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家的韩嫣与李延年。韩嫣是“常与上卧起”,直接为汉武帝暖床了。李延年是跟司马迁一样挨了一刀,但人脑筋活络,仗着有漂亮妹妹,也是“与上卧起,甚贵幸”,汉武帝睡觉真是忙得很。
也不是每个喜好男风的都养得起娈童,于是有男娼。当年建康,六朝金粉,宋齐梁陈不仅有了南朝四百八十寺,积累的男女娼妓也不少。把美少年比作菖蒲花,算是公元6世纪很流行的比喻。
这两位“美如女子”的童子是做什么的,不言而喻了。
《红楼梦》里更是猖狂。贾宝玉跟秦钟小小年纪就乱搞,贾宝玉们闹学一折里,小孩子都有这么露骨的话:
众所周知,苻坚和王猛,是刘备和诸葛亮之后,又一对鱼水之情的君臣。苻坚对王猛的盲目信赖,王猛对苻坚的呕心沥血,都是千古传奇。但这里,有一组足以让王猛都忌惮的事儿。
换言之,名义上,传统观念里,这还是不合法的伴侣,是皇室丑事。私下里有,可以,但到底是不合法理的。
初,坚之灭燕,冲姊为清河公主,年十四,有殊色,坚纳之,宠冠后庭。冲年十二,亦有龙阳之姿,坚又幸之。姊弟专宠,宫人莫进。长安歌之曰:咸惧为乱。王猛切谏,坚乃出冲。长安又谣曰:“凤皇凤皇止阿房。”坚以凤皇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乃植桐竹数十万株于阿房城以待之。
话说得很隐约,意思却也到位了,强调和尚和头陀没穿衣服“干不公不法的事”。说明那时候民间觉得,两个男人赤身裸体,就必然是做“不公不法的事”,但不愿意细说。
因为中国古代,其实并没有如今日那么严格的“同性恋”这一想法,包括审美上亦是。对大多数人而言,好男风,更多是种猎奇的性癖好。其实娈童们很凄凉:他们并不是同性恋伴侣,而是妓女的男性版,是玩物。所以在明面上从未被提倡,在私下里从未被禁绝。只要不影响“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那么老爷养个娈童,跟纳个妾也没什么区别。
狠话放完了,来软的了。苻坚派使者,送一领锦袍给慕容冲,称诏旨说:“古人交战,使者在中间往来。卿远来诸事草创,能不劳苦吗?现赠送一领锦袍,以表明本心。朕对卿的恩分如何?一夜之间,怎会出现这样的变故!”这是动之以旧情了。慕容冲回答得还是很硬:“孤现在心在天下,岂能顾念一领锦袍的小恩惠。如果能知道天命,就可以君臣束手,停了交战,早点把皇帝送出来,自然会宽赦苻氏,以酬报旧好。”
好吧,到此为止,算是个很甜蜜的故事,不是吗?
