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我的批评并不限于科学家,你我都会犯这种错误。我们在日常生活中遇到的许多理论都会有缺乏限制的问题。它们廉价而且懒惰,只用肯定性的证据证明,因此很容易在面对矛盾证据的时候陷落。
给初创公司提建议的人会坚持认为让公司行事简单是最重要的:尽快推出产品以获得市场反馈,而不是竭力造出可能的最完美的产品;寻找能尽早获得利润最大化的市场,而不是定位于一个范围广的市场;在行动之前不要寄希望于能掌握有关市场的所有情况或商业活动的全部方面;向潜在投资者尽可能简单地展示商业模型。
有关典型性启发法在精神分析假说出现的过程中扮演的角色,我最喜欢的一个例子是对发表在《美国精神病学杂志》上的一篇论文的回应,这篇论文的作者是朱尔斯·马瑟曼,他时任美国精神病学会主席。这篇论文本来是作者的玩笑之作,内容是讲向内生长的脚指甲代表男性渴望和对子宫的幻想。然而,让马瑟曼懊恼的是,该杂志竟然满篇都是对于他的洞察力的溢美之词。
如果事实不符合理论,那么就改变事实。
对比之下,在行为科学的基础研究中发现了许多针对心理疾病的有效疗法,而通过更多的科学干预,原先那些不被认为有心理疾病的普通人在心理健康和生活满意度方面都有了提升。
在研究生院的时候,我遇到过一位教授,他总倾向于提出高度复杂的理论——比我能想象到的任何可检验或是可用确切的方式去证明的理论都复杂得多。他这样为自己辩解:“如果宇宙是椒盐卷饼状的,那么你最好做出椒盐卷饼状的假说。”我会慎重地回应:“如果你以椒盐卷饼状的假说开始,那么这个宇宙最好也是这种形状的,否则你将永远不会发现宇宙是什么样的。最好从一条直线开始,随后从那里展开。”
许多简化的努力是很有效的。极简的原则要求我们在最简单的层面上解释现象,只有在必要时才添加一些复杂要素。努力只通过一条路径来解释事物是很有用的,即使当我们最终得出的结论中存在一些阻碍我们获得充分的简单解释的属性时,简化也是有用的。
然而,关于生命的起源,还没有其他什么观点能驳倒进化论,也许只有两种吧,即上帝造物和天外来客的创造。进化论获得了胜利,并不是因为它是可检验的,或是还没被证伪,而是因为:它是高度合理的;它解释了成千上万种多元且明显并不关联的事实,结果令人信服;它创造出了一些可验证的假设;正如伟大的遗传学家费奥多西·多布然斯基所言,“除非在进化论的框架下研究,否则生物学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问题是,我们没有意识到自己作为理论家时的优点。
许多哲学家和科学论辩关注的核心议题就是“简化论”,这个原则乍看之下与奥卡姆剃刀原理很相似。简化论中的一个观点是,一些看似复杂的现象或者系统不过是其各部分之和。简化论中的其他观点有时会更进一步,即从复杂性的层面上来看,各部分本身比整体的现象或系统更容易得到最佳的解释。这个现象反驳了事物发生的可能性——现象并不能单纯通过在最简单、最基础的层面上的发生过程来解释。关于现象发生学的最佳例子是人的意识。意识具有一些属性,而意识之中包含一些物理、化学和电子现象层面的东西,但那些属性并不存在于这些细分层面中(或者,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无法从这些层面上解释)。
饮食行为与肥胖症领域的专家告诉我,这些事实并不能依靠简单的“为体重的标准点辩解”的假说而得到充分解释。确实如此。然而,告诉我这些信息的人并没有对肥胖症做出什么更深入的研究,反而是那些探索有关肥胖症的简单假说的人了解到了不少东西。
我们没有意识到,解释清楚那些看似与我们的假设相矛盾的证据有多么困难。而当一个假说事实上为假的时候,我们也没有发现一种可证明其为假的方法。这是确认偏误中的一种。
——奥卡姆的威廉
最后,行为科学领域中的一些无效或者实际上会带来损害的心理健康干预法饱受诟病,而这些不佳疗法是由非行为科学家发明的。
进化论已经产生了千万种可证明且被证实(或者频繁地被证伪)的假设,这些假设关于生物体的适应性的特点。为什么有些物种的雌性会对唯一的雄性保持忠诚,而另一些物种的雌性则表现得很“花心”?可能是因为在一些物种中大量稳定的伴侣能提高群体繁衍的可能性,而这对另一些物种无用。的确,这种看法被证实是真实的。
朱迪斯,一个我们认为极具天赋的年轻化学家,凭借她的活力和聪明才智,她肯定能在科学职业生涯中取得不同凡响的成绩,后来她离开了科学圈而成了一位社会工作者。她一定是对成功充满了恐惧。我们太轻易就得到了这个结论,并且太轻易套用它。那么什么可以让我们确信这个事例中没有包括对成功的恐惧呢?
