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昫,字耀远,涿州归义人也。祖乘,幽府左司马;父因,幽州巡官。句神彩秀拔,文学优赡,与兄晅、弟皞,俱有乡曲之誉。唐天佑中,契丹陷其郡,昫被俘至新州,逃而获免。后居上国大宁山,与吕梦奇、张麟结庵共处,以吟诵自娱。会定州连帅王处直以其子都为易州刺史,署昫为军事衙推。及都去任,乞假还乡,都招昫至中山。会其兄晅自本郡至,都荐于其父,寻署为节度衙推,不逾岁,命为观察推官。历二年,都篡父位。时都有客和少微素嫉亘,构而杀之,昫越境而去,寓居浮阳,节度使李存审辟为从事。庄宗即位,授太常博士。寻擢为翰林学士,继改膳部员外郎,赐绯;比部郎中,赐紫。丁母忧,服阕,授库部郎中,依旧充职。明宗即位,拜中书舍人,历户部侍郎、端明殿学士。明宗重其风仪,爱其温厚,长兴中,拜中书侍郎兼刑部尚书、平章事。时昫入谢,遇大祠,明宗不御中兴殿,阁门白:“旧礼,宰相谢恩,须正殿通唤,请候来日。”枢密使赵延寿曰:“命相之制,下已数日,中谢无宜后时。”因即奏之,遂谢于端明殿。昫自端明殿学士拜相,而谢于本殿,士子荣之。清泰初,兼判三司,加吏部尚书、门下侍郎,监修国史。时与同列李愚不协,动至忿争,时论非之。未几,俱罢知政事,昫守右仆射,以张延朗代判三司。初,唐末帝自凤翔至,切于军用,时王玫判三司,诏问钱谷,玫具奏其数,及命赏军,甚愆于素。《通鉴》:帝问王玫以府库之实,对有数百万在。既而阅实,金帛不过三万两匹。末帝怒,用昫代玫。昫乃搜索簿书,命判官高延赏计穷诘勾,及积年残租,或场务贩负,皆虚系账籍,条奏其事,请可征者急督之,无以偿官者蠲除之。《通鉴》:清泰元年八月,免诸道逋租三百三十八万。吏民相与歌咏,唯主典怨沮。及罢相之日,群吏相贺,昫归,无一人从之者,盖憎其太察故也。天福初,张从宾作乱于洛阳,害皇子重乂。诏为东都留守,判河南府事,寻以本官判盐铁。未几,奉使入契丹,还迁太子太保兼左仆射,封谯国公,俄改太子太傅。开运初,授司空、平章事,监修国史,复判三司。契丹主至,不改其职。昫以眼疾乞休致,契丹主授昫守太保。契丹主北去,留于东京。其年夏,以病卒,年六十。汉高祖登极,赠太保。
窃以防未萌之祸乱,立不拔之基扃,上系圣谋,动符天意,非臣浅陋,所可窥图。然臣逢世休明,致位通显,无功报国,省己愧心,其或事系安危,理关家国,苟或缄默,实负君亲,是以区区之心,不能自己。
愿陛下思社稷之大计,采将相之善谋,勿听樊哙之空言,宜纳娄敬之逆耳。然后训抚士卒,养育黔黎,积谷聚人,劝农习战,以俟国有九年之积,兵有十倍之强,主无内忧,民有余力,便可以观彼之变,待彼之衰,用己之长,攻彼之短,举无不克,动必成功。此计之上者也,惟陛下熟思之。
维翰少时所居,恆有魑魅,家人咸畏之,维翰往往被窃其衣,撮其巾栉,而未尝改容。当两朝秉政,出上将杨光远、景延广俱为洛川守;又尝一制除节将十五人,各领军职,无不屈而服之。理安阳除民弊二十余事,在兗、海擒豪贼过千人,亦寇恂、尹翁归之流也。开运中,朝廷以长子坦为屯田员外郎,次子埙为秘书郎。维翰谓同列曰:“汉代三公之子为郎,废已久矣,近或行之,甚喧外议。”乃抗表固让不受。寻改坦为大理司直,埙为秘书省正字,议者美之。初,高祖在位时,诏废翰林学士院,由是并内外制皆归阁下,命舍人直内廷,数年之间,尤重其选。及维翰再居宥密,不信宿,奏复置学士院,凡署职者,皆其亲旧。时议者以维翰相业素高,公望所属,虽除授或党,亦弗之咎也。《五代史补》:桑维翰形貌甚怪,往往见之者失次。张彦泽素以骁勇称,每谒候,虽冬月未尝不雨汗。及中渡变生,彦泽引蕃部至,欲逞其威,乃领众突入开封府,弓矢乱发,且问:“桑维翰安在?”维翰闻之,乃厉声曰:“吾为大臣,使国家如此,其死宜矣。张彦泽安得无礼!”乃升安坐谓彦泽曰:“汝有何功,带使相已临方面,当国家危急,不能尽犬马之力以为报效,一旦背叛,助契丹作威为贼,汝心安乎?”彦泽睹其词气慨然,股粟不敢仰视,退曰:“吾不知桑维翰何人,今日之下,威棱犹如此,其再可见耶!”是夜,令壮士就府缢杀之。当维翰之缢也,犹瞋目直视,嘘其气再三,每一嘘皆有火出,其光赫然,三嘘之外,火尽灭,就视则奄然矣。
