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一个就要被绞死的可怜虫少许舒服点儿也是对的,即使他是冰岛凶汉。”看守说,“我马上把你要的拿来……你有钱吗?”“没有。”凶汉回答。
看守反唇相讥道:
“没有。但我曾让犯人骨头在拷问架的木板中间咯咯直响;我曾在剃去头发的犯人头上锯断过锯齿;我曾用在熊熊炉火中烧红的铁钳夹过活人的肉;我曾用熔化的铅水和滚油浇进犯人剖开的血管去烧他们的血。”
“那刮的是什么风?”
“您掺和什么?”奥路基克斯厉声说,“您偷犯人的东西,偷他们的衣服、首饰,往他们的稀汤里掺脏水,折磨他们,榨他们的钱,这些我管过吗?……不!我不出两个金杜卡托!”
“两个金杜卡托!”刽子手咬着牙说,“也太心黑了!如果你不让点儿价,亲爱的冰岛凶汉,我们就谈不拢了。”
冰岛凶汉独自待在牢房里。他戴着脚镣手铐,躺在地上,头枕着一块石头。一缕微弱的亮光透过门上四方形栅栏小窗洞,照在他的身上。牢门是橡木的,很沉重,把他的牢房同旁边的大厅隔开来。他听见大厅里看守又笑又骂,夹杂着他们喝光的酒瓶的碰撞声和在一只鼓上掷骰子的滚动声。凶汉在黑暗中默默地扭动着,动动胳膊,扭扭腿,咬咬手铐。
“不给两个金杜卡托,就甭想我的尸体!”毫不动摇的强盗说。
“你明天怎么对待我的脖子我并不在乎!”凶汉嘲讽地回答。
“正是!”看守回答。
“连不值钱的阿斯卡林也没有?”
“不干什么!”强盗回答。
“那么,”凶汉平静地说,“你就得不到它了。”
冰岛凶汉冲着看守说:
“就我的尸体开个价?”强盗问。
“我再说一遍,强盗大人,我是本州的刽子手。”
“怎么着,”刽子手没好气地斥责看守道,“圣约瑟夫的锯子作证!买点儿草,笼点儿火,竟要金子,竟要两个杜卡托,这也太欺侮人了!”
“啊,真的!那咱们明天瞧着吧。”
“问你的伙伴好了,”强盗指指看守说,“他给我点干草和笼点儿火,要我两个金杜卡托。”
“不,但我经常拷问犯人。”
橡木牢门开了;一个高个儿男人,身穿红哔叽衣服,提着一盏沉甸甸的提灯,走了进来。刚才拒绝了犯人的请求的那个看守陪着他。犯人停止动作。
——神话:《圣·米歇尔对撒旦的谈话》
“那要假定我有灵魂……特隆赫姆州刽子手,你难道以为你将能使英戈尔夫的英灵从冰岛凶汉体内离去,而又不把你的灵魂一块带走吗?”
“喏,该死的冰岛凶汉,这是你的两个杜卡托。撒旦肯定不会像我付你尸体这样付你灵魂这么多钱的。”
“你要什么?”他问凶汉。
看守想了一下回答说:
“我可不会对你说这话。”刽子手说着,无奈而得意地搓搓手,“我的朋友,你说得对,我们这一行是个很好的行当。啊!我的手能掂量出一颗人头有多重来。”
刽子手先纵声大笑一阵,然后才回答道:
“你死了很久之后,人们会成群结队地来观看你的骷髅,说:‘这就是赫赫有名的冰岛凶汉的骸骨!’人们将仔细地磨光你的骨头,再用铜销钉接好,放在一只大的玻璃罩里。每天都有人来把罩擦干净。你想想,这有多荣耀。如果你不把尸体卖给我的话,那等着你的是什么?你会被扔进什么藏尸所烂掉,既被虫蛀又被鹰叼。”
“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卖东西,所以我要讨个好价钱。”
“你这是想干什么,伙计?”看守问。
“告诉我,伙计,你卖给我一捆草和一点儿火要多少钱?”
“那好,”强盗对刽子手说,“我的尸体卖给你两个金杜卡托。”
关上沉重的铁门发出的响声使刽子手及其同伴没能听见他说这话时伴随着的粗野和嘲讽的狞笑。
“好吧,我没有空,别处还等着我哩。”
“你曾经吃过一个还活着的小孩的内脏吗?”
“是呀,”强盗若有所思地说,“你当然也有你的乐趣。”
“你有时喝血吗?”强盗问。
“我没要四个就够好的了!……尼戈尔师傅,您才更精哩,这个可怜的囚犯把自己的尸体卖两个金杜卡托您都不给,可您转卖给什么学者或医生,就能得二十个杜卡托。”
“没有。”强盗回答。
“几个皇家小埃居也没有?”