我们并没有意识到建立有关这个世界的各类假设极其困难。如果我们了解这一点,就会去除一些假设,或者至少以更加审慎的态度对待它们。在我们学到了某种相关性时,便源源不断地创造因果理论,并且轻易地为各种失败的事件寻找因果解释,以此确证我们的假设。
一些更重要的理论和比精神分析理论得到了更好证据支持的理论也面临着约束条件、证实和证伪的问题。
除了许多进化假设过度轻率的特性,以及它们对奥卡姆剃刀原理的破坏之外,许多这样的假设目前也无法得到有效证实。我们没有义务关注那些无法证实的理论。这并不是说我们不能相信那些目前还不能证实的理论,只是说我们需要意识到这些理论的缺陷。我可以相信任何我希望这个世界呈现出的内容,但是你只能在我提供了证据或者以缜密地逻辑证明了它们之后才能严肃对待它们。
一位天文学家提出了一个特别解释去弥补水星绕太阳运动轨迹不符合牛顿理论的漏洞。这位天文学家简单地假定,当且仅当问题当中的行星是水星时,太阳的重力中心会从其中心转移到表层。这实在是一次为了拯救这个理论的剧烈(故意安排的荒诞的)改写,使用的工具就是特别解释。
我们将反对复杂化称作“奥卡姆剃刀原理”:理论必须简洁,不必要的概念需要被剃掉。在科学领域,最简单的理论最有说服力。我们只会在更复杂的理论比简单的理论可以解释更多的证据时才放弃简单的理论。我们更喜爱简洁的理论,还因为它们更容易验证,在更讲求精确的科学领域内,那样的理论也更容易简化成数学模型。
我们心中最好的原则是用最简单的假设解释各种现象。
在科学中行之有效的方法同样适用于商业和其他领域。“保持简单、愚蠢”原则是很多极其成功的公司公开推崇的策略,并且被推介给大量的商业顾问。
我们今天会说,精神分析学家获取其假设的一种简单方式是利用典型性启发法,基于他们发现的事物之间的相似性把原因和结果匹配起来。
演绎推理遵循逻辑原则,如果前提是正确的,则由演绎而得出的结论不可辩驳。然而,大量的知识是通过积累证据而非逻辑推理获得的。哲学家们把那些通过实证方式得到的结论称作一种“可辩驳推理”。这也的确代表“可以辩驳的”推理。如果你能找到合理的证据支持你的假设,而且证据确实可行,那么你就得到了一个合理的假说。如果数据无法支持你的假设,那么你就得寻找其他途径支持你的假设,或者对此假设合理存疑。抑或,如爱因斯坦所言,表明是“事实”出错了。
如果你的确在上述任何一种情况下远离了简化论,那么你的胜利都无可非议。然而,研究现象学的人总会在某个层面上自然地成为那些认为事物只是副现象而拒绝考虑简化论的人的对手,副现象是指那些对于潜在事件而言是次要的事件,它们缺乏真正的因果显著性。
然而,进化理论学家的模块解释太容易被引用了。看到一种行为,就能为它设定一种进化的模块。对于这样的解释并没有明显的约束和限制。它们就像许多精神分析解释一样随用随取,缺少限制。
——克罗狄斯·托勒密
——伯特兰·罗素
“这是一个实证问题”这句话本来可以结束许多(无益的)对话,但事实上并没有。
尽管是正确的,但波普尔的论断没有实践效用。我们必须对这个世界做出回应,而证伪只是我们在获取知识以指导行动的过程中遇到的一个很小的部分。在大多数时候,科学进步是我们通过发现事实去支持一种理论,从而归纳出结论。你得到的理论或许来源于对其他理论的推演,或许是基于对观察到的事实的归纳,或许只是一个突如其来的灵感。接着你设计了检验那个理论的方法,如果实验支持了理论,而不缺乏证据,那么你更有可能会相信理论是正确的。如果实验不支持那个理论,你会信心大减,转而寻求其他检验方法,或者将那个理论暂时搁置不谈。
在奥地利出生的英国科学哲学家、伦敦大学经济学院的教授卡尔·波普尔推崇的观点是,科学只能被猜测及其被证实或证伪而推进。波普尔坚持认为,归纳法是不可靠的。以波普尔的观点来看,我们不能(不应该)简单相信一些命题,因为它们获得支持的证据是我们从“这些命题是正确的”而归纳出来的。我们认为“所有天鹅都是白色的”,是因为我们看到了上百万的天鹅都是白色的,没有看到其他颜色的天鹅。奥地利的天鹅就是黑色的。假设只能被推翻,却无法被确证。