殷鹏,字大举,大名人也。以隽秀为乡曲所称,弱冠擢进士第。唐闵帝之镇魏州,闻其名,辟为从事。及即位,命为右拾遗,历左补阙、考功员外郎,充史馆修撰,迁刑部郎中。鹏姿颜若妇人,而性巧媚。天福中,擢拜中书舍人,与冯玉同职。玉本非代言之才,所得词目,多托鹏为之。玉尝以“姑息”字问于人,人则以“辜负”字教之,玉乃然之,当时以为笑端。鹏之才比玉虽优、其纤佞过之。后玉出郡,借第以处之,分禄食之。及玉为枢密使,擢为本院学士,每有庶僚秉郭谒玉,故事,宰臣以履见之,鹏多在玉所,见客亦然。有丞郎王易简退而有言,鹏衔之。及契丹入汴,有人获玉与鹏有签记字,皆朝廷上列有不得志欲左授者,则易简是其首焉。玉既北行,鹏亦寻以病卒。
及杨光远平鄴,朝廷虑兵骄难制,维翰请速散其众,寻移光远镇洛阳。光远由是怏怏,上疏论维翰去公徇私,除改不当,复营邸肆于两都之下,与民争利。高祖方姑息外将,事不获已,因授维翰检校司空、兼侍中,出为相州节度使,时天福四年七月也。先是,相州管内所获盗贼,皆籍没其财产,云是河朔旧例。及维翰作镇,以律无明文,具事以奏之。诏曰:“桑维翰佐命功全,临戎寄重,举一方之往事,合四海之通规,况贼盗之徒,律令具载。比为抚万姓而安万国,岂忍罪一夫而破一家。闻将相之善言,成国家之美事,既资王道,实契人心。今后凡有贼人准格律定罪,不得没纳家资,天下诸州皆准此处分。”自是劫盗之家,皆免籍没,维翰之力也。岁余,移镇兗州。
臣又以鄴都襟带山河,表里形势,原田沃衍,户赋殷繁,乃河朔之名籓,实国家之巨屏。即今主帅赴阙,军府无人,臣窃思慢藏诲盗之言,恐非勇夫重闭之意,愿回深虑,免起奸谋。欲希陛下暂整和銮,略谋巡幸。虽栉风沐雨,上劳于圣躬;而杜渐防微,实资于睿略。省方展义,今也其时。臣受主恩深,忧国情切,智小谋大,理浅词繁,俯伏惟惧于僭逾,裨补或希于万一,谨冒死以闻。
冯玉。案:以下有阙文。《欧阳史》云:字景臣,定州人。少帝嗣位,纳冯后于中宫,后即玉之妹也。玉既联戚里,恩宠弥厚,俄自知制诰、中书舍人出为颍州团练使,迁端明殿学士、户部侍郎,寻加右仆射,军国大政,一以委之。案:以下有阙文。《通鉴》云:玉每善承迎帝意,由是益有宠。尝有疾在家,帝谓诸宰相曰:“自刺史以上,俟冯玉出,乃得除。”其倚任如此。玉乘势弄权,四方赂遗,辐辏其门,由是朝政日坏。张彦泽陷京城,军士争凑其第,家财巨万,一夕罄空。翌日,玉假盖而出,犹绕指以谄彦泽,且请引送玉玺于契丹主,将利其复用。玉从少帝北迁,契丹命为太子少保。至周太祖广顺二年,其子杰自幽州不告父而亡归,玉惧谴责,寻以忧恚卒于蕃中。《五代史补》:冯玉尝为枢密使,有朝使马承翰素有口辩,一旦持刺来谒玉,玉览刺辄戏曰:“马既有汗,宜卸下鞍。”承翰应声曰:“明公姓冯,可谓死囚逢狱。”玉自以失言,遽延而谢之。