两宋时节,汴梁和临安也有男妓。值得一提的是,这时候的男妓,起的多半类似于女人名字,莺莺燕燕。有男子很直接,是直接卖身的,所谓“至于男子举体自贷,进退怡然”。这事儿半合法了一阵子。政和年间,宋徽宗只许自己去嫖李师师,不许大家去找男娼,规定“男为娼,杖一百,告者赏钱五十贯”,五十贯钱,放《水浒传》里,这笔钱都能在黄泥冈买下十担酒喝啦。
但从政治正确角度看,这事儿在中国古代,并不能光明正大。李世民跟他太子李承乾闹翻的重大契机,就是个男宠。“有太常乐人年十余岁,美姿容,善歌舞,承乾特加宠幸,号曰称心。太宗知而大怒,收称心杀之,坐称心死者又数人。”
金荣只一口咬定说:“方才明明的撞见他两个在后院子里亲嘴摸屁股,一对一,撅草棍儿抽长短,谁长谁先干。”
但是,这个故事结局并不太美好。
王猛觉得这事儿大有问题,恳切进谏,苻坚依依不舍,将慕容冲送了去阿房城居住。爱唱歌的长安人又说了:“凤皇凤皇止阿房。”苻坚太在意慕容冲,觉得凤凰太尊贵,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吃,于是在阿房城外,种植了数十万棵的梧桐与竹子——为一个心爱的人做到这样,真也是至矣尽矣。世人都晓得苻坚不听王猛进谏,南下征伐东晋,投鞭断流,最后风声鹤唳,却很少注意这茬:苻坚对慕容冲的爱,王猛也无法阻断。
《史记·佞幸列传第六十五》,很直白地讨论过若干位男宠。司马迁开篇就说:“谚曰:‘力田不如逢年,善事不如遇合’,固无虚言。非独女以色媚,而士宦亦有之。”——非只女子靠美色来媚好上头,仕宦也有啊。然后就点名了:
最微妙的是这段:卫青、霍去病亦以外戚贵幸,然颇用材能自进。聊了一溜儿男宠,忽然甩出来卫霍的名字,就很邪恶了。《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第五十一》中,卫青是“以和柔自媚于上,然天下未有称也”。这个“和柔自媚”,稍微咂摸咂摸,便觉得更加邪恶。《史记·汲郑列传第六十》里则说汉武帝跟卫青关系好,“上踞厕而视之”。反过来汉武帝见汲黯,“不冠不见”,就很正经。汉武帝跟卫青蹲着厕所见面,这个未免露骨,苏轼评论得最刻薄:“若青奴才,雅宜舐痔,踞厕见之,正其宜也。”这大概是中文里头,最早隐含“跪舔”二字的吐槽了……
这里有个很明显的倾向:中国古代好男风的那些位,大多也兼好女色,而且他们好的男宠,其实也很女性化。
在中国,好男风这事,古已有之。但是古代人对这种事,缺乏尊重,很少有对等关系的同性恋伴侣被记载,通常是某位贵人,配一位男宠或娈童。纪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里头说“杂说娈童始黄帝”,栽赃给我们老祖宗了。春秋时卫灵公有男宠弥子瑕,恩爱非常,弥子瑕吃了个桃觉得好,留一半给卫灵公,都让人感动——这叫作分桃;加上后来汉哀帝为了不打扰他家男宠董贤睡觉,划拉掉半截袖子,合称分桃断袖,算个成语了。其他如魏王家那位龙阳君,和清初偷窥巡按屁股被处死的胡天保——也就是兔儿爷,凑在一起,就是男风代言人了。屈原对他那位楚怀王的深情描写,也有学者以为很暧昧,当然远了,不细究。
新中国成立后,支持男风的士绅官员们倒下了,娈童鸦片姨太太,被当作旧文化糟粕,斩钉截铁地粉碎了。加上新中国成立初期,主流思想是以人民大众视角出发的,于是对这类事儿,认定是伤风败俗,几乎是零容忍,连带对同性恋本身产生了压制。实际上,从1949年直至2001年,同性恋是被“中国精神病学协会”分类为精神病的。
苻坚灭燕国时,俘了燕国皇子慕容冲。这位少爷,年少时字凤皇,极为俊美,十二岁就被苻坚宠幸了。长安人都唱歌了:“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雌,指的是慕容冲的姐姐清河公主。
最后,讲一段最妖冶的传说。
按《宁固斋谈丛》,另一个传说是这样的:出云国的松江城主堀尾忠晴十六七岁时俊美无比,大他六岁的加贺百万石大名前田利常对他倾心不已,于是安排了一场五人夜宴,三位陪臣中间很识趣地遁走,前田利常就笨嘴拙舌地跟堀尾忠晴聊起了月亮,堀尾忠晴一脸不爱听的样子,扬长而去,前田利常只觉得天旋地转,坐卧难安,大有今日男孩子“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搞砸了”之慨叹。嗣后不久,忠晴传了信来:要择日拜访利常,表达被宴请的谢意。利常于是大兴土木,专门造了迎宾室屋,眼巴巴望眼欲穿,等人家来。到了当日,来的不是忠晴,而是使者:“家主重病,无法践约。”利常大失所望,气急败坏,黯然神伤,踢狗骂鸡,拿家里人撒气。黄昏时分,听说使者又来了,“必须面见大人”。利常翻身起床,不衫不履,光着脚直冲玄关,一路骂家臣“不许拦着我!”冲到门前,嚷:“使者何在?”那使者一抬斗笠,原来就是忠晴本人:“在这儿!”
