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写《母亲》的文章啊?
季羡林:嗯。所以后来我就说,中国人啊,少宣传诺贝尔奖,它不会给一个共产主义国家的。像瑞典科学院,瑞典那个封建主义那么严重,它能让一个共产党的作家到科学院发表讲话?我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蔡德贵:您自己有创作的。
季羡林:对。
季羡林:60分么,刚及格。评价,也不是什么受欢迎,谈不到。就是也没有想架他,架老师就是赶跑的意思,咱们也没有架走他。就是60分,平平,能接受。
所以因此呢,后来就是多少年以后啦,就是,郑振铎、靳以和巴金编那个《文学季刊》,那是后来啦。《文学季刊》,我写的第一篇文章就是评丁玲的《母亲》。
蔡德贵:其他的还有吗?有王阳明的吗?
季羡林:那个不清楚,反正在一起住。
蔡德贵:有散文,也有小说。
季羡林:忘记了。反正我知道叔父的思想是陈旧得很,没有一点新东西,是讲理学的,中国的理学,道理的理。
说那是神来之笔,后来收入到他的全集,就这么收入的。破晓时天旁的水声,深林中老虎的眼睛。说好得不得了。林庚说,我睡觉啊,早晨起来一醒,那个帐子啊,风吹的,飘动,于是就想到水。到后来收入到他的集子里了。
蔡德贵:那孟子呢?
蔡德贵:鲁迅批判理学以理杀人。
所以董秋芳他自己也没有创作过,只有《争自由的波浪》一本小书,这样他就成为作家啦,后来就到山东教书。
蔡德贵:但是朱熹是理学的泰山北斗啊。
蔡德贵:您认为八股文结构可取,文章的内容欠个性,思想是不可取的。
季羡林:传说的,不过也有可能。后来一解放,我就说过好多次,我说,中国的文学界、艺术界啊,不要过分吹捧诺贝尔奖,诺贝尔奖代表资本主义,西方资本主义,它不会给一个共产主义专政的国家,它不会的。瑞典科学院它不会把那个奖金给中国的。这是政治偏见。后来那个日本呢,有好几个得诺贝尔奖的,第一个川端康成,第二个大江健三郎。大江健三郎他到中国来,到北大,我招待过他。
季羡林:哦。《大公报》编那个《文学副刊》,大概吴宓出名,主编那个《文学副刊》,大概编的就是几个学生,给他管。吴宓的名字,吴宓的主编。其实他也没管这个。因为吴宓他根本反对白话文,他反对白话文的。
诺贝尔奖,这个后来,有一段啊,就是中国解放以后,我就说,大概没有写文章。我就跟中国的出版界,中国的作家啊,我说,不要吹捧诺贝尔奖,诺贝尔奖这个东西啊,本身是代表资产阶级、代表资本主义的东西,它也不会给中国。所以当年哪,鲁迅还活着,1930年以后的,说有一度,想把诺贝尔奖金给鲁迅,鲁迅拒绝了。
蔡德贵:胡也频早,在先。
季羡林:就那一首。戴望舒其他的也不行。《雨巷》,它一个意境好,另一个有音调,当时我有一个阶段,主张写诗,跟谱音乐一样,叫纯诗,Pure Poetry,与音乐一样。诗歌是音乐与文字之间哪,一定要语调铿锵。有起伏,有节奏,讲究起笔、落笔,中间布局,很严格的。
蔡德贵:您就欣赏《雨巷》。
蔡德贵:董老师的批语是一处节奏,又一处节奏。他布置作文,“随便写来”四个字,不出作文题,是吗?
蔡德贵:吃饭不合规矩,叔父打掉筷子,有吗?
