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下了脚步,他差点跑过她身边。“那就展示给我看啊。”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喜欢过一个女孩。”摩根说着,将双手十指的指尖碰在一起,摆出一个尖塔的形状,“她的名字叫作韦罗妮卡,也是刚搬到穆拉比,我每天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二十四小时地看着她,我邀请她去看下午场的电影,但被你爷爷发现了,他打了我一巴掌,把我锁在房间里。我当然就没有去电影院赴约,所以韦罗妮卡到家里来,想问我怎么了,你爷爷对她态度非常差,说我邀约她出去只是在耍她而已,自那次之后她就很讨厌我,不过你爷爷达到他的目的了。”
“那还不够吗?”他可以感觉到,当她意识到他们两个靠得有多近的时候,便屏住了呼吸。“我被你给迷住了,”他说,“你没有感觉到吗?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准备要展示给你看了。”
“你花了很多时间编这个故事吧?”她说。
“对。”
“不是,”他说,“我跟你说过了,关于你妈做的事情,我并不怪你。”
温把手放了下来:“你都相信我是狼人了,却不相信这个?”
“如果他们的父母告诉了他们,有可能。不过你会面临的最糟的反应,应该就是来自我爸了,穆拉比高中的人我倒不那么担心,不会那么糟的。”他不忍心看到她这个样子,所以开始转移话题,“说说你以前念的那所学校吧,你会想念那边吗?从网站上看起来,那所学校好像很……有纪律。”他用这种措辞还算是很温和了,罗克丝雷女子学校充满了各种严格的教条,极度强调对与错的愤慨程度,让人光是读它的校规文献就要流鼻血了。
埃米莉和温两个人沿着空旷的沙滩走,温带埃米莉走上阶梯,到他家的湖畔别墅前面的露天平台上。那里摆着几张印第安风格的木质户外休闲椅,温示意她坐下,于是她便坐了下来,把双腿缩上来,双手环抱着她的腿。
“我每天晚上都去,但你外公坐在厨房外面的门廊上,就在你的阳台下面,叫我走开,他不想让你看见我在那里。”
“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温问。
“因为那需要月光。”温很有耐性地说。
他终于在外面的露天平台上赶上了她,她正在穿鞋子。“今天晚上不要从树林里面过来,走外面的人行道去公园。”
他让她独自站在窗边,踱着步,走到房间的另一头去。“这是遗传性的,”他说,“一种基因的突变,但在我的家族中特别明显,我爷爷有,我叔叔有,我爸有,”他停顿了一下,“我也有。”
“这里真的是吗?”
温震惊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通常他爸爸在找他的时候,他都能感觉得到。沉默了好久之后他才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们的皮肤,在夜晚会发光。”他解释着,感觉很奇特,他竟然真的在跟他的家族以外的人解释这件事,感觉就如同他想象中的那样,如同从历史中被释放,得到了解脱与释放,其实,甚至比他想象的更好,这些话已经说出口,再也收不回去了。他等着埃米莉开口说什么,但她并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这就是你感觉到的东西。”他热切地说,走回到她的身边,将手放在她的脸颊两侧,几乎碰到,但并没有真的碰触到她的脸。
“整个松林湖。很多年前,谢尔比家的收入就是这样来的,一点一点地把这些土地卖掉。”他指向远处的树林,“这个湖那一边的树林,现在还是属于你外公的。开发起来的话,估计会有几百万美元的价值,这让我爸一直很耿耿于怀,他希望你外公可以把其中一些地卖给他。”
他小跑跟上了她:“不是的,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我必须展示给你看。”
“我妈妈过世之后,我刚开始会感觉到强烈的恐慌,但我不想要别人看到我那样,所以我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一个人。”
“为什么?”