弗洛伊德的心理性欲发展阶段理论(口腔期,肛门期,性器期,潜伏期,生殖期)强调了,人可能在其中任何一个早期阶段停止发育,而这会对行为产生重大影响。幼童如果不能获取吮吸母乳的快感,抑制自己的口腔活动,那么在成年后会在性格上表现得吝啬小气,并且有强迫症。弗洛伊德从未想过在他的咨询室之外为这些假设寻找支持,认为那不值得。而我则十分怀疑即使他尝试了,也未必能成功。
可用于评估一个有自杀企图的人是否需要就医的最佳诊断方式是对其进行内隐联想测试。这种测量方式最初是由社会心理学家设计的,用于评估人们的内在人格,以及对于各类事物和人群的潜在态度。如果一个人关于自身的内隐联想与死亡而不是生命更有关联,那么他很可能会有第二次自杀企图。而个人的自我报告、治疗师的判断或任何其他精神类测试都无法像内隐测试一样预测出第二次企图。
一位著名的科学哲学家曾告诉我,波普尔实际上对精神分析理论一无所知,他不过只是在各种随意的谈话中获取了这一信息。
托勒密对自己的建议实践得并不好。下页图为托勒密绘制出的火星围绕地球运转的路径,展现出了由本轮连接起来的可观测到的火星运动轨迹。本轮即行星绕地球运行的周转圆。在托勒密的时代,有一个强有力的假说是,宇宙是建构在精致优雅的几何原则之上的,其中特别会用到圆。如果需要用大量的圆来模拟出行星运动,那么就这样做吧。
詹妮弗的私生活一团糟,她永远也做不了一个好的报纸主编,这个工作需要遵守截稿时间,同时要从网络那些虚假的把戏中获取信息,给文字编辑安排任务,等等。你瞧,她却成了一个挺棒的编辑。她早先从前辈那里获取的经验和指导一定将她从那因糟糕的性格所带来的后果中拯救出来了。
并没有人反驳达尔文,或者说能够反驳他。如果一个神创论者说器官不可能如此这般进化,那么一个进化论者只要说:“是的,它能够。”并不能完全令人信服。不过,现在也没有什么实证方式去检验这些说辞。
一个影响更大的例子是哲学家丹尼尔·丹尼特所谓的“贪婪的简化论”,这是美国国家心理卫生研究所的领导在大概10年之前制定出的一个政策,即美国国家心理卫生研究所拒绝支持行为科学领域的基础性研究。
弗洛伊德那种确定和武断的态度表明了他的证据基础并不牢靠。在今天的许多(若不是大多数的)心理学家和科学哲学家看来,这种摇摇欲坠的证据是弗洛伊德大部分理论的立足点。
科学哲学家提出的一些重要问题包括:什么要素构成一个好理论?一个理论应该达到的最简状态是怎样的?一个科学理论能否被确证,或者说它能达到的最高水平就是“还没被证伪”吗?如果对于一个理论我们无法证伪,这是一个好理论吗?如果一个理论带有特殊目的,那么会有什么问题?所有这些问题不仅和科学家的活动有关,也和我们日常生活中关于理论和信仰的困惑有关。
托勒密绘制的解释火星围绕地球运动状态的本轮图
赞同爱丁顿的原则可能会让我研究的社会心理学领域陷入巨大的尴尬境地。这个学科的顶级杂志刊载了大量有关超自然觉知的令人难以置信的论断。一个研究者让实验参与者预测计算机从预先准备的清单中进行随机选择的结果,且参与者需要预测相当多次。据说,实验参与者预测计算机行为的准确性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瞎猜。这就是有关超自然预见未来能力的一个论断,这个论断借助计算机提出,而计算机本身并不具备预见未来的能力。这种超自然的预见计算机行为的能力看上去就不太可信,也没有证据能支持这个理论。有一些好事者试图再现这个发现,但并没有成功。
但是,这种适应性的观点被大量滥用,而且不仅仅是那些不切实际的进化学家会滥用。
我们没有意识到制造出一些合理的理论并非易事。典型性启发法是我们制造解释的一个极其丰饶的资源:我们总是不由得认定自己为一件事的发生找到了特定的原因,如果我们能找到一件与之类似的事情的话。我们一旦得出了一些假设,总是会不切实际地相信它们,因为我们不愿承认自己在缺乏知识和深入探索的前提下制造出如此多的假设。
