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希腊语里myrmex意思是“蚂蚁”,leon是“狮子”,所以可以把它叫作蚁狮子吧。在亚历山大时代的博物志《博物学家》里写道:“Myrmecoleon的父亲是狮子模样,母亲是蚂蚁模样。父亲吃肉,母亲吃草。虽然他们后来生下蚁狮子,但是这个孩子是父母的杂交,身体前半部分是狮子,后半部分是蚂蚁,因此既不能像父亲那样吃肉,也不能像母亲那样吃草,于是饿死了。”
在希腊神话中,我觉得米尔弥冬人(蚁民之意)的由来非常有趣。
“‘自然不做徒劳的事’这是哲学唯一明确的公理。自然界中没有丑陋怪异,也没有为填充空虚部分和无用空间而产生的东西。即使是最不完善的生命,例如不被诺亚方舟保护的生物,其种子和本质也残留在自然的体内,只要是在阳光遍照的大地上存在的生命,我们就能从中看到神的智慧。作为崇拜的对象,所罗门选择的就是这种动物。事实上,任何理性不都学自蜂、蚁和蜘蛛的智慧么?那些连理性都无法教示我们的事,自然却以极其高明的方式教示给了这些动物。粗笨的人会惊叹于自然的不可思议,如鲸鱼、大象、骆驼。对此我也认同它们是自然的巨像、大作。然而,前者的微小机关里隐藏着更为稀奇的数学,前者微小的市民文明才更能纯粹地证明创造者的智慧。比起雷格蒙塔努斯制作的雕,人们更会赞赏他制作的苍蝇吧。”
自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以来,栖息在印度的大蚁传说继续被索里努斯、普林尼、斯特拉博等博物学家传唱。我从普林尼的《博物志》(第十一卷三十六章)开始引用吧。“在名为答鲁答艾的北方印度人的国土上(今天的库尔德斯坦附近),蚂蚁会从地里挖出金子,送回巢穴。这种蚂蚁有猫一样的颜色,埃及狼一样的大小。印度人会在炎热的夏天、蚂蚁藏在巢穴里避暑的时候,盗取蚂蚁在冬天挖到的金子。然而嗅到异味的蚂蚁会立即追上来,所以即便骑在脚速快的骆驼上逃跑,也会被追上咬死。蚂蚁如此快,如此凶暴,并且如此地热爱金子。”
谁都知道蚂蚁靠着集体行动和不停地劳动,自古就被视为有组织的社会生活的象征。象征勤勉、储蓄、预见能力,甚至有讽刺利己主义和贪婪的寓意。在所罗门的箴言(第六章)中有这样一句话:“懒惰人哪,你去察看蚂蚁的动作,就可得智慧。”在中世纪的动物志里,蚂蚁同样也是有智慧的动物。西塞罗和普鲁塔克都承认蚂蚁的美德和知性。
关于蚂蚁还有许多奇怪的故事。例如出现在中世纪的博物志里、叫作Myrmecoleon的怪兽。
希罗多德的记述稍有不同,说这种蚂蚁“比狗小,但比狐狸要大”。不管怎样,都是像怪物一样巨大的蚂蚁。按学者们的说法,实际上不是蚂蚁,而是在地里筑巢的貂或者豚鼠等动物,被错当作蚂蚁流传到欧洲。
顺便提一句,布朗文中最后出现的雷格蒙塔努斯是15世纪德国的机械学家,制作出了各种通过机械装置活动的动物,其中雕尤其出名,据说他曾经让雕在皇帝马西米连诺的面前飞翔过。另外,他还制作过铁蝇,这个微细的昆虫会发出嗡嗡的振翅声飞来飞去,然后再回到他的手中。可谓远程操作的始祖。
因为库蕾特丽丝长得极小,因此好色的宙斯为了诱惑她不得不变身为蚂蚁。众所周知宙斯为了诱惑勒达变身为天鹅,为了把欧罗巴弄到手变身成公牛,但是变身成蚂蚁却不大为人所知吧。另外,把希腊语中的库蕾特丽丝置换为现代语,即Clitoris(阴蒂)。蚂蚁和阴蒂,这是绝佳的心理学分析题目吧。
更有趣的是米尔弥冬人的女儿库蕾特丽丝的故事。
还有福楼拜在《圣·安东尼的诱惑》里提到:“Myrmecoleon前半部分是狮子,后半部分是蚂蚁,生殖器是反着的。”这到底会是什么样子呢?
另一方面,在印度的叙事诗《摩诃婆罗多》等书中沙金和块金是“Pipilika”,即“蚁金”,所以还有人想到从地里挖金子的蚂蚁传说,会不会源于此?
前面提到过,阿喀琉斯作为米尔弥冬人的王,带领他们远征特洛伊。众所周知阿喀琉斯的弱点是脚后跟。而在拉·封丹的《寓言》中,蚂蚁为了救鸽子,去啄咬端着枪的猎人的脚后跟。蚂蚁和脚后跟,或许也能成为精神分析的题目吧。
最后说一句,在欧洲语言中,提到蚁狮子,一般指昆虫蚁蛉,或者是它的幼虫蚁地狱。这个实际存在的昆虫和空想的怪兽Myrmecoleon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呢?我完全不明白。
英国17世纪的文人托马斯·布朗是首屈一指的文体家,是我最喜爱的散文家之一,他在《医者的信仰》第十五章中,有这样一段非常有趣的话。
关于布朗喜欢的小动物,我在这里要特别讲述蚂蚁。昆虫里我最喜欢的也是蚂蚁。
宙斯和水神埃吉娜的孩子、希腊英雄埃阿科斯,来到以其母亲名字命名的撒罗尼迦海湾中的埃吉娜岛之后,岛上的居民由于瘟疫全部死亡。于是他祈求众神,将大量生存在岛上的蚂蚁变成人,然后当做臣民统治岛屿。这种蚁人就是米尔弥冬人,他们后来跟随阿喀琉斯远征特洛伊。
虽然进行了长篇引用,但是读了这段文章,就能充分了解当时的时代精神。同帕斯卡一样畏惧无限宇宙的布朗是如何喜爱自然,如何被自然中微小的东西吸引。比起鲸鱼、大象、骆驼这样超常规的巨型动物,布朗好像更喜欢蜂、蚁、蜘蛛这类虽小却让人联想到精巧结构的动物。
居然有这样可怜的怪兽,但是反过来想,母马和公驴的杂交骡子等也是没有繁殖力的,只一代就灭绝了,这恐怕就是杂交的悲惨宿命吧。
托马斯·布朗是发自内心赞赏“微小机关”的蚂蚁,但是人类的想象力却未必满足于任凭小的东西那样小,好像有人想象出了大蚂蚁这类东西。大蚂蚁可以说是词语矛盾,能想到这种矛盾的存在,以人类寻常的想象力好像是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