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多夫·诺斯是一位著名的渔夫。在他还是个三岁孩子的时候,他就开始了自己的事业生涯。带着他的细线和弯钩,这个小不点朝着“一条小溪”甩出了他的第一竿,他是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发现这条小溪的。他果然钓上了一条小鱼,他把这个可怜的小标本带回家放在一只盘子里。这一天的其余时间里,它就一直在那儿炫耀地陈列着。带着这最初的体验,这孩子开始了一种崭新的生活。我愿意将这种生活视为一首赞美大自然的美丽和仁慈的欢乐颂歌。
我很高兴能认识伊萨克·沃尔顿【伊萨克·沃尔顿(1593-1683),英国作家,其最著名的作品是随笔集《钓鱼高手》。】。他是少数几个我愿意认识的作家之一。因为他是个聪明人,而且富有同情心。我很愿意跟他一起去钓鱼,我毫不怀疑:这位仁兄和我本人一样,也是个理论上的钓鱼高手,而不是实际上的。我的书商是个著名的渔夫。事实上,书商们通常都是捕鱼高手,因为渔夫们用来欺骗、捕获他们鳞族猎物的方法,和书商们吸引、诱获顾客的手段,彼此并无不同。
出于同样的理由,我非常欣赏并且惊奇于清晨的美景,但我并不会经常早起;我迷恋于潺潺流淌的小溪和清澈旖旎的湖泊,但我并不热衷涉足其中,为的是避免对我自己或是游弋其中的鳞族居民的身体造成损害。
有这样的垂钓天才,我很乐意跟他去钓鱼。
“你会相信吗?主啊,”他说,“我内心中捕鱼的激情几乎死去了。如今,我更愿意沿着堤岸和山坡漫步,看少年们在垂钓,或者,让自己躺在斑斑驳驳的阳光里,面朝苍天,注视着缓慢变幻的云彩!”
我所尊敬的圣伊萨克说:“垂钓有点像写诗——二者都是天生的。”
世界上最高明的钓者,是那些“意不在鱼”的人;纯粹对鱼的杀戮实在是太残忍了。伯尔尼斯夫人为了不让自己卓越的论文落入那些无所事事而又缺乏鉴赏力的人的双手,而将其编入了一本简明扼要的小书,这本小书的价钱贵得吓人,只有那些“文雅而高贵的人”才能够拥有它。真不知那些喜欢钓鱼仅仅是为了杀死鱼的人是怎么想的。也真不知道,像这样的人,在面对自然呈现在有欣赏力的眼睛之前的四季变换的美景,心里想的是什么;或者,他和周围那些甜蜜芬芳而令人神清气爽的草地、山坡、林间空地、幽谷、森林和沼泽有过怎样的交流?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确有诗人非钓者,从无钓者非诗人。
上面提到了另一位我很高兴能认识的人:亨利·沃顿爵士,因为他也是一位高明的钓者。克里斯多夫·诺斯【克里斯多夫·诺斯,是英国批评家约翰·威尔逊(1785-1854)为杂志撰稿时所使用的笔名。这些文章非常尖刻,威尔逊大约是不想招骂。】也是这样的人(“一位卓越的钓者,如今跟上帝呆在一起”)——我多么喜欢跟他一起去研究蓍草啊,他是一个心灵、知识和智慧都极其宽广的人。
我的书商不会懂得:一个理论上的渔夫,何以会对这些如此热心。尽管如此,我还是很少沉溺于钓鱼的实践。说真的,那就好像期望一个赞成艺术实践的人要积极频繁地进行每一种艺术实践活动一样。我年轻的朋友爱德华·艾尔有一项极好的图书收藏,内容涉及美国土著居民的历史,以及这个国家的印第安人和殖民者之间的战争史。我另一位年轻的朋友卢瑟·米尔斯则搜集了一大堆论述拿破仑战争的书。然而,这两位老弟既没有杀过一个人,也没有打过一场仗,虽然他们都从这些对战争威力和个人英勇的叙述中找到了快乐。我喜欢夜晚,以及寂静时刻的诗性情怀,但我并不会为了聆听夜莺的歌唱,或是凝思天国惊人的荣耀,而独坐长夜。
至于我自己,我把钓鱼视为一项最棒的业余爱好,虽然我很少从事这项活动,但我不能不承认:假如我曾经更经常地从事这项活动的话,毫无疑问,我现在肯定成了一个更好的人。朱丽安娜·伯尔尼斯夫人【朱丽安娜·伯尔尼斯夫人,十五世纪英国女作家,其作品大多以狩猎为题材。人们对她的真实生活一无所知,甚至是否真的有这个人都不能肯定。】所言不虚,她说:“至少,钓鱼者可以做一次有益身心的散步,并因为悠闲放松而感到愉快。草地繁花点点,空气甜美清新,这一切使他胃口大开。他可以听到小鸟悦耳的和声,可以看到幼小的天鹅、苍鹭、水鸭和其他的禽类成群结队。这一切在我看来,要远胜过猎犬的嘈杂喧闹、号角的震耳尖啸以及禽鸟的悲泣哀鸣,这都是那些狩猎者、放鹰人和捕鸟者所制造出来的。而且,如果鱼上了钩——此时此刻,他满心的欢喜,想必无人能比。”
我要说,正是这些野蛮人——这些文化艺术的摧残者,糟蹋了垂钓的诗意,使之沦落为屠夫的勾当。当它不再是亨利·沃顿【亨利·沃顿(1568-1639),英国作家、外交官、建筑理论家。伊萨克·沃尔顿曾为他写过很有名的传记。】爵士所喜欢称呼的“垂钓”的时候,它就成了一种卑鄙而邪恶的业余爱好。沃顿爵士说:“在那些身体力行的人当中,垂钓不过是一种打发闲暇时光的消遣,脑力的休息,心灵的愉悦,悲愁的排遣,烦思的平静,激情的缓和,满足的媒介,以及宁静忍耐习惯的培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