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敢答应我吗?"珠儿问道,"明天中午你会拉住我和我妈妈的手吗?"
在那一瞬间,还有一个特殊的情况可以表明丁梅斯代尔先生的心理状态。在仰望天顶的整个过程中,他始终清楚地注意到小珠儿用手指着站在离刑台不远的老罗杰·齐灵渥斯。牧师好像看见了他,用的是他辨认出天空中那神奇字母的同一种目光。流星的亮光,给他的容貌,正如给其它东西一样,平添了一种新的表情;也可能此时医生没有像在他平素那么小心谨慎,没有隐藏起他注视他的牺牲品的那种狠毒样子。真的,如果说那颗流星带着严正警告海丝特·白兰和牧师末日审判即将来临的磅礴气势照亮了天空,显示了大地,那么罗杰·齐灵渥斯对他们来说就可看做是魔王,站在那里怒目狞笑,前来把他们押走。医生脸上的表情是这般的生动,而牧师对那表情的感觉又是那么强烈,因此即令流星殒落,街道与其它东西全都马上湮灭的时候,那个表情似乎仍留在黑暗里。
丁梅斯代尔先生可以说是在梦幻的阴影中行走,也可以说实际上在梦游症的影响下行走。他走到了几年前海丝特·白兰第一次示众受辱的地方。那同一座平台或者叫刑台,依然矗立在议事厅的阳台下,只是经过了悠长的七个年头,饱受风吹日晒雨淋,已变得污黑颓败,而且在这期间,又有许多犯人登台示众,给踩损使旧了。牧师一步步走上台阶。
"没有,"牧师答道,"我没听说这件事。"
"你没有胆量!--你不诚实!"孩子回答道。"你不愿意答应明天中午拉着我和妈妈的手!"
"明天不行,珠儿,"牧师说,"得换一个时间。"
"上这儿来,海丝特,你和小珠儿一块过来,"丁梅斯代尔牧师大人说道。"你们母女俩从前已经在这儿站过了,可是我当时没有和你站在一起。再上来一次,我们三个人站在一起!"
第二天恰好是安息日,他作了一篇布道,被认为是他宣讲过的布道中最丰富、最有力,也是最充满神的启示的一篇。据称,不止一个人,而是有许许多多人的灵魂领悟到了那次布道的真谛。他们在内心发誓今后要对丁梅斯代尔先生永远怀有神圣的感恩之情。但是当他走下讲坛的阶梯时,那个胡须灰白的教堂司役迎上来,手里举着一只黑手套。牧师一看就认出是他的。
但是丁梅斯代尔先生的话还没有说完,乌云密布的夜空,闪出一道宽阔的亮光。这无疑是一颗流星发出的光,守夜时常会看到这种流星在广漠的苍穹中燃成灰烬。它的光是那么的强烈,把天与地之间的层层密云,照得通亮。那广阔无际的苍穹变得雪亮,犹如一盏巨灯的圆顶。它像白昼一样清楚地显露出街道上的熟悉的景色,但是一种不寻常的光照射在熟悉的东西上总会带给人某种可怕的印象。那些建有突出楼层和古怪三角顶楼的木屋;那些周围已发出春草的台阶和门槛;那些覆盖着刚翻出的黑土的园圃,还有那条稍有损坏,甚至在市场区段两侧都长了青苔的车道--这一切都清晰可见,不过都带有一种奇特的模样,似乎给予这世上的一切另一种道义的解释,一种前所未有的解释。就在那里站着牧师,他一只手捂住心口;还有海丝特·白兰,胸前带着那个针绣的闪闪发光的红字;在她旁边站着小珠儿,她本人就是一个象征,是把两个成人连结在一起的纽带。他们三人站在亮如正午的光辉里,这光既奇特又肃穆,似乎那就是要揭露一切隐秘的光,要把一切相属的人结合在一起的曙光。
"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牧师说。
老妇人一发现贝灵汉总督的灯光,便立即吹熄了自己手里的灯,隐身不见了。很可能她已经飞上云端。牧师再也望不见她的踪影了。总督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幽黑的夜色,也从窗边走开了,因为在这样的漆黑夜色之中,要想看到远处,无异于他能望穿石磨的磨盘了。
"是的,我是海丝特·白兰!"她应答道,声音因惊讶而打颤。这时牧师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她正从人行道上向这边走来。"正是我,还有我的小珠儿。"
"说实在的,"罗杰·齐灵渥斯回答道,"我一点不知道这事。我大半夜都守在尊敬的温斯洛普总督的床边,用我那一点点医术尽力为他减轻痛苦。他,已经返回美好的世界去了,同时,我,也正往家里走,就在此时天上闪出那道奇怪的光。跟我走吧,牧师大人,求求你啦;不然的话,明天安息日你就没法尽职尽责了。哎呀,瞧瞧,你看这些书本是多么伤人的脑筋!这些书啊,这些书啊!我的好先生,你要少读一点书,找点什么东西消遣;否则,这夜游症在你身上会越演越烈的。"
"这是,"那个教堂工役说,"今天早晨在罪人示众的刑台上找到的。我相信准是撒旦把它丢在那里,有意中伤您牧师大人,跟您开一次胡闹的玩笑。不过,说实在的,恶魔就是那样子,总也改不了,又蠢又瞎。纯洁的手是无须戴上手套的!"