当时这个桐城派啊,好像与八股是两条并行的路,而且从形式上来看也很一致。那八股文稍欠缺的,文章没有个性。桐城派从文章结构来讲,讲究起承转合,不要废词。所以我说,从文章的结构来讲,八股文还值得我们重视,不要下笔千言,离题万里。八股文不下笔千言,离题万里。没有那么多的字数给它。
五四运动,这是题外的话啦,五四运动的结果,就是把文言改成白话。改成白话呢,可是你要分析一下。比方说,这个五四运动受西方影响很大,我的想法,中国的五四运动好像是跟日本有联系。日本明治维新,他们学习西方啊,比我们早一步。早一步,甲午海战,那中国必败。为什么?因为日本明治维新,它有雄厚的物质基础。甲午海战,中国必败,那不成问题。当然中国那时候,像那个严复,到英国去,是学海军的,不是学什么别的,不过咱们晚了一步。晚了一步,甲午海战,必败无疑。日本早了一步,学欧洲。
季羡林:好像没有。
张中行那个人,是很有见解的。所以那个桐城派,其实就是与八股文有很密切的关系。当然谁也不承认。可当时那个文章取士,文章取士,别的本领先不讲,看文章。那个文章,这个做主怎么看?不是有个,哪一个啊?好像是《儒林外史》还是什么,这么讲的吧?大概吴敬梓,是反对八股的。好像是《儒林外史》,就是一个学道,就是提学使,现在的教育厅长。不过那个提学使是暂时的,考试完了还回原单位。一般那个提学使都是翰林。
蔡德贵:文风很糟糕的。道德、文风要抓一抓了。
季羡林:不争吵。个人说个人的观点,也用不着说服别人,说完就完。
季羡林:没写过。
季羡林:那个八股文,一定要根据朱子的学说,一定朱子,对四书五经的解释也不一样的,但是规定以朱子的解释为主。朱熹这个人也真是了不起的。这个人啊,是古今中外,知识面是非常广的,《朱子语类》里面甚至有自然科学,我看过,大体翻了翻,它这个内容宽泛,那是没有能比得上的。非常丰富,我记得,好像里面连梵文、巴利文的内容都有,自然科学也有。
季羡林:所以,我就说不要宣传诺贝尔奖。而且我举例子,说那个赛珍珠这种作家,二流都不够,三流、四流的。她得诺贝尔奖,赛珍珠,她写的《大地》吧?以中国为背景的。
季羡林:我创作的。
后来惹出了这个麻烦。麻烦从谁那儿来的呢?沈从文,沈从文啊,与丁玲啊,有一段恋爱关系。所以有一次,就是《文学季刊》当时刚发表的时候,轰动全国。我写那个评丁玲的《母亲》,观点就是,“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她这个把她母亲写的,不是写母爱,那个母亲一点也不可爱。所以她脑筋里边的母亲,就是不认爹和娘的,那个母亲。丁玲不是和胡也频已经结婚了?
蔡德贵:什么时候?
蔡德贵:文章。
我跟郑振铎关系比较好,他办《文学季刊》,他请我,这个《文学季刊》第1期,写的那个特约撰稿人,里边有我,林庚,李长之啊。
季羡林:我对孟子没有研究了。
蔡德贵:实际上是悲剧更有生命力,是吗?
蔡德贵:而且是最好的中学。
蔡德贵:有没有小林多喜二?
季羡林:没有。我也不认为是好诗。这个新诗啊,我认为只有一首是好的,戴望舒的《雨巷》。我说,那一篇是好诗,其余的没有一篇,我认为是好诗。徐志摩,这个我并不欣赏。那时候徐志摩、陈梦家、方玮德,这是诗人,当时的,都是诗人。徐志摩比他俩大概早一点。徐志摩跟我排辈的话,应该是我的老师一辈。
季羡林:相当,这个,它没有法比。为什么没有法比呢?要论国文水平,那个举人的国文水平,比我们现在的,大学中文系的教授要高。
季羡林:对。就是这样子。
蔡德贵:他教学水平怎么样?
季羡林:教学水平不怎么样,不怎么样的原因,就是,一个,他北方话说得不行,他是绍兴人。另外一个呢,他确实脑袋里边,也没有什么学问,大家最多给他个60分,作为教员。
季羡林:那当然,不过后来一直跟郑振铎关系好。郑振铎那个人哪,没有一点知识分子的酸溜溜的那种味道,也没有架子。到后来不是文化部的副部长么,文物局局长。文物局在团城上面,他当局长的时候,我到团城去看过他。
蔡德贵:吴宓的名字得来也是偶然性。吴宓的名字,是随便查阅《康熙字典》起出来的。
蔡德贵:为什么,说过吗?
季羡林:记不清楚了。
破晓时天旁的水声,
季羡林:有其事没有其事,反正都这么传说。
有一阵,对这个八股文啊。张中行同意我的意见,我说,对八股文啊,不可完全抹杀。它的思想太腐朽,文章的结构还可以向八股文学习。八股文的结构,起承转合,有人讲,这个清朝的桐城派就受八股文的影响,我同意这个意见。桐城派也是新的八股文,就讲究起承转合。八股文的最大问题,是思想,思想腐朽,形式还得八股。
季羡林:《朱子语类》内容很广泛,没有能够比得上的。现在的文风怎么样?不知道你怎么看。
蔡德贵:您用《随便写来》写过文章?
蔡德贵:写过《子夜》的书评吗?