高祖领河阳,辟为掌书记,历数镇皆从,及建义太原,首预其谋。复遣为书求援于契丹,果应之。俄以赵德钧发使聘契丹,高祖惧其改谋,命维翰诣幕帐,述其始终利害之义,其约乃定。《通鉴》:赵德钧以金帛赂契丹主,云:“若立己为帝,请即以见兵南平洛阳,与契丹为兄弟之国,仍许石氏常镇河东。”契丹主自以深入敌境,晋安未下,德钧兵尚强,范延光在其东,又恐山北诸州邀其归路,欲许德钧之请。帝闻之大惧,亟使维翰见契丹主,说之曰:“大国举义兵以救孤危,一战而唐兵瓦解,退守一栅,食尽力穷。赵北平父子不忠不信,畏大国之强,且素蓄异志,按兵观变,非以死徇国之人,何足可畏,而信其诞妄之辞,贪毫末之利,弃垂成之功乎!且使晋得天下,将竭中国之财以奉大国,岂此小利之比乎!”契丹主曰:“尔见捕鼠者乎?不备之,犹或啮伤其手,况大敌乎!”对曰:“今大国已扼其喉,安能啮人乎!”契丹主曰:“吾非有渝前约也,但兵家权谋,不得不尔。”对曰:“皇帝以信义救人之急,四海之人俱属耳目,奈何二三其命,使大义不终,臣窃为皇帝不取也。”跪于帐前,自旦之暮,涕泣争之。契丹乃从之,指帐前石谓德钧使者曰:“我已许石郎,此石烂,可改矣。”及高祖建号,制授翰林学士、礼部侍郎,知枢密院事。寻改中书侍郎、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充枢密院使。高祖幸夷门,范延光据鄴叛,张从宾复自河、洛举兵向阙,人心恟恟。时有人候于维翰者,维翰从容谈论,怡怡如也,时皆服其度量。
桑维翰,字国侨,洛阳人也。父珙,事河南尹张全义为客将。维翰身短面广,殆非常人,既壮,每对鉴自叹曰:“七尺之身,安如一尺之面!”由是慨然有公辅之望。《三楚新录》:马希范入觐,途经淮上,时桑维翰旅游楚、泗间,知其来,遽谒之曰:“仆闻楚之为国,挟天子而令诸侯,其势不可谓卑也;加以利尽南海,公室大富。足下之来也,非倾府库之半,则不足以供刍粟之费。今仆贫者,敢以万金为请,惟足下济之。”希范轻薄公子,睹维翰形短而腰长,语鲁而且丑,不觉绝倒而笑。既而与数百缣,维翰大怒,拂衣而去。性明惠,善词赋。《春渚记闻》:桑维翰试进士,有司嫌其姓,黜之。或劝勿试,维翰持铁砚示人曰:“铁砚穿,乃改业。”著《日出扶桑赋》以见志。唐同光中,登进士第。《洛阳缙绅旧闻记》:桑魏公父珙为河南府客将,桑魏公将应举,父乘间告齐王张全义曰:“某男粗有文性,今被同人相率欲取解,俟王旨。”齐王曰:“有男应举,好,可令秀才将卷轴来。”魏公之父趋下再拜。既归,令子侵早投书启,献文字数轴。王请见魏公,父教之趋阶,王曰:“不可,既应举便是贡士,可归客司。”谓魏公父曰:“他道路不同,莫管他。”终以客礼见。王一见奇之,礼遇颇厚。是年王力言于当时儒臣,由是擢上第。
方今契丹未可与争者,有其七焉:契丹数年来最强盛,侵伐邻国,吞灭诸蕃,救援河东,功成师克。山后之名籓大郡,尽入封疆;中华之精甲利兵,悉归庐帐。即今土地广而人民众,戎器备而战马多。此未可与争者一也。契丹自告捷之后,锋锐气雄;南军因败衄已来,心沮胆怯。况秋夏虽稔,而帑廪无余;黎庶虽安,而贫敝益甚;戈甲虽备,而锻砺未精;士马虽多,而训练未至。此未可与争者二也。契丹与国家,恩义非轻,信誓甚笃,虽多求取,未至侵凌,岂可先发衅端,自为戎首。纵使因兹大克,则后患仍存;其或偶失沈机,则追悔何及。兵者凶器也,战者危事也,苟议轻举,安得万全。此未可与争者三也。王者用兵,观衅而动。是以汉宣帝得志于匈奴,因单于之争立;唐太宗立功于突厥,由颉利之不道。今契丹主抱雄武之量,有战伐之机,部族辑睦,蕃国畏伏,土地无灾,孳畜繁庶,蕃汉杂用,国无衅隙。此未可与争者四也。引弓之民,迁徙鸟举,行逐水草,军无馈运,居无灶幕,住无营栅,便苦涩,任劳役,不畏风雷,不顾饥渴,皆华人之所不能。此未可与争者五也。契丹皆骑士,利在坦途;中国用徒兵,喜于隘险。赵魏之北,燕蓟之南,千里之间,地平如砥,步骑之便,较然可知。国家若与契丹相持,则必屯兵边上。