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三年三月六日
昨天是斯大林逝世的十周年。回想十年前的往事,心头有不少感慨。十年前的今天,我正在大陆旅行,在杭州亲戚家中作客。那时杭州一般上还很富庶,楼外楼的醋鱼,奎元馆的虾爆鳝面,跟以前并没什么不同。但那次旅行,有两件事使我印象很是深刻。
我所寄居的那家亲戚是比较有钱的,对共产党之来本就不甚欢迎,如此隆重其事的哀悼一个外国人,他们心中更有反感。但大家深通明哲保身之道,谁也不说什么。到得四时正,呜呜的警报声响了起来,表兄、表妹等在大厅上一齐立正,我也照样站立默念。当时心中所想的,是斯大林抵抗纳粹德军的功绩,同时有一些生命无常之感,如此一位英雄,到头来终也难免一死。
但一动不动的立正十分钟,时间实在是很长的。站到六七分钟后,人人都不耐烦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表情都很尴尬。突然之间,表妹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笑是有传染性的,于是你也笑,我也笑,人人笑作了一团。但大家立刻咬着唇皮,止住了笑。这件事现在想来,还是忍不住要笑。一个人的死亡,是严肃的事。但强迫别人哀悼,就未免滑稽了。
第二件事是恰好碰上斯大林的逝世。当时大陆各地都举行极隆重的典礼,杭州也没例外。街头的政府收音机中,整天播的都是哀乐。干部、兵士、警察、工人、学生等等,臂上都围了黑布。到了下午四时,放起号炮,全市交通断绝,人人要立正致哀,默念十分钟。
第一件事是在岳坟遇见了苏联专家,那时我在香港新买了一架禄来福来的相机,拍照的瘾头很大,到岳飞的墓前去游览,自然要拍些照。不巧的是,这天正好有一批苏联专家也到岳坟来参观。我拍我的照,自然不去理会。哪知立刻有一名保护苏联专家的中共便衣人员上来干涉,说有苏联专家在场的时候不许拍照,还记录了我的姓名、地址、工作等等。我想我只是拍摄风景,这些苏联专家又不是靓女,有什么兴趣去给他们拍照?但既然保安人员出声干预,自然只有收起相机。当时心中是这样想:“岳飞是我国历史上著名的民族英雄,由于他为保卫中国人而奋战,因此获得后世的尊敬。然而在这位民族英雄的墓前,几个外国人的到达,却使一个中国人失却了拍照的自由。岳飞如果地下有灵,不知是站在苏联人的一边呢,还是站在我的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