2008年10月17日上午10:00~11:00
因为我对丁玲就是那么个印象,拿胡也频当手杖,没有好印象。她的《母亲》也是,“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后来我就说,她这个脑袋里边啊,就是不认爹和娘啦,所以写母亲呢,写的,别人写母亲,写母爱,她不写这个,写的一些不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文学季刊》啊,头一篇我就写评丁玲的《母亲》。
季羡林:《朱子语类》我大体翻了翻,我就感觉它那里面内容非常丰富。朱子在中国思想史上,是一个大人物,承先启后。孔子之后,没人能比得上,朱熹是个大人物,没有比他更伟大的。孔子到朱子什么人物最突出?郑康成,郑玄,配不上他。
蔡德贵:有人说那时候没有结婚,只是同居。
季羡林:嗯。
蔡德贵:鲁迅拒绝诺贝尔奖是听说的。
蔡德贵:举人相当于高中吗?
为什么原因呢?因为那时候,这个,鲁迅已经不在了,大概文学家最高权威茅盾,三部曲,或者《子夜》,我对茅盾呢,很不欣赏,他《子夜》出版的时候,那时候我在清华念书,我,吴组缃、林庚、李长之,我们四个,跑到那个水木清华,工字厅后边,很安静,就谈这个《子夜》。吹捧这个书的是吴组缃,他说这个书规模宏大。我就说,从文章来讲的话呢,茅盾哪,那文体啊,文风啊,没有什么特点,我说他笨得很。就用这个词:笨。沈从文是出名的,他的风格写的文章,我喜欢的,有才干。茅盾的就不行,他的《子夜》我是全盘否定的。吴组缃吹捧,说他这个书啊,规模宏大,有点气魄,我们就辩论了一番。当时我们那时候都年轻,反正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口出狂言,不过有什么,说什么,我们倒不隐瞒。大概有这么个……
季羡林:忘记了。
季羡林:那是。
蔡德贵:写过巴金《家》的书评。
蔡德贵:我查阅了当时的一点资料,说,陈寅恪刚到北京的时候,人们对他的名字到底应该怎么念,是不清楚的。吴宓、赵元任夫妇与陈寅恪闲谈时,赵元任对吴宓问道:“雨僧,是叫陈寅kè,还是陈寅què?”吴宓诧异道:“大家都叫他寅què,难道不对吗?”一面看着陈寅恪。陈寅恪微微一笑:“大家都那样念,也就没有办法。”赵元任严肃地说:“总要有个标准。这个字,就是该念kè,我是在民国十三年才发现寅恪自己拼写的德文,是写作Yin Ko Tschen的。寅恪是谦谦君子,不好意思纠正别人。但是我是喜欢咬文嚼字的,这个字念错了,以讹传讹,可不得了。”陈寅恪微笑着说:“我的江西口音比较重,其实这个字是应该念Kè,不念què。说到咬文嚼字,《说文》这部书就是榜样。”
深林中老虎的眼睛。
蔡德贵:您当时认为林庚的诗是好诗吗?
蔡德贵:日本的明治维新是强调兰学的。
季羡林:《家》写过。中国近代作家中,我始终认为巴金是个大作家,原因是什么呢?从文章来讲,茅盾的文章很板,板滞,看不出什么才干来。巴金就不同,巴金的文章有文采,所以后来我说,拿诺贝尔奖,中国唯一有资格的,就是巴金。
蔡德贵:代表人物是庆应大学校长福泽谕吉。
季羡林:对。
季羡林:陈寅恪先生的名字到底怎么念,字典里恪字没有què的音,但是有个人叫令恪,也念què字音。不知道为什么。
季羡林:有。
那时候是这样子,《大公报·文学副刊》主编名义是吴宓,下边李长之、林庚,就这么几个人。我们在一起。吴组缃、李长之、林庚,我,四剑客。
季羡林:也没有打掉筷子。叔父的要求死死板板,中规中矩。我在新育小学的时候,第一次看到“循规蹈矩”这四个字,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复杂的字,笔画那么多的字,非常崇拜。也不大懂什么是循规蹈矩,我那时候很小,不到10岁。我原来在一师附小,转学就是因为《阿拉伯人的骆驼》。
蔡德贵:思想界还是很肯定孟子的。
蔡德贵:您的文章还记得吗?
