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并不神秘:红花,或者叫红蓝花、胭脂花,摘了,放在石钵里杵槌,成红色染料,然后用丝绵蘸了,或者做成花片。汉地没有,是因为这花最初产自西域,远的可以追溯到印度。霍去病控制了河西,汉朝人民才能肆无忌惮地引入胭脂花种,为美女们的嘴唇增光添彩。《红楼梦》里,贾宝玉喜欢做这类活儿:又是淘漉胭脂,脸上沾到了;又是被金钏儿念叨“香浸胭脂”来调戏。后来给平儿整妆容时,贾宝玉掏的胭脂就是自己做的,抱怨市面上卖的胭脂不干净,颜色薄,他就自己使上好的胭脂,拧出汁子来,淘澄净了渣滓,配了花露蒸叠成——这就得自己拧花汁、自己净化,再蒸一次了。这功夫费得,刘姥姥听见,一定要念佛,“倒要几百个钵儿碗儿来凑着!”
也有不用红蓝花做的胭脂。比如前清时候,每年春天,宫女自制胭脂——连贾宝玉都嫌市面上买的胭脂不地道,何况紫禁城里头呢?——使的是京西妙峰山进贡来的玫瑰花。花到了,宫女们便花面交相映的选花,十中选一的精致,然后使石臼和汉白玉杵,舂米似的捣玫瑰花,捣成花汁了,细纱布过滤——也就是所谓“淘澄净了渣滓”,剩了花汁;丝绵剪得了,在花汁里泡着,泡完了晒,就可以随身备用。要用时,卷了胭脂棉,在嘴唇上一转就是。要抹脸,使水化开了就行。
“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亡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六畜不蕃息对匈奴而言,实乃大事。仿佛农民遇旱涝,屠夫逢猪瘟,拍电视剧的听见广电总局又下令了。但焉支山和妇女颜色,就没那么苍苍莽莽。不就是妇女丢了化妆品么?匈奴人或者还庆幸:以后出门前,不用在帐篷门口牵马执镫,听女人说“我还有五分钟就化妆好啦!”
日本艺伎和舞伎,算是胭脂用得地道的了,但这里头细节也很琐碎。按说艺伎大多不尚华丽,腰带短结,留袖,是素雅型。舞伎大多饰繁复长腰带、振袖垂到脚,但在胭脂上,却是个反差。艺伎的嘴唇全红,端端正正,舞伎的胭脂却少得多,显得嘴唇小巧。当然,也可以从这个角度想:艺伎端正,所以画全红嘴唇;舞伎要处处显得纤弱可怜、勾魂夺魄,所以勾勒出楚楚可怜的樱桃小口来,少用些胭脂,多出些娇媚。女人的心思就是这么细密周折。
焉支山。胭脂。单于的夫人叫阏氏,读作胭脂。这几个词,生灭相扣,同样的读音,意思已经相化相生。如果你有兴趣,还可以编一个“阏氏擦了焉支山产的胭脂来跟单于讨论阏氏喜欢的焉支山的胭脂”这类绕口令。你可以想象冒顿单于把刘邦围在白登城里时,陈平派人去跟阏氏递风儿,“汉朝打算送些美女给冒顿单于,到时候,您就失宠啦”,千古妙计;而阏氏吹枕头风,劝单于放刘邦走时,一定也是擦过了胭脂,唇彩艳红。实际上,她可能有些高估了汉地美女的威胁,因为那会儿,汉地都没有胭脂。那得等半个世纪后,张骞打西域回来时,才出现呢。
汉元狩二年,两年前刚封了冠军侯、时年十九岁的霍去病任骠骑将军,带着汉朝军队,开始他生涯最忙碌的一年。春夏两季,他和他那支会陪他一起在沙漠上踢足球的队伍,奔走河西,让浑邪王部和休屠王部血流成河,斩四万,捉回匈奴贵族百余人。秋天,他还得去迎接降汉的浑邪王,于是汉朝控制河西走廊。匈奴如此唱道:
西方人则使唇膏:先是苏美尔人和埃及人之间勾兑,用来抹嘴唇和眼睛;埃及人还用海藻、碘和溴糅合了唇膏,于是许多埃及壁画眼晕发红,当然,等他们发现对健康不利时,已经抹死不少人了……正经的固体唇膏,又是阿拉伯那些神神道道的化学家发明的。西欧基督徒当然还是老样子:一边诅咒异教徒真是奢华妖艳,一边自己给用上了。
但是胭脂抹起嘴唇来,并不能肆无忌惮。宫廷里,姑娘得要求素净,不能喧宾夺主,所以通常是慈禧万寿的十月份,宫女们胭脂才能抹好看些,显喜庆。《红楼梦》里,晴雯和金钏儿这类胭脂抹得妩媚夺目的,就要挨上头批评。16世纪时,英国伊丽莎白女王的亮红色嘴唇和大白脸开了一个时代的潮流,但老百姓也只能当传说罢了,因为那会儿,唇膏只供上流社会使用。实际上,1770年英国法律规定,普通民家女子婚前只要抹过唇膏,则婚约立刻无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