温从来都不知道爷爷竟然打过爸爸,他对爷爷只有非常模糊的印象,温认识的爷爷是个非常沉默的人。不过人们都说,他爷爷在他的小儿子罗根自杀之后,就完全变了一个人。难怪罗根和达尔茜·谢尔比必须偷溜出去,如果温的爷爷发现的话,一定也会狠狠掌掴罗根,再把他锁在房间里。这么极端的对待方式,这种偷偷摸摸的生活方式,现在听起来实在都太荒谬了,秘密已经揭露,再也没办法收回去了。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他们必须把这种别扭的感觉抛开才行。“我们去散散步吧。”温说着,站了起来。
“夏天的时候,你们就会常常来这里吗?”埃米莉终于打破了沉默,看着一艘船驶过去,船驶过之处拖着一条白色水花,看起来像汽水的泡沫。
“我不想回到跟以前一样。”
他从房间的另一端看着埃米莉,窗户透进来的光,照出了她的轮廓。他不自觉地朝她走了过去,站在她的正后方,离她大概只有几英寸(一英寸约二点五厘米)的距离。埃米莉立刻就察觉到了那种触电般的感觉。
“我外公知道?”她的声音提高了一些。
她伸出手:“谢谢。”但他却把发夹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我们不能过正常人的生活。”
她露出了狐疑的表情:“你在想我的头发?”
“埃米莉,其实你见过我,晚上的时候,在你家的后院。”
他看着她走远后,把手放进口袋里,慢慢地走开,一面沉思一面走回房子里。
“正常。”温替他接了下去。
摩根站了起来,朝门口走过去。“她只有在白天才爱我,白天的时候,所有人都喜欢我们。相信我,温,我是在救你,不让你陷入悲剧。”
他朝她走了过去,她把他赶进壁橱里面,然后跟他一起走进去,再把壁橱的门关了起来。壁橱里面很挤,她在一片黑暗中等了几分钟之后,开口说:“哈!我可没看见你在发亮。”
“恐慌。”
他们一同绕着湖边散步,两个人再次陷入沉默,最后又绕回别墅。这段路挺长的,等到他们回到别墅时,潘妮已经做好了午餐,完全不需要吩咐,便直接端上来给他们吃。潘妮将三明治和水果放在桌上之后,她走到埃米莉的后面,只有温看得到她的地方,微笑着,指了指埃米莉,对温竖起大拇指,然后就走进室内去接电话。
“你没的选择,你被禁足了,而且,你再也不准跟埃米莉有任何来往。”
“为什么?”埃米莉又问了一次。
“那爷爷也是这样对待叔叔的吗?”温走过去,坐在沙发上。
“没有,抱歉,我只在想你的头发。”
“事实上,不,一点都不方便。”
“我从来没有不想跟她一样,她是个很棒的人。”她口气有点激烈地澄清,然后她又转而面向松林湖,“只是,我还有很多必须实践的事情。”
“这样不是正好能够跟我们现在的状况相比吗?”
摩根点点头:“一开始跟你妈在一起时,我也是这样觉得的。但后来罗根被骗了出去,把我们的秘密公开展示给大家看,那时你妈跟我结婚才不过两年,之后一切都变了,她再也不肯原谅我,因为我从来没有告诉她这件事,因为我让她跟全镇的人同时发现这件事。”
他转过头面向她:“你真的想知道吗?”
“看起来我也没有其他选择,不是吗?”她说。
“这里比我想象中的更像个家。”埃米莉看了一会儿之后才说。
但她还是继续看着他,甚至眯起了那双明亮的蓝色眼睛。
“对,当然,我想知道。”
温吓了一大跳。她竟然感觉得到,以前从来没有人能感觉得到。
“穆拉比高中的同学们都知道我妈妈是谁吗?都知道她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吗?”埃米莉终于开口,但眼睛还是看着那棵树。
“刚到,我刚才本来是要打电话给你,叫你回家的时候不要挡到你妈的车,因为她跟凯莉明天一大早就要去罗利,买开学之后要穿的衣服。潘妮说你在沙滩上,我问她你跟谁在一起,她说跟一个女孩,我请她描述一下那个女孩,而听起来就像埃米莉·贝内迪克特。不过我想,不会的,温不会犯这种错误。”
“现在已经不一样了。”温说。
“我从来都没有真的相信你是狼人。”
温也对潘妮微笑。
“科菲家的人很喜欢插手跟穆拉比小镇发展有关的事业,像房地产、商业活动这类的事情。”
他爸爸坐在沙发旁边的黑色大皮椅上,跷着脚。
“是什么让你开始不想再跟她一样了?”