看守摇摇头说:
“真的?”凶汉目光诡谲地说。
“一具尸体我还从未付过十五个阿斯卡林以上的呢!”刽子手说。
“想想吧,我能让你后悔不该这么固执。明天你就听我摆布了。”
“我希望你像登雅各布的梯子直达天庭一样,明天也满怀信心地踏着尼戈尔·奥路基克斯的梯子登上绞刑架。”
看守说完便走开了。凶汉骂骂咧咧的,又继续在镣铐里扭动着,铁镣不时地发出些微弱的声响,仿佛在被反复猛烈拉扯下慢慢地在断裂。
“好了,”刽子手说,“我来这儿不是同你谈论你的精神,而是谈论你的肉体的。你听我说!……你死之后,你的尸体理当归我所有,但按照法律,你有权利把它卖给我。你就开个价吧。”
“好了,给你两个皇家埃居该满意了吧?你要这钱干什么?”
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刽子手没有注意。
“我跟你说了,没有。”
“好,明天见。”强盗说。
“那就不好办了。你没理由抱怨。你这牢房没有你明天要睡的那间凉的,而且,保证床也更硬,你是感觉不到罢了。”
强盗接过两枚金币,看守立刻伸过手去想要过来。
“总而言之,”刽子手继续说,“你虽然是冰岛凶汉,但我认为,从我手中出窍的灵魂要比从你手中飞走的多,而且还不算你明天将要送掉的灵魂。”
“你这么认为?”
孟哥尔摩火枪手团残部回到了自己原先的营房——要塞方形大院中央的一座孤零零的建筑。日暮时分,按照常规,所有士兵回到营房之后,各道大门全都关上,只有分派在各塔楼的哨兵和在背靠营房的军事监狱的守卫队留在外面。这座军事监狱是孟哥尔摩监狱中防备森严、最安全可靠的,里面关着两名第二天早晨要被绞死的死囚——冰岛凶汉和穆斯孟德。
“两个金杜卡托!”刽子手嚷道,“这太贵了。一具烂尸首卖两个金杜卡托!不,绝对不行!这价我不干。”
“是的,因为扯紧活结的办法不同……如果你晓事的话,我就把你吊得好些。”
“什么!你这个挪威最赫赫有名的大盗,兜里会没有几个臭金杜卡托?”
“两个金杜卡托。”
“冰岛凶汉,”穿红衣服的人说,“我叫尼戈尔·奥路基克斯,特隆赫姆州的刽子手。明天黎明时分,我将有幸绞死阁下。绞架很漂亮,是新做的,就搭在特隆赫姆公共广场。”
“那你就将被扔进垃圾堆里,而不会被送到哥本哈根皇家博物馆或卑尔根古玩陈列室去展览了。”
“这就好了,”强盗说着把两枚杜卡托交给他,“今晚我就暖和了。还有一事,”他声音凄厉地说,“这牢房是不是紧挨着孟哥尔摩火枪手的营房?”
“是呀,”看守又说,“一个小毛贼或是可怜的犹太人,这倒有可能;但谁都知道,您将从冰岛凶汉尸体上想要什么有什么。”
“咱们瞧着吧!”强盗说。
突然,他扯着嗓门叫人;一个看守出现在栅栏窗洞前。
冰岛凶汉抬起身子。
刽子手哈哈大笑着说:
刽子手沉默一会儿后,用脚跺跺地说:
冰岛凶汉点点头。
“没有,没有,什么也没有。连买张老鼠皮或一个人的灵魂的钱都没有。”
“等等,伙计,先把我要的东西给我。”
“伙计,我冷。石床又硬又潮。给我一捆干草铺铺吧,再笼点儿火烤烤。”
“如果我不是现在这样的话,我倒愿意是你!”强盗说。
“你确实很有把握把我绞死吗?”强盗反诘。
看守出去了。一会儿过后,他又回来了,抱着一捆干净的干草和烧着红红的炭火的火盆,放在死囚的身边。
“很好!”强盗说。
是什么可怕的想法使他如此快乐?你的骨架要卖多少钱,我的怪人?名誉攸关,我一个子儿也不给。
“好呀!我将像活人似的不断地被小人物啃咬,被大人物吞噬!”
“我想是东风。”
他从外衣里掏出一个皮袋,慢慢地好像极不情愿地打开来说:
“是的,但别太心黑。”
“那对我又有何妨?”
“再见,伙计,明天一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