我们应当对那些明显只为了对付反驳性证据而不针对理论本身的所谓“理论发现”持谨慎态度。特别解释和事后解释都颇为可疑,因为它们太容易被提出了,而且明显有投机取巧之嫌。
我们可以先看看嗜酒者互戒协会所秉持的原则,根据协会的联合创始人所言,他们的原则借鉴了威廉·詹姆斯的理论,即宗教在人们的生活中扮演了驱散绝望和无助感的角色。
为什么有一些蝴蝶有艳丽的外表?解释:去吸引伴侣。证据:那些被研究者将翅膀颜色弄得黯淡的雄性蝴蝶在求偶上不太成功。为什么一种北美的黑色蝴蝶要近乎完美模仿帝王蝶的外表?因为对于大多数脊椎动物来说,帝王蝶都是有毒的,而这可以让那种北美黑蝴蝶获得一种优势。一种动物如果不想让自己因吃了帝王蝶而中毒,只要避免去追逐任何与帝王蝶相似的东西就行。
我相信美国联邦储备系统发布的信息,将要削减“量化宽松货币政策”,这带来股票市场的恐慌,导致股价下跌。美联储宣布放缓量化宽松的步伐,股市又回升了。因为……凡是你能说的,都可以说。
我们验证假设的方法存在缺陷,是因为我们总愿意寻找可以确证这个假设的证据,而不寻找反驳的证据。不仅如此,当我们面对一些明显的反驳证据时,我们总有高超的技巧推翻它们。
波普尔曾经还顺带着抨击过精神分析理论是无法检验的,并因此认为这种理论应当被忽略。在这个问题上,他错了。在前文中我提到过,这个理论中的许多部分的确是可以被检验的,当然它也有自身的缺陷和错误。在精神分析理论中有关治疗原则的核心论断如果还没有被反驳的话,至少也是可疑的。并没有很好的证据证明挖掘深埋的记忆可以让人们的状态更好,让治疗师可以通过此法治愈病人。毫无疑问,精神分析的概念本身并不能保证精神疗法会更加有效。
恰好,多布然斯基是一个有宗教信仰的人。弗朗西斯·柯林斯是人类基因组计划的领导者、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现任院长,他秉持进化论,又是福音派基督徒。柯林斯从不假装他对进化论的坚持与他对上帝的信仰是同一种,而他一定是第一个承认进化论不可被检验。
在我的学术生涯早期,我总是习惯性地对他人妄加揣测,认为自己推断的某人成为系主任或者期刊编辑的原因十分可信。当这些推测被证明是错误的时候——其实通常都是错误的,我总能找到借口开脱。这让我觉得有必要重新思考自己的理论,即在什么样的特定情况下、什么东西会带来成功。我可以很高兴地说,现在我在做预测的时候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绝对化了,或者至少我对自己的观点有所保留。这让我不再遇到那么多尴尬。
切勿浪费较多东西去做用较少的东西同样可以做好的事情。
麦肯锡公司告诫其商业顾问首先要保证所做的假设尽可能简单,而只有在迫不得已之时才借助复杂工具。
奥卡姆剃刀原理所强调的要尽量去除多元假设之说并不完全适用于医学领域,尤其是医生们在做诊断时。当我们试图决定在所有解释中哪种最恰当,以及它应当如何被验证时,有越多假说越好。我不希望自己的医生只接纳那个最合理的假设。我希望医生能找到哪怕有一点点合理之处的所有可能性,而且最好能对我的症状提出两种或以上的假设。甚至在医学诊断时,极简的原则也不是全都适用的。医学院会教导学生们采取简单和经济的诊断步骤,而非更复杂和耗费更大的步骤,首先追求出现概率最高的那些可能性。(“想想马,而不是斑马。”)
精神分析理论家布鲁诺·贝特尔海姆推断了童话故事中公主不喜欢青蛙的原因,它的那种“黏糊糊、湿漉漉的”感觉会让孩子联想到性器官。谁说孩子们不喜欢他们的性器官?(以及黏糊糊,湿漉漉的感觉?好吧,没关系。)公主不喜欢青蛙是因为它皮肤上的隆起会让她联想起疙瘩,这会给她带来恐惧感,怎样反驳这样的观点呢?又或者她只是一个无端惊慌的人,会被青蛙的快速移动吓到?