季羡林:胡也频就是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作品,反正当时也是国文教员。丁玲啊,不是他的夫人么,因为胡也频的关系,丁玲到济南去了。到济南去,是这样子,济南那个路,比上海,比不了,不平。特别是那个高中,外边那个下坡,垫着石子,穿着高跟鞋,身体挺胖的,结果胡也频成了她的手杖了。没有胡也频帮她,她走不了路。
季羡林:一中当然是最好的啦。中学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胡也频。他晚啦。
季羡林:碧野知道。我不知道有《文讯》这个杂志。
季羡林:嗯。中国历史上也是这个样子。一个人一生飞黄腾达,写不出好诗。这里边还有一个,也是在中国,还有个说法,“欢愉之辞难工”,欢悦的情绪不能写好(文章)。这话恐怕是对的。因为一个人没有激情,写不出好文章。我一向主张,写科研论文,没有真见解,不要下笔。写抒情的文章,没有真的感情,也不要下笔。下笔也没有好结果。
季羡林:对。胡也频就是,我对丁玲,就是这么一个印象。她写的那个母亲,挺蠢的。后来我就觉得,“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后来写出来以后,郑振铎有一天见到我,他说,羡林,你那篇文章惹了麻烦,我说什么文章啊?评这个丁玲的《母亲》,我说,谁说呢?沈从文。沈从文原来大概很早的时候,与丁玲一度有恋爱关系,住在西山。大概是很早了,比较年轻的时候。后来我说,第2期那个《文学季刊》,把它撤掉,第2期(应该是再版时)就没有那个评丁玲的《母亲》了。后来我还给沈从文写了封信,因为那时候在中国作家中间,我很崇拜沈从文。
季羡林:一般。是翰林出来当提学使,完了以后,还回去当翰林。升官哪,还是从翰林那个往上升。这个你作为一个翰林出来当提学使。论文章来评论一个人,能够成,就是举人啦。再到北京,就是进士了。
蔡德贵:朱熹讲过星云学说。
季羡林:不能说,不能说沾鲁迅的光。他自己就……反正那时候我不知道什么原因,请一个不是本地的山东人,而且没有什么大成就的,去山东教国文。
蔡德贵:他沾鲁迅的光了吗?
蔡德贵:我想到您叔父编的《课侄选文》。里面有朱子的文章吗?
季羡林:没有。
蔡德贵:提学使就是翰林。
蔡德贵:受学生的欢迎吗?
蔡德贵:确有其事吗?
他教书总起来就是60分,他自己没有学术研究,也没有什么创作,就是《争自由的波浪》。他大概与鲁迅是老乡加小友。
季羡林:孟子也不行。孟子不是个思想家,孟子就是“王何必曰利,仁义而已”。宣传仁义,这个是他的中心思想。一个仁,一个义,讲点仁义而已,比孔子更多的内容,我想不起来。我觉得朱子比孟子伟大。我看,孔子之后中国最伟大的思想家就是朱熹。
季羡林:荷兰也就代表西方。它是西方文化的。
蔡德贵:就是北海的团城。
蔡德贵:去哈佛大学做留学生,因为原名超过岁数,要改岁数,必须改名字。
季羡林:记不得了,反正写啦,用《随便写来》做题。董秋芳是这样子,我受他的影响很大。我后来从事写作,与他的影响有关。他是北大英文系毕业的,学英文的,翻译了一本叫《争自由的波浪》,从英文翻译成汉文。那时候,有一个习惯,他本来也不是中文系的,后来我自己也当国文教员,也不是中文系的。就是人家只要认为他是作家,就可以教中文的。这就是当时的规律。董秋芳就是作家,其实他也没有什么作品,就是翻译的《争自由的波浪》。
季羡林:那时候还没有。后来多啦。
蔡德贵:您是不是特别喜欢他那个“随便写来”?
季羡林:就是他的,不出题。
我们那时候,只要谁出一本书,开一(次)会,就在水木清华后边,很幽静,很漂亮。各抒己见,并无争吵。林庚有一天,也是清华念书的时候,林庚有一天早晨到宿舍里边,找我和李长之说,我今天早晨写了一首好诗,就是:
蔡德贵:先生,我插一句,有个作家碧野,说您和臧克家编辑过《文讯》。
蔡德贵:你们也不争吵。
季羡林:对。董秋芳那时候,我记得他讲这个《苦闷的象征》,日本那个厨川白村。《苦闷的象征》是讲文艺理论的。内容大概是,主要就是,文学作品的根本来源就是苦。过去也有这种说法的,中国不是也讲吗,“诗必穷而后工”,你不穷啊,老是做官发财,诗写不好。
蔡德贵:胡也频是济南高中第一个教您的,是教现代文艺,就是普罗文学。
蔡德贵:很器重您啊。
季羡林:也不是。因为后来这样子,他对我写的几篇文章,最早的,评价极高。他这样子,他就讲,说我的作文水平,还有一个理科的王联榜,理科的,那个王联榜是能写,季羡林和王联榜是全班——后来加了一个引号,“全校之冠”,就是全校的第一名。
蔡德贵:您有没有写过《母亲》的书评?
季羡林:他大概讲过,名字怎么来的呢?拿一部《康熙字典》,手指头一点就是宓。
蔡德贵:您有这本书的书讯。我给您复印了,在《大公报》上发表的。
蔡德贵:是不是当北大副校长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