就这样,当丁梅斯代尔先生站在刑台上进行这场自欺欺人的赎罪表演时,他的心为一个巨大的恐惧所控制,仿佛天地万物都在注视他裸露胸膛上的那个红色印记--它正好在他的心口处。正是在那个地方,他确确实实感到肉体痛苦的毒牙在咬啮着他,而且为时很久了。他失去了意志力和自制力,高声尖叫起来。这喊声在夜空中嘶鸣,在一家又一家的房舍之间震响,在背后的山岭里回荡,像是有一伙魔鬼发现这声音中充满了不幸和恐怖,便将它当作玩物,抛来抛去嬉戏玩弄。
"最后审判日,"牧师低声说道--说来奇怪,那是一种职业习惯,一种以传播真理为己任的职业感驱使他对孩子作出这样的回答。"到了那一天,你妈妈,你,还有我都将站在审判席前。但是在这个世界上,光天化日之下是看不到我们站在一起的!"
"我一直守护在一个死者的床边,"海丝特·白兰回答道。"是在温斯洛普总督的床边,给他量了袍子的尺寸,现在我正往家走。"
"你要说什么啊,孩子?"丁梅斯代尔先生问道。
"完了!"牧师用双手捂住嘴,喃喃说道。"全城的人都会被惊醒,匆匆赶来,在这里发现我!"
牧师变得比较平静了些。不过,他的目光很快碰上了一道微弱的闪光,开始在远处,慢慢从街的那一端由远及近。它投射出的微光,让人可辨认出这里是一根灯柱,那里是一道花园篱笆;这里是一扇格子窗的玻璃,那里是一个唧筒,水槽里还灌满了水;这里又是一扇拱形的栎木门,上面还配有一个铁的门扣,下面放着一段粗大的圆木当作门阶。丁梅斯代尔牧师大人对这一切细节都留意观察,尽管他坚信自己的末日随着他听到的脚步声在悄悄地临近,同时,他也知道再过一会儿待那盏灯笼里的灯光照到他自己身上时,便要把他长期隐藏的秘密暴露出来。当灯光越来越接近时,他看到在那光圈里的人正是他的牧师兄弟--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威尔逊牧师大人;他正如丁梅斯代尔先生猜测的那样,他定是在某个弥留者的病榻边做完祈祷归来。事实果真如此。这位好心的老牧师刚从温斯洛普总督的停尸房中回来,那位大人就在那个时辰里由尘世升入了天国。此时,老牧师像古代的圣者似的,周围罩着一圈光环,使他在这邪恶的黑夜中熠熠发光--这光辉仿佛是已故的总督把自己的荣光遗赠给了他,又仿佛是在老牧师仰望那凯旋的朝圣者跨进天府的大门时,他把遥远的天府光华吸到了自己身上--总之,此时仁慈的老牧师正手提灯笼,借着灯光走回家去!也正是这盏灯笼的微光,触发了丁梅斯代尔先生上述的种种遐想,他不禁莞尔而笑--不,他几乎对那些想法放声大笑--然后他又怀疑自己是否疯了。
"那什么时候呢?"孩子一个劲的追问。
"不,不行,我的小珠儿,"牧师回答道;由于那瞬间注入的精力使他恢复了元气,那长久以来折磨着他生命的害怕示众的恐惧又袭上心头;而且他想到眼前的这种团聚--虽然也有一种奇怪的欢愉,却也叫他心惊胆颤。"那不行,我的孩子。真的,相信终有一天,我一定跟你,还有你的妈妈,站在一起,只是明天还不成。"