少则惧强敌之众,固须坚壁以自全;多则患飞輓之劳,必须逐寇而速返。我归而彼至,我出而彼回,则禁卫之骁雄,疲于奔命,镇、定之封境,略无遗民。此未可与争者六也。议者以陛下于契丹有所供亿,谓之耗蠹;有所卑逊,谓之屈辱。微臣所见,则曰不然。且以汉祖英雄,犹输货于冒顿;神尧武略,尚称臣于可汗。此谓达于权变,善于屈伸,所损者微,所利者大。必若因兹交构,遂成衅隙,自此则岁岁征发,日日转输,困天下之生灵,空国家之府藏,此为耗蠹,不亦甚乎!兵戈既起,将帅擅权,武吏武臣,过求姑息,边籓远郡,得以骄矜,外刚内柔,上陵下替,此为屈辱,又非多乎!此未可与争者七也。
初,昫避难河朔,匿于北山兰若,有贾少瑜者为僧,辍衾袍以温燠之。及昫官达,致少瑜进士及第,拜监察御史,闻者义之。
近者,相次得进奏院状报:吐浑首领白承福已下举众内附,镇州节度使安重荣上表请讨契丹。臣方遥隔朝阙,未测端倪。窃思陛下顷在并、汾,初罹屯难,师少粮匮,援绝计穷,势若缀旒,困同悬磬。契丹控弦玉塞,跃马龙城,直度阴山,径绝大漠,万里赴难,一战夷凶,救陛下累卵之危,成陛下覆盂之业。皇朝受命,于此六年,彼此通欢,亭障无事。虽卑辞降节,屈万乘之尊,而庇国息民,实数万之利。今者,安重荣表契丹之罪,方恃勇以请行;白承福畏契丹之强,将假手以报怨。恐非远虑,有惑圣聪。
疏奏,留中不出。高祖召使人于内寝,传密旨于维翰曰:“朕比以北面事之,烦懑不快,今省所奏,释然如醒。朕计已决,卿可无忧。”
七年夏,高祖驾在鄴都,维翰自镇来朝,改授晋昌军节度使。少帝嗣位,征拜侍中,监修国史。频上言请与契丹和,为上将景延广所否。明年,杨光远构契丹,有澶渊之役,凡制敌下令,皆出于延广,维翰与诸相无所与之。及契丹退,维翰使亲党受宠于少帝者,密致自荐,曰:“陛下欲制北方以安天下,非维翰不可。”少帝乃出延广守洛,以维翰守中书令,再为枢密使、宏文馆大学士,继封魏国公。事无巨细,一以委之。数月之间,百度浸理。然权位既重,而四方赂遗,咸凑其门,故仍岁之间,积货钜万,由是浇竞辈得以兴谤。未几,内客省使李彦韬、端明殿学士冯玉皆以亲旧用事,与维翰不协,间言稍入。维翰渐见疏忌,将加黜退,赖宰相刘昫李崧奏云:“维翰元勋,且无显过,不宜轻有进退。”少帝乃止。寻以冯玉为枢密使,以分维翰之权。后因少帝微有不豫,维翰曾密遣中使达意于太后,请为皇弟重睿择师傅以教道之,少帝以此疑其有他。俄而冯玉作相,与维翰同在中书,会舍人卢价秩满,玉乃下笔除价为工部侍郎,维翰曰:“词臣除此官稍慢,恐外有所议。”因不署名,属维翰休假,玉竟除之,自此维翰与玉尤不相协。俄因少帝以重睿择师傅言于玉,玉遂以词激少帝,寻出维翰为开封府尹。维翰称足疾,罕预朝谒,不接宾客。是岁,秋霖经月不歇。一日,维翰出府门由西街入内,至国子门,马忽惊逸,御者不能制,维翰落水,久而方苏。或言私邸亦多怪异,亲党咸忧之。及契丹至中渡桥,维翰以国家安危系在朝夕,乃诣执政异其议,又求见帝,复不得对。维翰退而谓所亲曰:“若以社稷之灵,天命未改,非所能知也;若以人事言之,晋氏将不血食矣。”
赵莹,字元辉,华阴人也。曾祖溥,江陵县丞。祖孺,秘书正字。父居晦,为农。莹风仪美秀,性复纯谨。梁龙德中,始解褐为康延孝从事。后唐同光中,延孝镇陕州,会庄宗伐蜀,命延孝为骑将。将行,留莹监修金天神祠。功既集,忽梦神召于前亭,待以优礼,谓莹曰:“公富有前程,所宜自爱。”因遗一剑一笏,觉而骇异。明宗即位,以高祖为陕府两使留后,莹时在郡,以前官谒之,一见如旧相识,即奏署管记。高祖历诸镇皆从之,累使阙下,官至御史大夫,赐金紫。高祖再镇并州,位至节度判官。高祖建号,授莹翰林学士承旨、金紫光禄大夫、户部侍郎,知太原府事,寻迁门下侍郎、同平章事、监修国史。车驾入洛,使持聘谢契丹,及还,加光禄大夫兼吏部尚书,判户部。初,莹为从事,丁母忧,高祖不许归华下,以粗缞随幕,人或短之。及入相,以敦让汲引为务。监修国史日,以唐代故事残缺,署能者居职,纂补实录及修正史二百卷行于时,莹首有力焉。少帝嗣位,拜守中书令。明年,检校太尉本官,出为晋昌军节度使。是时,天下大蝗,境内捕蝗者获蝗一斗,给粟一斗,使饥者获济,远近嘉之。未几,移镇华州,岁余入为开封尹。