“埃米莉,我没有碰触到你。”
“喜欢到愿意今天晚上出去见你,即使我很确定除了在夜晚发光之外,你一定还计划了其他的事情。”
“为了我妈妈做的事情要报复我。”
温突然想起了,她之前在小镇大街上一个人坐在长椅上低着头的样子,那天早上他看了她好长一段时间,他正好目击到她似乎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脸色开始变得苍白,然后在人行道上停住脚步的模样。那是种信号,也迫使他上前去靠近她,他本来不打算接近她的,就是那件事,让一切都改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你恐慌发作的时候吗?”她点点头。
他稍微地靠近她一些,她的头发闻起来有种花香味,淡淡的紫丁香味道。“做什么?”
温深呼吸:“这很复杂。”
“因为这是我们的家,几百年下来,我们觉得这里是唯一可以让我们永远居住下去的地方。”
“这太荒谬了。”她说,温感觉到她摸索着在找壁橱的门把。
“你有吗?”
她看着他的眼睛:“你是要我相信你在夜晚会发光?”她的语气非常冷淡。
埃米莉一言不发地就离开了温,独自走向洞穴附近的那片树丛。温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她走过去。她经过那对老夫妇身边,直接走向那棵刻着她妈妈和他叔叔姓名缩写的树。温停下脚步向那对老夫妇打招呼,让他们放松一些,因为他们已经在用奇怪的眼光打量埃米莉了,打完招呼后,他就过去站在埃米莉的旁边。
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埃米莉的笑容消失,用手摸了摸头发:“我头上有什么东西吗?”
他只能凭想象去猜测过去的几个月以来,埃米莉的人生经历了多大的混乱。看着她这个样子,他可以感觉得到她的悲痛,可以感觉得到她觉得自己有多孤单,他了解这种感觉,他知道有些事情无法跟别人分享,因为他们跟自己没有相同的经历,没办法感同身受,别人就是不会了解的。
他往后退了几步,努力让自己不要感觉挫败,他必须再接再厉:“这要追溯到几个世纪以前,我的祖先为了逃避迫害,离开了原本的国家,因为那里的人们觉得他们会发光是恶灵作祟。于是我的祖先乘着船到处航行另觅居所,历史上有许多他们的传说,说看见他们就是死亡的前兆。后来他们到了美国,美国原住民称他们为‘月亮的精灵’,他们就在这里定居了下来,当时这里除了农田以外什么都没有,可以远离人群,但渐渐地,小镇围绕着他们发展了起来。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秘密,而他们也发觉到他们其实很喜欢待在有人群的地方,并不是真的喜欢离群索居。但早先我们祖先被迫害的故事一直代代流传下来,让我们家族的人相当警惕,因此即使身处在现代社会,我们还是对这件事守口如瓶。不过,你妈妈把我叔叔骗出去的那天晚上,一切都改变了,那个夏天的晚上,当着所有镇上居民的面,他站上了演奏台,那也是第一次,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秘密了。”
她一踏进室内就立刻安静了下来。这里的装潢跟其他湖畔房屋都不一样,墙上没有挂任何沙堡的照片,也没有古老的木质救生圈,附近很多出租的屋子都是这样布置的,好像是大型的海鲜餐厅一样。但温家的别墅看起来就是一个适合全家人轻松休憩的地方,事实上也是如此。这里的家具看起来相当舒适,也有长期被使用的凹陷痕迹。其中一面墙上是大型的荧幕,荧幕下面的地板上摆了一台Wii游乐器,以及一大堆DVD。出外旅游要在外面过夜,对他家人来说是很不方便的事情,所以他们假期还是都只到湖畔的这个别墅来住。
“那你在那里的朋友呢?”
