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至尊的艺术家虽近暮年,但终生屹立在这个巅峰之上。他们是最崇高的天才。莎士比亚和米开朗琪罗在他们的某些作品中留下了青年时代的印迹,但却没有一部作品留有老年的痕迹。
(1833年)
让我们回到现在出了新版的这部小说。尽管它情节断断续续,急促跳跃,人物死板,手法笨拙,故事的发展很不流畅,充满天真的幻想,各种色调重复叠印,影响美观,文笔生硬、粗糙、刺眼,没有变化,平铺直叙,作者在写这本书时几乎不知不觉地无所不用其极,但是,这本书却相当不错地反映了作者写作它的那个生活时代,以及一个少年的灵魂、想象和心灵的特殊状态。该少年正值他的初恋;他摒弃了庸俗的生活,去追求伟大的如诗如画的生活;脑子里充满了使你在你的心目中变得伟大的英雄幻想;他在个别方面已经是个大人,但在许多方面仍旧是个孩子;他十一岁时,读过迪克雷-迪米尼尔的著作,十三岁时,读过奥古斯特·拉封丹的作品,十六岁时,读过莎士比亚的大作,这是天才而神速的进步,使人在文学爱好上,突然间从无知到动情,从动情到升华。
特别是在小说中,要使之成为一部好小说,就必须具有许多感觉到的东西、许多观察到的东西,而且所推测到的东西必须合乎逻辑简单明了,并且与所观察到的和所感觉到的东西相关联。
在读它的时候,大家感觉到,于1821年激情满怀地写这本书的那个十八岁的孩子还没有任何关于事物的经验,关于人的经验,关于思想的经验,然而他在努力地猜测这一切。
据我们看,正是因为这部首先是天真的作品的小说,比较忠实地反映了写作它的那个时代,所以我们才于1833年重新出版了1822年的那个原版。
在任何具有思想性的作品中,无论是戏剧、诗歌还是小说,总包括三个组成部分:作者所感觉到的东西,作者所观察到的东西,作者所推测到的东西。
1833年5月于巴黎
此外,尽管作者在文坛上没占一席之地,但是,他接受了所有无论大小作家的共同法则,亦即看到自己的早期作品因后来的作品而身价倍增,并且听见人们在说,他远没有获得其早期作品所预示的成就,却并未对一种也许是明智的有根有据的批评给予一些若说出来可能引起怀疑的反驳,所以他认为应该干脆把他的早期作品依原样重新刊印,以便使读者能够就他做出判断,看看他从《冰岛的凶汉》到《巴黎圣母院》是进步了还是倒退了。
当青年时期过去了的时候,当开始思考的时候,当人们感到需要做点儿别的,而不是写些滑稽故事去吓唬老太婆和小孩子的时候,当人们在走进生活时磨去了青年人的棱角的时候,人们便会承认,对艺术的任何杜撰、创造和推测,其基础应该是研究、观察、思考、学识、估计、比较、认真的思索,对每个事物根据其特性进行的仔细的连续的构思,对自己本身的自觉的批评。而根据这些新的条件所产生的启迪非但不失去什么,反而在其中获得更大的余地,汲取更大的力量。这时候,诗人便完全知道他要去向何方。他年轻时候的全部飘忽不定的幻想可以说是得以凝聚,形成了思想。人生的这第二阶段对于艺术家来说,通常是出伟大成果的阶段。尽管他还年轻,但已经成熟。这是宝贵的阶段,是中天位置,是中午那炽热而光芒四射的时刻,是最少阴影而最多光线的时刻。
《冰岛的凶汉》是一位年轻人,一位很年轻的人写的一本书。
把这一原则运用到《冰岛的凶汉》上去,则很容易看出该书的最大的缺陷。在《冰岛的凶汉》中,只有一件事感觉到了,那就是年轻男子的爱;只有一件事被观察到了,那就是年轻姑娘的爱。而其他一切则是推测的,也就是说,是杜撰的。因为少年人没有经历过,所以既无经验,又无阅历,只有根据想象去猜测。因此,《冰岛的凶汉》即使值得归类,也只能算作一部幻想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