在那个年代,凡是流星或者其它比日月的升落不规则的自然现象统统都被解释为超自然力量发出的启示,那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了。因此,如果在午夜的天空里,看到一支闪光的长矛,一把亮锃锃的利剑,一张大弓,或者一簇箭等这类形象,便认为是印第安人要打仗的预兆。要是天空泻下一道红光则被认为要发生瘟疫了。我们简直不相信从移民初期到革命时期,新英格兰遇到的重大事件,无论是好是坏,竟然没有哪一件当地的居民不是事先得到过警告的。它总是通过出现这类性质的某种景象作警告。许多人还不只偶尔一次见到。不过,更多的情况是,这种景象的可信性不过是个别目睹者的心诚所致。他运用他的想象,透过放大,变形和有色的眼镜来看这种奇迹,从而在他再思考它时,形象勾勒得更清晰了。国家的命运居然可在无垠的天空中用这些可怕的符号揭示出来,这个想法实在太了不起了!对于天意来说,在这么宽阔的一幅轴卷上,记述一个民族的命运,恐怕也不能算太大。我们的祖先十分喜好这种信仰,因为那表示出他们还处在幼年时期的共和国正受着上天特别的垂青和严格的监护。但是如果某一个人在同样广阔的卷面上看到一个启示,它只是针对他一个人,那么我们该怎么说呢!在这种情况下,即一个人由于长期和强烈的隐痛而备受自我反省的煎熬,他把自我扩展到整个大自然,以致把苍天看作只是适于他书写历史和命运的一张大纸时,那么我们认为这种"启示"不过是他神经极度混乱的一个症状而已。
珠儿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听起来倒真像说话,其实只是儿童们在一起玩耍时发出的逗乐的声音。不管怎样,即令这声音中包含着有关老罗杰·齐灵渥斯的秘密消息,那也是博学的牧师难以理解的,反而增加了他心中的疑惑。于是,那小精灵般的孩子大声笑了。
"尊贵的先生,"医生插话了,这时他已经走到平台的脚下。"虔诚的丁梅斯代尔牧师,果真是你吗?哎哟,哟,没错,真是你!我们读书人,埋头在书本里,确实需要人好好照顾!我们醒着时做梦,睡梦中走路,来吧,好好先生,我亲爱的朋友,我请求你,让我带你回家吧!"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呢?"牧师惊恐地问。
天啊!丁梅斯代尔真的说了吗?有一瞬间,他相信这些话已脱口而出,但是实际上这些话只是在他的想象中说的。可敬的威尔逊神父继续慢慢地向前走,细心地瞧着他脚下泥泞的道路,根本没有朝刑台瞥上一眼。在那闪烁不定的灯光渐渐远去全然消逝时,年轻牧师从袭来的一阵晕眩中发觉,刚才的几分钟确实是一场叫人失魂落魄的危机,虽然他竭力用令人凄然的强颜欢笑来宽慰自己。
"谢谢你,我的好朋友,"牧师庄重地说道,心里却暗自吃了一惊,因为他的记忆力竟是那么混乱,他几乎把昨夜的事情当作幻象了。"是的,看起来真是我的手套!"
因此,当牧师仰望天顶时,看见一个用暗红色的光线勾勒成的巨大字母"A"时,我们只能归咎于他自己的眼睛和心态出了毛玻这倒并不是说,当时根本没有出现流星,没有流星燃烧着穿过薄薄的云霭,但是也决没有像他罪恶的幻想所赋予的那种形状,或者至少没有那么明确,因为要是有另一个罪人在场,他或许会在其中认出另外一个符号来呢。
"牧师!"小珠儿悄悄地说。
在小珠儿的眼神里含有邪气;在她仰望牧师的时候,她的脸上露出一种顽皮的微笑,这种笑使她的表情常常显得很精灵乖巧。她从牧师手里把小手挣脱出来,指着对面的街道,但此时牧师却双手紧捂自己的胸口,眼睛直直地望着苍穹。
"珠儿!小珠儿!"他稍停片刻后叫道;然后,他压低了嗓音说,"海丝特!海丝特·白兰!是你在那里吗?"