“哦,当然有。”她完全不知道会是什么。
他们脱下了鞋子,放在椅子旁边,然后光着脚走下阶梯去沙滩上。他们走在很靠近湖水的沙滩上,把脚弄得湿湿的。两个人并没有多聊什么,不过那并没有关系,只要走在一起,让彼此的步伐维持一定的韵律,习惯彼此的存在,这样就够了。
她摇摇头:“正在留长,现在是在一个很诡异的过渡阶段。”
他和埃米莉沉默地吃着早餐,两个人都有点不自在,他令她觉得紧张,而她让他觉得失去了平衡,觉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超出了他能够掌握的量,就好像他吃了比平时正常分量多太多的东西,但是又无法停下来。他这一辈子都在接受他爸爸告诉他的观念:他永远不能改变。他爸爸也强迫他,不准去奢望别人拥有的自由。但这一切都必须改变,他不想继续遵循那种早就已经不合时宜的规定,在他遇到埃米莉的那一刻开始,他想改变的一切都有意义了,她可以让一切变得合情合理,可以把过去的污点都清除掉。如果达尔茜·谢尔比的女儿可以接受真正的他,那么他的整个家族一定都会注意到的,埃米莉是他梦想中全新生活的第一步。
一旦他告诉她,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他就真的必须展示给她看了:“我们家族里的男人都有共同的……苦恼。”
“我只是好奇。”
“之前有多短?”
“如果我没那么喜欢你的话,事情就会简单多了。”
他又产生了那种跟她一起坐在摩天轮上时相同的感觉:“对,哦,不是,我是说,我是在想你有没有把头发留长过。”
她等着温开口说话,不管是要解释还是要否认都好,他可以在其中择一。他往前跨了一步,经过她身旁,站到窗户边。“以前这一切都是你们家的。”他说。
温一直不想先说什么,也不想催促她,想等埃米莉自己先开口说话。“不只是夏天,我的家人一整年都会来这里,这里像家以外的家。这让潘妮很受不了,因为她喜欢规律的作息,但是我们却老是不顾她的意愿,毫无预警地就突然跑来这里,就像我今天早上这样。”
她站了起来,凝视着他好长一段时间,他伸出手去碰触她,去重新确定她的感觉,也重新确定自己的感觉。但她只是匆匆地对他点了一下头,然后就转身,很快地走下了阶梯,到沙滩上去。
吃完饭之后,埃米莉站了起来,走到栏杆旁。温的视线顺着她那修长双腿的线条,慢慢地往上移到她的身体,然后是她的脸蛋。他突然看见她的发束正随着她走路跟伸展的动作,慢慢地往下滑落,他觉得很有意思,便一直看着那个发束,最后,它从她头发的末梢掉了下来,掉到地板上。但是埃米莉似乎没有注意到。
“好吧,”她不是很开心地说,“我会去的。”
“非常短,我妈妈留很短的头发,所以我也跟她一样留短头发。不过我从去年就开始留长了。”
他走进客厅时,便愣住了。
“你这么说,好像‘不一样’是好事似的。”摩根说,“如果我们再等久一点,人们就会忘记他们看到过的东西,然后一切就可以回到跟以前一样了。这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有时候我真希望你妈也忘了这件事。”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低声说,“这是你精心安排的计划吗?”
“我待在这里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会待在阁楼。”温说,而埃米莉则是四处观看。这里唯一的光线来源是墙上一个小窗户,随着天花板倾斜的角度,光线照出了一个三角形的形状,可以看见粉红色的尘埃在空气中飘浮着。
她这句话,让他一时有些乱了方寸,如果她已经知道他是在操纵她,那为什么还要让他这么做?“计划?”
