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私人医生奥雷尔博士常对我说,他拥有门类齐全的民谣图书收藏,因而从不感到寂寞,因为民谣所涉及的范围是如此浩淼广阔,人类所能有的每一种情绪,都能在其中找到适当的表达。信哉斯言,我本人的经验亦能佐证博士的理论。我曾在一个炎热、大风的日子细细品读罗宾汉【罗宾汉,12世纪英国民间传说中以勇敢、具有骑士品质和劫富济贫而闻名的绿林好汉。下面的段落中提到的一些人均为罗宾汉故事中的人物。】的故事,要说清楚阅读时我感受到了怎样的快乐是困难的,因为在那些简单的韵律中有如此多的真情实感,足以驱散眼前恼人的环境,将我带到更美好的时光和更愉悦的场景。
谁说舍伍德森林已经风光不再,谁说罗宾汉和他快乐的伙伴已经永远离开!为何就在昨夜,我还和他们一起逡巡在那优雅亲切的密林,大笑着向勇猛刚强的治安官和他胆小怯懦的仆人发起挑战。月光斑驳,漏过浓密的灌木丛,晚风清新而寒冽。我们愉快地歌唱,要不是我妹妹过来敲门,说我吵醒了她的鹦鹉,因此最好还是停止我的吵闹,上床睡觉,我毫不怀疑我们准会这样唱个通宵达旦。
生命短暂太匆忙,
至于说到我自己,老实说,三四十年前我还真有一副很不错的好嗓子。即使是现在,如果有我的朋友梅休因法官在身边,而且我们之间有一碗热气腾腾的五味酒的话,我也还能以饱满的精神为各位献上一曲《科菲多亚王和乞丐女》。但我对苏珊小姐的培养却无果而终。我们俩曾练习表演叙事歌谣《帕特里克·斯彭斯爵士》,效果还真不错,但当我坚持进入下面这段明快小曲的时候,她便终止了和我的合作:
对我而言,全伦敦最有趣的地方是邦丘墓园【邦丘墓园,伦敦一处著名的公共墓地。】,因为这里是许多我所尊敬的人最后的住所。我曾听说约瑟夫·里特森【约瑟夫·里特森(1752-1803),英国学者、收藏家,尤以收藏、整理、出版英国诗歌和民谣最为著名。】就埋在这儿,当我妹妹苏珊小姐在那些她喜爱的诗人的墓前留连徘徊的时候,我就趁机四处细细检视墓碑上的铭文,希望能发现这位一直在民谣的田野上辛勤劳作的古怪收藏者最后的休憩之地。对他,我深怀感恩之心。
噢!多少次,我曾和勇敢的罗宾汉一起漫步在舍伍德森林!多少次,小约翰曾经和我倚躺在浓郁葱翠的树下,与图克神父一起分享鲜美的鹿腿和半加仑棕褐色十月佳酿的醉人芳醇!威尔·斯卡利特和我曾经是那么多年的好友。要是艾伦阿代尔在这儿,他准会告诉你,我曾和他一起反复轮唱那么多赞美圣女玛丽亚绝代风华的谣曲。
知道书籍也有感觉的人,真是少之又少。如果说我比别人稍稍多懂得点什么的话,那就是我懂得这个。我懂得,我的书了解我,也爱我。早晨一觉醒来,我将目光投向房间的四周,想看看我珍爱的财宝价值几何。当我愉快地向它们大喊:“早上好,亲爱的伙计们。”它们是多么亲切地看着我微笑,看到我昨夜的睡眠没有被打断,它们是如何高兴。当我取下它们,它们是多么温柔地响应我双手的爱抚,当我呼唤同情的时候,他们又是怎样欢悦地给予回应。
真正令人惊叹的是降临在书籍身上的兴衰荣辱,这甚至比发生在人类生活中的更加不可思议。对待书籍,所有人都不会像我这样体贴周到(我倒是希望他们如此体贴)。许多次,当我看到那些高贵的卷册被那些完全不能欣赏它们的人所拥有时,我就感觉到一种深切的同情。孤弱无助的书籍似乎在呼唤我去营救它们。有太多次,我曾试图从那寒酸荒凉的书架上攫取它们,然后带领它们阔步走进我那些用栋梁之才所修造的愉快舒适的庇护所。
梅休因法官藏有一套珀西神父【托马斯·珀西(1729-1811),英国高级教士、古董收藏家和诗人,编辑过《古代英语诗歌遗粹》。】的《古代英语诗歌遗粹》,他对此书的评价甚高。他的这套是这部高贵作品最早的版本,最初是珀西本人送给大英博物馆的伯奇博士的。梅休因在伦敦的一个书摊上发现这套三卷本摆在那儿出售,他毫不迟疑地将它们收入囊中——要是我告诉你梅休因只花了三个先令,你肯定也会同意:真便宜。至于这些宝贵的卷册到底是如何流入书摊的呢,我也不好瞎说。
我一直没能唤起苏珊小姐对民谣的热爱。我可敬的妹妹是个一本正经的人,我已经听她唠叨过一千遍:欢乐的歌唱(这是她对民谣的称谓)如果不是现实写照的话,那它就是魔鬼的灵感。在她更年轻些的时候,苏珊小姐曾煞有介事地演奏过簧风琴。当时,我还曾沉醉于自己虚妄的希望之中,认为她最终不会拒绝和我一起演唱德菲【托马斯·德菲(1653-1723),英国诗人、音乐家。】等人最美妙的谣曲。
在我徒劳无功地搜寻了一个多小时之后,一位公墓管理员告诉我:遵照里特森生前的诚挚愿望,这位收藏家的身体安葬之后,其坟墓很快被夷平了,就这样,让他回归了自然,没有任何碑石标示它的位置。所以,如今已经没人知道,老里特森究竟埋骨何处,只知道,在那数以千计的灵魂长眠的辽阔范围之内,这位著名的民谣情人的遗骸,已经永远深深地安眠在大地的胸膛。
甜蜜恋情不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