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先古的哲学家认为,世上的一切早已存在于理念世界中,只等待我们去发掘——就像剥开花生壳取出花生似的;另一种人则相信,一切都是依靠人类的智慧去加工的。在我看来,前一种未免低估了创造者的智慧,后者则可能有些想简单了。
我们与我们祖先,要经历许多类似的事:譬如闭眼眠去,睁眼醒来,饮食、行走、谈话,相爱或憎恨,晒太阳,触摸流水,遭遇风雨……当然,千年前的阳光与今日之阳光显然不同,但将我的眼睛放到千年前,我肉体凡胎,也无从判断千年前的阳光有何不同。
在机器发明之后,物质生活的差异急速变化。在科技昌盛的时代,你只要有聪明的技术人员、新的设计和图纸、新的机械加工设备,就能制造全新的事物。但在此之前,人类经历过一个漫长的阶段。器物的加工需要用头脑来总结与思考,靠双手来描绘。制作一件家具或茶器,需要思考的不是机械和费用,而是木材、泥土与柴火。
一个有趣的事实是:人类因为爱美,所以需要胭脂;人类因为懒惰,所以需要床铺;人类想要快感,于是衍生出了烟草、酒精、美食与保暖。你可以说:大多数器物变化到如今的地步,是因为人类对快乐的贪求。而时间与历史的妙处在于:我们可以用一件器物,享用其便利——比我们祖先更多的便利——也可以从中找出一些其他乐趣。如前所述,每一件事物的变革历史,都是从人类贪求快乐的本能出发,然后凝结下了类似的历史:最初的雏形、无数人的使用、匠人的盘算、新材质的使用,围绕着这个事物的愉悦与哀伤。
我们身边的一切,一如承载着它们的世界,一路走来,经历了足够多。如果它们可以张口陈述,也是可以很有趣的。我所做的,也就是替器物们开口,说一下这世上其他的故事而已。
但也有许多事是不同的。比如,21世纪的我醒来,用牙膏和牙刷对付牙齿,用骨瓷杯喝咖啡,用塑料梳子梳头发;而两百年前,我的祖先可能只是用茶水或盐漱口,用陶器喝一盏茶,用黄杨木梳子理理头发。我和我的祖先做着相似的事,用着不同的器物,时间就这样流逝了。
《圣经·传道书》说,太阳底下无新事。倘若只归结以人类为主角的历史,则大多数历史确实大同小异。但如前所述,我们与祖先生活的主要差异,就在于物质。太阳底下没有新事,但不妨有新的器物,而每个器物的故事,多多少少有所不同。各类故事,本身就是历史中最有趣的部分——历史并不只是军政大计、呼风唤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