科菲家的男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方式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们娶的女人,但通常是在结婚典礼之后没多久。这个传统,就像其他的事情一样,一点意义都没有。温老是想,如果罗根没有把家族的秘密揭露出来,他爸爸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他妈妈。
“什么目的?”
那一定是刚才潘妮进去接的那一通电话,温得感谢潘妮做的事情,她告诉他爸爸,他是和埃米莉在沙滩上,而不是两个人在屋子里独处。“所以你就自己过来检查了。”温替他爸爸做了结论。他深呼吸一口气,然后说:“我喜欢她。”
“但是你却在重复那天晚上我妈妈和你叔叔的状况。”
他领着她走上二楼,简单地看了一下二楼的四个卧室,然后继续走上三楼的阁楼,穿过一扇门,来到一个大型的壁橱前面。这个房间里只放了一张矮沙发、一叠书、一台电视,以及几个置物盒。除了温以外,没有人会上来这里。他当然爱他的家人,但当他们一同来这个地方时,有些时候他还是需要一个可以独处的空间,让他从他们的陪伴中喘口气,所以他会自己上来待在这里。他其实没那么喜欢他们在小镇大街上的房子——那栋用冰冷大理石以及令人窒息的历史所建构成的房子,但那个地方反而比较可以避开人群。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根本不能去想万一他的判断是错的,那该怎么办。他必须是正确的,不容任何差错的。
“我懂了,”埃米莉说,随即转身走回到湖边去,“你不想告诉我。”
“证明给我看。”她左右看了一下,然后看见了壁橱的门。她走到壁橱前面,打开了壁橱门,里面除了一件防水外套和一个冲浪板之外,什么都没有。“这里,来这里。”
她一脸疑惑:“什么样的苦恼?”
经过了一分钟的沉默之后,温才开口:“你突然变得好安静。”
“等一下,”他说,伸手过去阻止她,他的手碰到她的臀部,她立刻站直了身子不敢乱动,“今天晚上,到演奏台那边找我,要在午夜的时候,我会展示给你看。”
吃过早餐后,他们并肩坐在木质休闲椅上,安静地看着阳光把清晨的雾气驱散,沙滩上的人渐渐地变多了,喧闹的声音也随之越来越大。
她转过身的时候,温弯下腰将她的发夹捡起来:“你掉了东西。”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们称之为‘发光’。”
“真希望我带了泳装来,”她说,“我想去水里面凉快一下。”
“那种碰触的感觉。”
“有什么?”
“你不把它还给我吗?”她问。
“规矩就是规矩,对罗根也是一样的。”
“但我觉得她并不介意,感觉得出她很喜欢你。”她转过头对他微笑,他觉得胸口被什么填得满满的。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在操纵埃米莉,但这是第一次,他发现原来她也能够这么轻易地左右他的感觉。要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必须先跟埃米莉当朋友,他从没有想过自己对她竟然还会有什么其他的感觉,只是一个微笑而已,他竟然有种被正中红心的感觉,完全忘记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他所能想到的,只有埃米莉这个人跟他所预期的完全不一样。在听过那么多达尔茜·谢尔比的所作所为之后,谁能料到她的女儿竟是那么可爱又引人注目……而且还有全世界最有趣的发型,看起来像有一阵风躲在她的头发之间,随时都要吹出来似的,有种古怪的可爱感觉。
他们走到小海湾时,埃米莉转头去看那天温的妹妹办生日派对的洞穴周围,这天那里有一对老夫妇,坐在折叠椅上,离人群有段距离,也没有晒到阳光。在埃米莉朝那里踏出第一步之前,温就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他继续无意识地抠着树皮,直到她按住他的手,他才停了下来。“你不打算告诉我吗?”埃米莉问。
温早就料到他爸爸会这样。“你以前喜欢的那个女孩,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要告诉她吗?”