史臣曰:维翰之辅晋室也,罄弼谐之志,参缔构之功,观其效忠,亦可谓社稷臣矣。况和戎之策,固非误计,及国之亡也,彼以灭口为谋,此掇殁身之祸,则画策之难也,岂期如是哉!是以韩非慨慷而著《说难》者,当为此也,悲夫!赵莹际会风云,优游籓辅,虽易箦于绝域,终归柩于故园,盖仁信之行通于遐迩故也。刘昫有真相之才,克全嘉誉;冯玉乘君子之器,终殁穷荒,其优劣可知矣。
开运三年十二月十日,王师既降契丹;十六日,张彦泽以前锋骑军陷都城。契丹遣使遗太后书云:“可先使桑维翰、景延广远来相接,甚是好事。”是日凌旦,都下军乱,宫中火发。维翰时在府署,左右劝使逃避,维翰曰:“吾国家大臣,何所逃乎!”即坐以俟命。时少帝已受契丹抚慰之命,乃谋自全之计,因思维翰在相时,累贡谋画,请与契丹和,虑契丹到京穷究其事,则显彰己过,故欲杀维翰以灭其口,因令图之。张彦泽既受少帝密旨,复利维翰家财,乃称少帝命召维翰。维翰束带乘马,行及天街,与李崧相遇,交谈之次,有军吏于马前揖维翰赴侍卫司,维翰知其不可,顾谓崧曰:“侍中当国,今日国亡,翻令维翰死之,何也?”崧甚有愧色。是日,彦泽遣兵守之,十八日夜,为彦泽所害,时年四十九。即以衣带加颈,报契丹主:维翰自经而死。契丹主曰:“我本无心害维翰,维翰不合自致。”契丹至阙,使人验其状,令殡于私第,厚抚其家,所有田园邸第,并令赐之。及汉高祖登极,诏赠尚书令。
时吐浑都督白承福为契丹所迫,举众内附,高祖方通好于契丹,拒而不纳。镇州节度使安重荣患契丹之强,欲谋攻袭,戎师往返路出于真定者,皆潜害之,密与吐浑相结,至是遂纳焉,而致于朝。既而安重荣抗表请讨契丹,且言吐浑之请。是时安重荣握强兵,据重镇,恃其骁勇,有飞扬跋扈之志。晋祖览表,犹豫未决。维翰知重荣已畜奸谋,且惧朝廷违其意,乃密上疏曰:
开运末,冯玉、李彦韬用事,以桑维翰才望素重,而莹柔而可制,因共称之,乃出维翰,复莹相位,加宏文馆大学士。及李崧、冯玉议出兵应接赵延寿,而以杜威为招讨都部署,莹私谓冯、李曰:“杜中令国之懿亲,所求未惬,心恆怏怏,安可更与兵权?若有事边陲,只李守贞将之可也。”及契丹陷京城,契丹主迁少帝于北塞,莹与冯玉、李彦韬俱从。契丹永康王代立,授莹太子太保。周广顺初,遣尚书左丞田敏报命于契丹,遇莹于幽州。莹得见华人,悲怅不已,谓田敏曰:“老身漂零寄于此,近闻室家丧逝,弱子无恙,蒙中朝皇帝倍加存恤,东京旧第本属公家,亦闻优恩特给善价,老夫至死无以报效。”于是南望稽首,涕泗横流。先是,汉高祖以入蕃将相第宅遍赐随驾大臣,故以莹第赐周太祖。太祖时为枢密副使,召莹子前刑部郎中易则告之曰:“所赐第,除素属版籍外,如有别契券为己所置者,可归本直。”即以千余缗遗易则。易则惶恐辞让,周太祖坚与之方受,故莹言及之。未几,莹卒于幽州,时年六十七。莹初被疾,遣人祈告于契丹主,愿归骨于南朝,使羁魂幸复乡里,契丹主闵而许之。及卒,遣其子易从、家人数辈护丧而还,仍遣大将送至京师。周太祖感叹久之,诏赠太傅,仍赐其子绢五百匹,以备丧事,令归葬于华阴故里。
桑维翰,字国侨,洛阳人。父亲名拱,在河南尹张全义手下做客将。桑维翰身材短小面部宽长,非常人之形,成人以后,每每对着镜子自己叹息说:“身高七尺的人,哪比得上脸长一尺的我!”因此慨然有做三公辅相的志向。