那么爱因斯坦粗暴的评论——如果事实不支持理论,就要改变事实——该怎么解释呢?对此评论有许多说得通的解释,我比较偏爱的是,我们可以继续相信一个得到充分支持的令人满意的理论,即使可能有些事实与此理论相悖。如果这个理论足够强大,那么所谓的“事实”最终会被推翻。爱丁顿的调侃则表达了相似的观点:如果我们相信一个没有合理的理论支撑的所谓事实,那么我们就站在了悬崖边上。
波普尔的劝告在逻辑上是正确的。看到大量的白色天鹅并不能概括出一个事实,即所有天鹅都是白色的。这里存在一种非对称性:由实证研究而概括出的结论可以被反驳,却不能被证明为真,因为它们依赖于归纳式的证据,这种证据会在任何时候被一个例外推翻。
比尔,一位为人温和的邻居,在一家大型商店里对他的孩子大发雷霆。他一定是被什么令人愤怒和残酷的事情刺激了,只不过我们先前没看到。典型性启发法、基本归因谬误和小数“定律”彼此相互影响作用,以至产生了那些乱成一团的理论。
鉴于弗洛伊德是一位致力于研究神经科学和催眠的极其成功的实验者,他的那种贬低同行的行为看上去有些奇怪。然而,他在精神分析方面坚持的科学原则是,他从病人那里获得的启发是通往真理的最佳途径。他常常明确告诉那些贸然反驳他的学生或同事,任何不赞同他上述看法的人就是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当然还有其他许多事例可供列举。
一位美国心理学家曾写信给弗洛伊德,描述了一些他认为可以支持弗洛伊德的抑制理论的实验。弗洛伊德回信说,他会无视那些声称找到反击他理论的“证据”的实验,因此他也不得不无视任何声称支持这一点的实验证据。在他的精神分析同行中,弗洛伊德对那些“彻头彻尾的美国人”嗤之以鼻。
托勒密提出的本轮概念也是针对天体绕地运行的轨道不是正圆而提出的特别解释,而那个时代的人普遍认为天体运动轨迹是正圆。
一个理论的可证伪性只是一种优点,确证性更加重要。与波普尔的观点相反,科学和那些指导我们日常生活的理论主要都是依赖支持性证据而推进的,而不是靠发现一些反驳性证据。
一个实验只有在被理论确认之后,才可相信。
典型性启发法在这些假设中扮演的角色显而易见。人们在生命中的主要目标是追求快乐,但有时候他们似乎在追逐着相反的状态。因此,存在一种趋向生命灭亡的驱动力。这种想法并不成熟,并且也不可证明。
只要有可能,在你推理的时候,请用已知的实体替换未知的实体。
特别理论通常也被称作事后解释,字面意思是“在此之后”,意思是为了解释事先没预见到的情况而在事后弥补。事后解释是如此容易,以至一旦一个例外发生,它就随之而来。“好吧,我是说过我敢肯定琼能赢这场拼字比赛,但是我并不知道她在比赛那天早上会因为在数学考试中表现糟糕而心情低落。”“是的,我说过查理会因为不善社交而无法成为一个成功的经理,但是我不可能猜到他娶了一个能让他克服了这个缺点的女人。”
对此,我已然默默接受了对于科学研究和理论建立的常规认知,即它们都遵循着老套的步骤,以清晰的原则建立假设,寻找证据,接受或反对假设。然而,实际情况远非如此简单,我们在下一章中将展开讨论。
即便你明白简单的理论并不能有效解释所有证据,你也最好依靠它们。验证更复杂的理论总是更耗费精力,并且也更容易将研究者引入歧途。
我们应当让各类解释简单化。它们应当包含最少的概念,以尽量简洁的方式被定义。同样的结果应当以相同的原因来解读。
不过,美国国家心理卫生研究所会继续支持神经科学和基因领域的基础性研究,这反映出那里的领导者极具争议性的观点,心理疾病源于生理过程,因此这类疾病主要或只能通过这样的过程来解释,而不能借由环境因素、心理表征和生物过程等综合因素来解释。
一直到20世纪20年代,快乐原则引导着弗洛伊德理解了人的本性。生命关注的是满足个体的需求,满足身体需求和性欲,驱除愤怒感。梦总是有关愿望的实现。但是就那些经受过战争创伤的受害者而言,他们会不断回想起自己遭遇的灾难事件,这种情况与实现愿望和个体追求生活满足感的欲望的动因是相互矛盾的。弗洛伊德也注意到孩子们有时候会在游戏里想象他们喜欢的人死去。有着痛苦回忆的病人,若其回忆先前是被压抑的,便会不断追溯那些记忆,并且找不到出路。而临床治疗师常常会遇到受虐狂,这些人会有意识寻找痛苦。