①英语"天使"一词为"Angel",其第一个字母为A。
"你从哪里来,海丝特?"牧师问道。"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不久,类似的可怕而滑稽的念头又悄悄地潜入他脑海中的那严肃的幻想里来了。由于他不习惯深夜的寒气,他觉得四肢越来越僵硬,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还能走下刑台的台阶。天拂晓后,人们就会发现他在那里。周围的居民将开始起床。最早起床的人,走进暗淡的晨曦时,将会看到有一个轮廓模糊的身影高高地站立在耻辱台上,于是他出于惊骇与好奇会发疯般地去挨家挨户敲门,召唤人们来看一个死了的罪犯的幽灵--那人肯定是这样认为的。晨霭中的骚动从一家传到另一家,随后,曙光渐渐增亮,老汉们匆匆地爬起床,穿上法兰绒长袍,主妇们竟顾不上脱掉睡衣。平时衣冠楚楚,见不到头上一根乱发的体面人物,此时也会披头散发地跑出来,站在众人面前。老总督贝灵汉会歪戴着詹姆斯王朝时期的环状皱领,紧锁眉头走了出来。西宾斯太太由于夜里在林中漫游,裙裾上还挂着小树枝,而且因一夜未睡,脸色比平时更加难看。好心的威尔逊神父在死者的床边熬了半夜,正在做关于荣耀的圣徒梦,对于这么早从梦中给吵醒,窝了一肚子气。前来的还有丁梅斯代尔教堂中的长老和执事,以及对牧师崇拜之极的少女们,她们各自在洁白无邪的胸中为他建起了神龛,这时因为仓皇混乱都来不及披上头巾。总之,全镇人都会手忙脚乱地跨过门槛走出来,围在刑台旁,仰起他们惊愕惶恐的面孔来探望。他们会隐约地看到那里站着一个人,额头上映着东方的红光,那会是谁呢?除了阿瑟·丁梅斯代尔牧师大人,还能是谁!他这时已经冻得半死,满脸羞惭地站在海丝特·白兰曾经示众的地方!
"他是谁?他是谁?你不能帮我一下吗?我对他感到莫名其妙的恐惧。"
"既然撒旦决定偷走它,牧师大人您今后就应该不戴手套来对付他,"那教堂老工役狞笑着说。"不过,牧师大人您听说昨天夜里人们看见的预兆吗?--天空上显现出一个大红字母A,我们都解释它代表天使①。因为正好昨天夜里我们仁慈的温斯洛普总督成了天使,所以毫无疑问上天认为应该设法通知众人!"
但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这声尖叫在他自己受惊的耳朵里的回响,也许远远超过它的实际力量。城里的人并没有给闹醒,或者,即使是给闹醒了,但是睡得昏昏沉沉的人把这喊声误以为是惊梦中的呼喊,或者是巫婆的闹声--在那个时期,当巫婆随着恶魔飞过天际时,在移民聚居区或孤家村舍上空时常可听到她们的声音。牧师没有听到骚动的迹象,便睁大双眼,向四周望了望。在稍远的另一条街上,在贝灵汉总督宅邸的一个内室的窗口,他看到了这个老长官的身形,手里提着一盏灯,头上戴着白色的睡帽,身上裹着长长的白色睡袍。他看上去活像一个从坟墓里钻出来的鬼魂。显然刚才的叫声惊醒了他。再者,在这同一座房子的另一个窗口,出现了总督的姐姐,西宾斯老太太,她手里也拿着一盏灯,尽管隔得很远,却仍能看出她脸上那副愠怒不满的表情。她把脑袋探出窗框,不安地朝天空仰望。无疑,这个令人敬畏的老巫婆听到了丁梅斯代尔的叫喊声,并把这喊声及其无数的回声和反响,解释成恶魔与梦魔的喧嚣,大家都知道她常同他们一起在林中漫游活动。
珠儿笑了,同时想抽出她的手来。但是牧师紧紧地握着它。
"牧师,"小珠儿说,"我可以告诉你他是什么人!"