后唐庄宗同光年间,考中进士。后晋高祖石敬瑭统领河阳,桑维翰被征召做书记官,历经几个城镇他都跟随着,到石敬瑭在太原登上帝位,桑维翰首先参与谋划,石敬瑭又派他写信向契丹请求援救,契丹果然答应了请求。不久因为赵德钧也派使节去问候契丹,晋高祖害怕契丹改变计策,就命桑维翰到契丹幕帐去,阐述始终如一利害相关的道理,那盟约才确定下来。晋高祖建立国号,诏令桑维翰任翰林学士、礼部侍郎,主持枢密院事务,不久改任中书侍郎、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担任枢密院使。高祖驾临夷门时,范延光占据邺地反叛。张从宾又从黄河、洛河举兵向都城进攻,人心浮动纷乱。当时,有人监视着桑维翰。桑维翰从容自若,谈人论事,和悦如常。人们都叹服他的气量胆识。
到杨光远平定邺地,朝廷担心骄兵难制,桑维翰请求赶快分散他的兵马。不久调杨光远镇守洛阳,杨光远因此此怏怏不乐,上奏疏指斥桑维翰背公徇私,任免不当,又在两都之地营建宅邸市铺,与老百姓争夺财利。高祖正迁就朝外将领,事情不得了结,只好任桑维翰为检校司空、兼侍中,出任相州节度使。当时是天福四年(939)七月。在此之前,相州管区内凡抓获盗匪贼寇,全都没收他们的财产,说这是河朔原有旧例。到桑维翰担任镇守,因法律条款无此明文规定,便废止这一旧例并上奏朝廷。高祖诏令:“桑维翰辅佐皇帝功高,面临战事可寄重任,废除一地的旧事,符合天下的通规,况且对盗匪贼寇的处罚,法律条令都有记载。如若为了安抚万民百姓而使各地安定,岂可忍心因加罪一人而连及破毁一家。听从文武百官的美好计策,可以成就国家的大事,这既佐助了王道的实现,又切合人们的心愿。今后,凡有贼匪一律按照法律条款定罪。不得没收缴纳他的家财,全国各州都按此处理。”从此,抢劫犯的家庭,都免除没收财产的处罚,这是桑维翰的功劳。过了一年多,调任镇守兖州。
这时,吐谷浑都督白承福被契丹威迫,率领徒众入关,依附后晋,高祖正与契丹往来和好,拒绝吐谷浑的归附不予接纳。镇州节度使安重荣担心契丹的强大,图谋袭击契丹,往来于真定一带契丹的军队,都被他暗地里消灭,秘密与吐谷浑深厚交往,到这时,安重荣接纳了白承福,并且使他朝见了高祖。接着,安重荣上表请求讨伐契丹,并且说这是吐谷浑的请求。这时,安重荣手握强兵,占据重镇,仗恃他的勇猛,逞专横跋扈之势。高祖看表后,犹豫不决。桑维翰知道安重荣已心怀奸计,又担心朝廷违逆了他的意志,于是秘密地上疏进言。疏奏送到,高祖不予公布,召唤使者入内,对桑维翰传达秘旨:“我近来北面称臣侍奉契丹,心中愤懑不快,现在细读了你的奏章,心中愤懑解开就像睡醒了一样,我的计谋已经决定,你不必担心了。”
七年(942)夏天,高祖驾临邺都,桑维翰从兖州前来朝拜,改任晋昌军节度使。少帝石重贵即位,征召拜为侍中,监理编修国史,不断上书请求与契丹和谈通好,被上将军景延广所否定。第二年,杨光远与契丹结怨,在澶渊发生战争,凡进攻敌军,下达命令,都出自景延广。桑维翰与各位宰相没有参与的机会。等到契丹败退,桑维翰派受少帝宠幸的亲信秘密地推荐自己说“:皇上要想制服北方戎狄安定国家,非桑维翰不可。”少帝于是命景延广出守洛阳,让桑维翰担任中书令,又任枢密使、弘文馆大学士,接着,封为魏国公。事情无论大小,全部委托给他,几月之间,百事渐趋治理。然而权力地位显赫以后,各地贿赂馈赠的东西,都汇集到他的门下,所以,连着一两年之内,聚积的财货无数,因此,那些轻薄浮躁的人得以借机兴起诽谤。不多久,内客省使李彦韬、端明殿学士冯玉都因为任用亲朋故旧,与桑维翰不相协和,离间之言逐渐进入皇帝耳中,桑维翰渐渐被疏远猜忌,将要被罢免斥退,全靠宰相刘日句,李崧上奏“:桑维翰立过大功,并且没有大的过错,不应该轻易贬退。”少帝才作罢。不久,任用冯玉为枢密使,以此削弱桑维翰的权力。