在我学术生涯早期,我研究过肥胖症患者的饮食习惯。我发现这些人的行为与那些腹内侧下丘脑(VMH)有机能损伤的老鼠的行为极为相似。在此脑区有损伤的老鼠会表现得像是它们总处在饥饿状态一样,不停进食以至变得肥胖。这一类比被证明是有效的,因而我推断肥胖症患者的饮食行为高度类似于在腹内侧下丘脑有机能损伤的老鼠的行为。这也就强烈暗示着肥胖的人无时无刻不感到饥饿。我认为,他们总是在试图在为自己体重的“标准点”而辩解,而其“标准点”要比大多数人的高。最佳证据是,那些并不想减肥的肥胖者的饮食行为与有着正常体重的人相同,而那些试图减肥的正常体重的人的饮食行为又与试图减肥的肥胖者相似。
进化的假设和上帝的假设自然相互抵牾。“上帝以神秘的方式让他的奇迹上演。”进化则实际上是一种不那么神秘的方式。一种全能的生物可能会选择艰难开始自己的生命,并让自己不断奋斗前进,一直到成为今天的模样。
可检验性的要求会让我们保持一点儿紧张感,因为我也无法确定进化论是否可以验证。达尔文相信它可以。他写道:“如果我们不能证明存在任何复杂的器官,而它们都可能是经过了无数连续微小的修正变化而成形的,那么我的理论绝对就土崩瓦解了。然而情况并非如此。”
人们解决一个问题时所用的过度复杂的方法有时被称作“鲁布·戈德堡机械”。戈德堡是一个漫画家,曾在画中表现出解决一个简单问题的迂回曲折的复杂方法。
一旦产生,那些被认为是反驳了假设的证据就应该很容易解释得通。我有一个理论,即大量的由小投资者运营的初创企业,即便只能获取有关公司的少量信息,它们也往往能取得极大成功。这适用于新成立的Bamboozl.com,因此它将会获得巨大成功。但是Bamboozl破产了,而我又可以为它的失败找到一大堆理由。商业管理不像我想得那么智慧丛生。竞争的压力来得很快,比人们预想的要快得多。
对于同样的自然效应,我们必须尽量给出一致的原因。
应对恐怖症最有效的疗法源于针对动物和人类学习行为的基础性研究。
“保持简单、愚蠢”(Keep It Simple,Stupid),我们做许多事情时,都需要牢记这句箴言。复杂的理论、命题和计划很容易让一切落入混乱。就我的经验而言,那些弃用了复杂和混合性的人总能借助简洁的思路找到答案,即使不能解决最初的问题,也至少能有些微收获。
一个无法详细解释某种反驳证据的理论家是不可信任的。我们可以相信不能被证伪的理论,但是要确定它们是以可信的方式得出的。
我会讲述两个针对心理学现象的简化论的例子,而它们在我看来是大错特错了。充分传达:请记住我是一个心理学家!
我们可以使用许多技巧让自己忽略那些看似和我们的推测相矛盾的证据。有一种托词就是对于假设的某种可疑的合理修正。特别解释是对某个理论的完善,它不是直接从理论生发出来的,而只是为了使理论合理而存在。特别解释的字面意思是“针对这一点”。(特别委员会是整体委员会的下属机构,其任务是解决某一具体事务。)
尽管美国国家心理卫生研究所每年要在基础神经科学研究上投入250亿美元、在基础基因研究上投入100亿美元,但这两类研究都没有为心理疾病带来什么新疗法。在近50年中,精神分裂症的疗法并没有重大进展;而在近20年中,在治疗抑郁症方面人们同样裹足不前。
正如人们评价谷歌一样:“行动比完美更重要。”
对于理论验证的讨论会引导我们去思考以下问题,即哪类理论可以被证伪,而哪类证据在证明过程中有用。
简化论在我们追求简洁的过程中是一种优点,但是它自身可能会给我们造成一些困扰。我们应当尽可能在最基本的层面上解释事物。不幸的是,并没有什么良策可以引导我们获知一个现象究竟是没什么原因的偶发现象,还是一些简单事件相互作用的结果,以及它还有哪些简单事件无法解释的特性。
科学界不接受那种某个研究者单独提出的判断证据。如果一个理论附带的条件是只有其发明者(或其助手)能证明其真实性,那么这样的理论会被排除在科学之外。
回忆一下第14章中提到的亚里士多德发明的“轻质”的特性。这就是一个针对“物体具有重力,因而会向地面坠落”这一理论的特别补充解释。“轻质”可以解释有些东西会浮在水面上,而不是下沉。轻质的概念是专门为了修正亚里士多德的重力概念而设计的,旨在补充这个理论的不足之处。它并不是以一种合理的方式从某种基础理论推断出来的,这可以算作一种“自我安慰”。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真正被解释清楚。法国剧作家莫里哀曾嘲弄过这种解释,他借戏剧中的一个人物之口说出,这是将安眠药的效果归功于它“让人入眠的优点”。
