知道,至少就理论上而言,诺考克不可能在各种情况下都充满权威。他一定也有暴躁、虚荣、愚蠢的时候,一定也会不经思索地对妻子说出残忍的话,或是忽略自己的孩子。日常生活是没有方向图的。不过,我同时却又不愿接受或是利用这项认知所带有的含义。我想要相信某些职业能够让我们摆脱一般人的弱点,并且站在这样的一个人身边,体验一下一般人无从经历的理想人生——就算只是短短的一刻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