后来因少帝稍有不适,桑维翰曾经暗地里派遣宫廷使者向太后表达心意,请求为皇弟石重睿选择老师来教育辅导他。少帝因此怀疑桑维翰怀有异心。不久以后,冯玉做了宰相,与桑维翰都在中书省,正好碰上舍人卢价任职期满,冯玉就提笔委任卢价为工部侍郎,桑维翰说:“文官出任这种官职要稍稍慢些,恐怕外界有所议论。”因此不予签名。接着桑维翰休假,冯玉终归任命了卢价,自此桑维翰与冯玉更加不相协调。不久少帝把石重睿选择老师的事告诉了冯玉,冯玉于是用言语刺激少帝。少帝不多久就派桑维翰出任开封府尹,桑维翰称脚有病,很少参朝晋见,不与宾客往来。
这一年,秋雨下了一月不停止。一天,桑维翰走出府宅大门,由西街进入内城,到了国子门,乘马忽然惊恐奔跑,驾车的人不能控制,桑维翰掉进水中,过了好长时间才苏醒过来。有人说他的私人官邸也多有鬼怪,亲近他的人都为此忧心忡忡。到契丹国主打到中渡桥,桑维翰因国家危在旦夕,才到执政处提出他的异议,又求谒见少帝,得不到准允。桑维翰回家,对他亲近的人说:“如果以国家的命运而论,天命是否改变,不是我们所能知晓的,如果以人事而论,晋朝将不会再存在了。”
开运三年(946)十二月十日,后晋的军队已经投降契丹,十六日,张彦泽率领前锋骑兵攻陷了都城,契丹国主派使者送信给太后说:“可以先让桑维翰、景延广远道来迎接,这是很好的事。”这天凌晨,都城下的军队发生骚乱,宫殿里大火突发。桑维翰当时正在府宅,左右侍臣劝他逃跑躲避,桑维翰说:“我是国家大臣,逃到什么地方去呢?”便坐在那里等候命令。当时,少帝已经接受了契丹国主安抚慰藉的诏命,正考虑保全自己之计,因而想到桑维翰担任相国时,多次进献计谋策划,请求与契丹通好,担心如果契丹国主到达京都后追究这事,则要显露自己的过错,所以打算杀掉桑维翰灭掉口供。因此叫人去干这件事。张彦泽接受少帝的密旨之后,又贪图桑维翰的家财,于是声称少帝下令召见桑维翰。桑维翰系上腰带乘马前去,走到天街,与李崧相遇,两人交谈之际,有个军官在马前指请桑维翰去侍卫司,桑维翰知道不可违抗,回头对李崧说:“侍中主持国政,今天国家灭亡了,反让我为此去死,这是为什么?”李崧很感愧疚。这一天,张彦泽派兵看守他,十八日夜晚,被张彦泽杀害,当时年仅四十九岁。张彦泽用衣带系在桑维翰脖子上,报告给契丹国主说桑维翰上吊自杀了。契丹国主答复说:“我本无心害桑维翰,桑维翰不该自杀。”契丹国主到了京城,派人验证他的尸体,下令把他的灵柩安放在私宅里,优厚地抚养他的家属,所有田园宅府,一起赏赐给他的家人。到后汉高祖登基,下令追赠为尚书令。
桑维翰年轻时居住的地方,常有鬼怪出现,家里人都惧怕。桑维翰常常被鬼怪偷窃了衣服,取走洗沐用具,他却不曾改变面容。在两朝执掌国政,把上将杨光远、景延广全部贬出镇守洛川。还曾经一次奏议任命节度使十五人,各任军职,没有谁不屈服他的。治理安阳时废除民间陋习二十多件,在兖州、海州一举擒获一千多豪强贼寇,亦称得上是寇恂、尹翁归一类的人物了。
开运年间,朝廷任命他的长子桑坦为屯田员外郎,次子桑埙为秘书郎。桑维翰对同僚说“:汉代三公的儿子封郎的体制废除已经很长时间了,近来偶或又实行这种体制,很易引起外面的议论。”于是上表抗命,坚决推辞不受,不久,改任桑坦为大理司直,桑埙为秘书省正字,舆论认为这件事办得好。