如果一个人提出了理论性的论断,却无法告诉我们什么样的证据对结论不利,我们就得特别对他的论断提高警惕了。通常情况下,人们只是简单告诉你某种意识理念或宗教教义揭示了什么,他们在实践一种先知的模式,而没有遵循实证的传统。
在科学领域中,最闪耀的荣誉不是颁给那些证明了他人甚至自己的理论为假的人——可能他们的研究会带来这种自我颠覆的效果。桂冠总是会被授予另一些科学家,他们可以基于新理论做出一些预测,阐明有些重要事实支持了某些理论,而那些事实在缺乏理论依据时很难解释得通。
在许多精神分析的支持者那里,精神分析理论缺乏足够的约束。对于弗洛伊德和他的许多追随者而言,怎么解释都可以。如果我说这个病人有“俄狄浦斯情结”(想要和自己的母亲做爱的欲望),那么谁会说这是荒谬的?而这种说法的证据又何在?“俄狄浦斯情结,”正如一位犹太裔母亲所言,“只要他爱自己的母亲就行了。”
当然,证伪在科学中是很重要的。一些足够有力的事实可以完全解释我们对一些假设的困惑。我们观察黑猩猩,发现它们在中了箭毒之后会变得行动迟缓、明显嗜睡,这便引出了一个假设,即箭毒会削弱生物体的意识。当我们第一次发现人在被注入这种箭毒后,始终保持了清醒状态并能感受到外科医生对他实施的所有折磨时,这个理论自然无效了,我对此也感到惊讶。而在1969年尼尔·阿姆斯特朗登上月球后,月球是由绿色奶酪组成的假设也不攻自破了。
科学家比科学哲学家更有可能认为自己会接纳波普尔反归纳的立场,然而我认识的那些科学家全然错了。很多时候,科学都是依赖归纳而进步的。
大概在10年前,颇具声望的《科学》杂志来了一位新主编,他声称在自己主管期间,这本杂志将不会接受不带脑图的心理学论文。这反映出他认为心理学现象总能在神经层面上获得解释,或者可以这么说,我们在心理学领域获得知识进步至少要理解一些大脑机制。只有很少的心理学家和神经科学家会认为,单纯以心理学原因解释心理学现象是不充分的或是无效的。这位主编所坚持的生理学简化论是极其不成熟的。
然而,弗洛伊德的研究工作还是带来了许多利用普通科学方法可以证明的假设,其中一些也获得了强有力的支持(而且并不仅仅是美国人的支持)!第3章中讨论过的无意识是一种先觉现象就是这样一种假设。到今天已经有强力的证据表明,人会同时接收到大量刺激,只有其中一些会让人们的大脑产生有意识的反映,而那些无意识的刺激则会明显影响人的行为。科学研究也有力地支持了其他一些精神分析理论。这包括了移情(父母或其他重要个体在孩子童年时期对其的影响会或多或少投射到孩子成年后和其他人的关系上)和升华,即在对于某个人的愤怒无法发泄和性欲无法满足时,这些感觉会投向其他不具威胁性的活动,比如艺术创作。
一旦你知道了被击破的事实之后,理论自然也就不成立了。(目前,许多被推翻的理论只是做了一些修正就又重出江湖。)然而,大多数情况下,研究总是一个艰辛的过程,人们总是会有各种发现,它们或多或少地支持或反驳理论。
我不是说我们不能做出上述假设,只是要认识到我们得出这些结论有多么轻易,我们多么轻易地推倒了那些矛盾证据,这些应当提醒我们要审慎地相信这些信息。
很明显,这些人不是被快乐原则驱动的。因此,必然存在某种与之相反的动因。弗洛伊德将这种动因称为“死亡本能”——回归无机态的欲望。
心理学领域中有许多过于简单随意的理论化的例子。强化学习理论告诉我们许多支持我们获取和“灭除”学习反应的条件,比如老鼠按压杠杆而获得食物。这种理论引出了一些重要应用,比如对恐怖症的治疗方法和机器学习步骤。然而在这种传统下,那些希望借助巩固观点探求人类复杂行为成因的理论学家们有时会犯许多精神分析和进化理论学家犯过的相同的错误。小奥斯卡的学习成绩不错,因为他在孩童时期形成并强化了认真的行为习惯,或者其他人的认真行为为他做出了示范。可是我们如何获知这些信息?因为他现在在学校表现得认真,并且成绩不错。如果他不是小时候强化了认真的行为或者为了得到嘉奖而模仿别人的认真习惯,那么有什么其他原因让他变得这么认真呢?上述假设不仅仅是太轻易也没什么约束限制,并且以现在的方法来看,它还有循环论证和不可证伪的特点。