“我可以理解为什么这里有种神秘的感觉,跟你很搭。”她走到窗边,“这里的景观很棒。”
“不行,现在不行。”他有些受挫似的抓了抓头发,“这件事,你真的必须相信我。”
温笑了出来:“噢,很显然是。”
埃米莉吞了一口口水:“我不了解你是怎么对我做出那种事的。”
这句话倒是真的让埃米莉吓了一跳:“你是我家后院的那道光?你就是穆拉比之光?”
“每次当我觉得脑袋里有太多东西同时出现,觉得被一片混乱思绪淹没的时候,就会发作。”她突然露出警觉的表情,“你为什么想知道?”
“我得走了。”她打开壁橱的门,外面刺眼的光线照到他们两人身上,她一下子就不见踪影了。
她就一直维持这种放松的姿势,直到管家潘妮走出来,端了一些蛋挞给他们吃。潘妮是个六十三岁的寡妇,做事情既规律又谨慎,是个相当有条不紊的人,但她对温的态度相当宽容慈祥,温也很尊敬她。温还小的时候,他一直以为潘妮和这个湖畔的别墅是个共同体,他以为潘妮每天就是夜以继日地坐在厨房里的板凳上,保持高度的警觉,等到他们家的人来这里时,她就立刻煮东西给他们吃。他第一次在这个湖畔别墅以外的地方看到她,是某个她放假的日子,那时温和妈妈在镇上。他看见潘妮在路上走,就以为她逃跑了,所以他大声吆喝,叫他妈妈去抓住她,把她带回家,当时他完全歇斯底里了。那个年纪的他,对外界的认知相当有限。因为他的身份,他不能够离开穆拉比,但其他人可以,其他人可以离开穆拉比,而且可以永远不回来,他完全不能够接受这样的事情。
她嗤之以鼻:“这么说还真方便。”
他看得出埃米莉很努力地在思考,想理出点头绪。“那为什么你后来都不来了?”
“去室内就比较凉快了,我带你参观一下吧。”
“总会还的。”他说着,一面朝露天平台尽头凹陷下去那里的客厅前进,埃米莉跟着他,跟他争论物品所有权的问题。
她转过身:“这就是奇怪的地方,感觉就像你在碰触我,你是怎么做到的?好像你身边有什么东西围绕着你,是我看不到的东西,它会伸展出来,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是什么造成的?”
埃米莉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还是不懂他在说什么。
“你喜欢我?”他觉得既开心又有些难为情,她没有回答。“有多喜欢?”他低声问,两个人之间有种紧张的气氛。
“不是所有地方都是象牙塔。”
摩根把腿放了下来,又跷起另一只腿。他瞪着自己的指甲看了好一会儿。“没有,”他说,“我喜欢那种幻觉,当我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很……”
“我从来没有把我会恐慌的事情告诉别人,”她说,一副是他强迫她说出口的样子,“你现在知道我的弱点了。”
埃米莉犹豫了一下,考虑要不要接受他这样突然改变话题。“什么东西?”
“你这种说法,好像你是个不该有弱点的人似的。”他走过她身边,心不在焉地抠着树皮,“每个人都有弱点的。”
埃米莉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我妈妈过世之后,我试着在学校里得到一些慰藉,但根本没有,那所学校只有要我传承的意味,那里的人,比谁都希望我完全照着我妈妈的目标前进,成为像我妈妈一样的人,但我就是没办法,很讽刺吧,我来这里以后,还是发生了一样的事情,只是完全不同的方向。而且我根本分不出,到底是遵循着我妈妈的名声,成为跟她一样的人比较糟;还是抛弃她的名声,当一个跟她完全不同的人比较糟。”
“妈妈很爱你。”温说,他很确定,至少这件事曾经是真的。
他差点要笑出来:“你不必假装成很殷切期盼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