他就像一个刚刚从噩梦中惊醒的人一样,全身麻木,心中懊丧得直打冷颤,就把自己交给医生,听凭他领走。
威尔逊牧师大人走过刑台,他一手用黑色宽袖法衣紧紧裹住身子,另一只手把灯笼举到胸前,此时此刻丁梅斯代尔牧师几乎禁不住要开口说:"晚上好,可敬的威尔逊神父!我请求你上这儿来,跟我一起过一段美好的时光!"
"那么,孩子,你快说吧!"牧师说道,弯下身子把耳朵凑近她的嘴唇。"快快说!--你尽量小声悄悄地对我说吧。"
她牵着小珠儿的手默默地登上台阶,站在平台上。牧师摸到孩子的另一只手,握住它。在他这样做的一瞬间,似乎有一股不同于他自己生命的新生命的潮水汹涌而来,像一股急流直冲他的心房,注入他的血管流遍全身,仿佛母女俩正把她们生命的温暖传送给他几乎麻木的躯体,三个人形成了一条通电的链条。
那是五月初的一个朦胧的夜晚。黑沉沉的云幕笼罩着从天顶直到地平线的整个天空。假如现在能够把当年围观海丝特·白兰当众受辱的人群重新召集起来的话,那么,他们也无法在这昏暗的午夜里辨认出台上人的面孔,甚至难以分清人形的轮廓。不过,这时全城镇的人都在酣睡,因此没有被人发现的危险。只要牧师愿意,他可以一直站在那里直到旭日映红东方。除了阴湿寒冷的夜风会侵袭他的肌体,风湿症会僵化他的关节,粘膜炎和咳嗽会哽塞他的喉咙之外,别无其它危险了。但即使真的染上这些病症,也无非是让明天希望参加祈祷和听布道的人群感到失望而已。除了那个始终保持警觉,看到过他在密室中用血淋淋的鞭子抽打自己的人之外,没有谁的眼睛会看到他。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到这里来呢?难道只是对忏悔的嘲弄?这确定是一种嘲弄,但是在这种嘲弄中他自己的灵魂却受到了玩弄!这种嘲弄,天使看见了也会为之羞惭脸红,暗暗流泪;恶魔也会额手称庆,咧嘴狞笑!他是被那追逐得他无地自容的"悔恨"驱赶到这里来的,而这"悔恨"的胞妹与密友则是"懦怯"。每当"悔恨"的冲动逼迫他走到坦白的边缘时,"懦怯"就一定会用颤抖的双手把他拖回去。可怜的不幸的人啊!像他这样一个柔弱的人怎能承受起罪恶的重负?罪恶是给神经坚如钢铁的人准备的,他们可以自行选择:不是默默忍受,便是在逼得忍无可忍时,使尽他们全身凶猛蛮狠的力气,孤注一掷,以求一逞。这个身体孱弱而精神敏感的人二者都做不到,却又彷徨徘徊于二者之间,时而这,时而那,终将把犯下天理不容的罪孽的痛苦与徒劳无益的悔恨纠缠在一起,结成死结。
"再待一会儿,我的孩子!"他说。
"你愿意明天中午,跟我和妈妈站在这里吗?"小珠儿问。
珠儿又笑了。
"我告诉你,我见到他便心寒,浑身发抖,"牧师再次喃喃自语。
她记起她的誓言,沉默不语。
牧师正被这一荒唐恐怖的情景弄得神思恍惚之时,却不料有人蓦地发出了一阵狂笑,使他大吃一惊。紧接着传来一阵儿童的轻松飘逸的笑声,这笑声使他的心为之颤抖--但是他不知道那是由于剧烈的痛苦还是极度的欢乐引起的--他辨认出那是小珠儿的声音。
"那个人是谁,海丝特?"丁梅斯代尔先生感到一阵恐怖,喘着气问道。"我见到他就发抖!你认识那个人吗?我恨他,海丝特!"
"我就跟你一起回家吧。"丁梅斯代尔先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