然而,一个人的简化思维在另一个人那里可能是“头脑简单”。其他领域的科学家一直在试图解释我们心理学领域的一些现象,并确信他们“只不过”是在以一些较低层面的复杂性来寻找原因。
第14章中讨论过的,爱因斯坦提出的宇宙常数,也是对广义相对论的一个特别修正。提出这个常数只是为了解释宇宙会维持稳定状态这一“事实”。宇宙可不会维持稳定状态。
一些科学家认为宏观经济学(经济作为一个整体的总体性行为和决策)可以借由微观经济学(个体所做的选择)获得充分解释。另一些科学家认为,微观经济学可以通过心理学获得充分解释。还有一些科学家指出,心理学现象可以由生理过程充分解释,或者在将来的某个时候一定能做到这一点。如此继续下去。生理过程可以通过细胞生物学来充分解释,下面是分子生物学,继而是化学,而后是电磁力的量子理论,再是粒子物理学。当然了,没有人会最终做出这样的简化过程。但是,至少有一些科学家还是实践了这个链条中的一个或更多的简化动作。
——亚瑟·S·爱丁顿,天体物理学家
——阿尔伯特·爱因斯坦
——艾萨克·牛顿
现在,可检验原则已被美国好几个州写入法律,作为评断事物是否符合科学(从而可以被教授)的标准。如果事物无法被检验,那么它就不属于科学,并且不能被教授。这一点主要反驳了创造“科学”的观点。一个典型的神创论者的观点可能是:“人类的眼睛太复杂了,以至于感受不到如此烦琐费劲的进化过程。”对于这个命题的适当答案是:“谁说的?”这样的论断根本无法验证。
一个在认知科学家和进化理论学家那里都很流行的构想是“心理模块”——通过进化而形成的认知结构能引导我们形成应对这个世界各方面的能力。心理模块相对于其他心理状态和过程显得比较独立,而且几乎不是通过学习获得的。最明显的一个心里模块的例子是语言。在今天,不会有人试图解释人类的语言是一种纯粹习得的现象。证据是,在一定层面上,各类语言的潜在交织情况太明显了:在某种深层次上,人类语言都是相似的,在所有文化环境中,人们都是在差不多同样的年纪学习语言,语言被存储在人类大脑的特定脑区。
持“理性选择”观点的经济学家有时也会和精神分析学家、进化论学家以及学习理论家犯同样的错误,得出缺少约束的假设,进行循环论证。所有选择都是理性的,因为如果一个人认为某个选择得不到最大利益的话,便不会做出这个选择。我们知道,一个人认为某个选择符合其最大利益是因为这个选择是他自己做出的。这种对于“人类的选择是理性”的近乎宗教信仰般的执念让这些经济学家提出了既不可验证又在同义反复的论断。曾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经济学家加里·贝克尔认为,一个人开始药物成瘾应当被视作一种理性选择,如果这个人生命中的简单目标就是获得一种即刻的快感的话。这真是一种轻率、循环又无法反驳的说法。如果一位理性的选择理论学家可以将药物成瘾“解释”为一种理性行为,那么这种理论就要在他这里毁灭了。我们预先知道所有选择都是理性的,因此对于任何特定选择的理性这一点我们无须了解更多。
什么可以被当作知识,而什么可以用来解释世间万事万物,这是本书讨论的两个主要问题。它们同样也是科学哲学家们关注的两个核心议题。在他们给出的解答中,科学哲学家们既展现出了科学家们对于问题的系统阐述,也把对科学家们的工作的批评置于其中。相反,有些科学哲学家利用科学家和实验哲学家的发现解释传统的哲学问题(尽管这是一个在哲学家圈子中比我们猜想到的更具争议的做法)。
科学家会犯所有这些错误:他们有时太轻意就得出一些假说,他们可能没有意识到要反驳相反证据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他们可能找不到证明其假说为假的步骤。在科学领域中,一些更有趣也更重要的争议包括对无约束条件的理论的反驳,对于明显矛盾的证据的过度轻率的解释,以及无法对虚假命题进行证伪。
对于心理创伤的最佳干预法源于社会心理学的基础性研究,这在第10章中也讨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