当初,高祖在位的时候,下令废除翰林学士院,因此把内外制合并归入阁下,让舍人掌管内廷,几年之间,特别重视舍人的选拔,到桑维翰再处相位时,一两天间,上奏再设置学士院,大凡任命的官职,都是他的亲朋故友,当时舆论认为桑维翰为相的业绩一向高尚,是众望所归,虽然任官有些偏颇,也就不怪罪他了。
赵莹,字玄辉,华阴人。曾祖父赵溥,是江陵县县丞。祖父赵孺,做过秘书正字。父亲赵居晦,从事农耕。赵莹风度俊美,性情纯厚恭谨。后梁龙德年间,开始担任康延孝的从事。后唐同光年间,康延孝镇守陕州,时逢唐庄宗讨伐蜀国,令康延孝担任骑兵将领。将要出发时,留下赵莹监修金天神祠。祠庙建成之后,忽然一天梦见神仙在前亭召唤他,并用优厚的礼仪来款待他,那神仙对赵莹说:“你前程远大,应该自己珍惜。”便送给他一把箭一根笏,赵莹醒来后感到惊异。明宗继承帝位,任命晋高祖为陕府两使留后,赵莹当时就在陕府,以原官的身份谒见晋高祖,两人一见如故,高祖就上奏任命他为管记。高祖镇守各镇他都跟随着。高祖多次派他进宫朝见皇上,官至御史大夫,赏赐黄金紫服。高祖再度镇守并州时,赵莹位至节度判官。高祖建立国号时,拜赵莹为翰林学士承旨、金紫光禄大夫、户部侍郎,主持太原府事务,不久又升任门下侍郎、同平章事、监修国史。高祖进入洛阳后,派赵莹携带聘礼答谢契丹,返回后,加封光禄大夫兼吏部尚书,主管户部。
当初赵莹担任从事时,碰上母亲的丧事,高祖不让回归华州服丧,赵莹就穿着朝服跟随高祖左右,有人因此非议他,等到入阁为相,以敦厚谦让提拔后学为己任。监修国史时,因唐代历史残缺,赵莹便任命有才能的人任其职,加强修纂补编实录,撰修正史二百卷在当时刊行,赵莹出力最多。晋少帝即位,拜为守中书令。第二年,任检校太尉本官,外出担任晋昌军节度使。这时,天下飞蝗为害甚重,他下令:在境内捕杀蝗虫一斗者,供给米粟一斗,使饥饿的人得以渡过难关。因此远近的人都称赞他。不久,移镇华州,一年多后又入京担任开封尹。
开运末年,冯玉、李彦韬执政,因桑维翰才能名望一向过重,而赵莹柔顺而能控制,因此,一同拥举他,罢除桑维翰宰相调出京城,恢复赵莹相位,加封弘文馆大学士。到李崧、冯玉商议派兵对付赵延寿时,以杜重威为都督部署,赵莹私下对冯立、李崧说:“杜重威是皇室至亲,他所希求的不曾如愿,心中常常不快,怎么可以再给予兵权?如果边陲有战事,只有李守贞可以担任将领。”
等到契丹攻陷京城后,契丹国主迁徙少帝到北方塞上,赵莹与冯玉、李彦韬一起跟从前往,契丹永康王即位,任命赵莹为太子太保。后周广顺初年,周太祖派尚书左丞田敏向契丹禀报,在幽州碰上了赵莹。赵莹见到中原汉人,悲叹惆怅不已,并对田敏说:“老朽漂零异乡寄居在这里,最近听说妻室去世,孩儿无恙,幸蒙朝廷皇帝倍加抚恤存爱,东京旧宅本来属于公家,也听说皇上优待恩宠特别给予好的价钱收购,老夫至死无以报答。”于是向南叩头,涕泪横流。在此之前,后汉高祖把入蕃将相的宅第全部赏赐给跟随御驾的大臣,所以把赵莹宅第赏赐给了后周太祖。周太祖当时担任枢密副使,召唤赵莹的儿子原刑部郎中赵易则说:“所赏赐的宅第,除去属于国家的部分之外,如果另有契券证明是你们自己所置办的,可以归还置办所费的价值。”于是把一千多缗钱送给了赵易则。赵易则惶恐推辞谦让,周太祖坚持给予他,才接受下来,所以赵莹说了上面的话。不久,赵莹在幽州去世,时年六十七岁。
赵莹刚染上疾病时,便派人祈求禀告契丹国主,希望让他这把老骨头送回后周,让羁旅他乡的魂魄有幸复归故土,契丹国主哀怜并答应了他。等到去世,就派他的儿子赵易从和家中几位人护丧回归,还派遣大将护送到京城。周太祖感慨良久,下诏追赠太傅,还赏赐他的儿子五百匹丝绢,以办理丧事,并让送回安葬在华阴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