“(僧王)单令开芳进见。开芳戴黄绸绣花帽,穿月白袖短袄,红裤红鞋,三十二三岁。伺候两童十六七岁,穿大红绣花衣裤,红鞋,美如女子;左右挥扇,随开芳直入帐中。”
明朝学者沈德福认为,1429年宣德皇帝规定的禁娼令,起了一个巨大作用:官员不能找妓女,于是转而祸害男娼了,娈童之风于是大盛。类似的,太平天国起义期间,因为对男女大防很谨严,所以诸王身边,都有好看的童子。比如,僧格林沁捉住李开芳后,情景如是:
汉文帝家的邓通。一千多年后,阳谷县的王婆将跟西门庆念叨“潘驴邓小闲”,其中的邓就是邓通了,因为跟汉文帝相好,获得铸钱权,有花不完的钱。可怜他太得宠,得罪了汉景帝,临了被责令随身不许带钱,最多能接受长公主给的衣食。“文景之治”从来被称为清正,唯独在这男宠的事上,父子都糊涂了一下子。
慕容冲起兵反苻坚,逼近长安。长安城头,苻坚看着慕容冲,只能叹气:“这小子哪儿出来的,强盛成这样?!”于是朝慕容冲骂将起来:“你辈群奴,正该去放牧牛羊,干吗来送死?”慕容冲答:“奴就奴了,奴就奴罢,我已经厌倦了为奴之苦,要把你取而代之。”
还是《水浒传》里,有这么个细节:石秀杀了裴如海,把他尸首衣服剥了,与一个道人的尸首,一起赤身裸体搁在后巷。当案孔目就禀告知府说:“眼见得这和尚裸形赤体,必是和那头陀干甚不公不法的事,互相杀死。”
明朝之后,这事儿就流行起来了。仕宦或富贵人家,许多养童子,做什么用呢?李渔极口夸自己家两位童子很美貌,就是他的男宠。《金瓶梅》里,西门庆就有个书童,在书房里乱来。那书童“口噙香茶桂花饼,身上熏得喷鼻香”,很脂粉气。
当然,时代昌明科学进步,到现在,同性恋的概念逐渐被世界明白,了解、宽容与支持的声音也响亮起来,但这其实,还是有别于中国古代的男风。因为如上所述,中国古代诸位男风爱好者,也许并没有清晰的同性恋概念:他们大多数只是把男性伴侣,那些童子、男宠或男妓,当作妓女的变体而已。
中国古典小说,是同性恋而又显得较纯粹的,大概只有《儒林外史》里的杜慎卿。当日他和季苇萧聊天,季如是说:“这人生得飘逸风流,确又是个男美,不是像个妇人。我最恼人称赞美男子,动不动说像个女人,这最可笑。如果要像女人,不如去看女人了。天下原另有一种男美,只是人不知道。”杜慎卿对这话引为知己。虽然季当时有开玩笑的口吻,却是中国古代少见的,并不把同性对象当作女人的谈论,多多少少,算是对另一种性向的尊重了。
与明末差不多时候的日本,此风也很盛。比如16世纪中前期,大诸侯关东之虎武田信玄,男女问题上一贯乱七八糟,近侍里就有春日大隈之子春日源助,也就是后来的名将高坂昌信。这二位的感情,有信玄的一封道歉书作证。天文十五年即公元1546年7月5日,信玄手书,大概意思:我以前勾引弥七郎,他总是推三阻四,我没能上手,我以前没叫弥七郎陪睡过,今晚不知怎么他就睡在这里了。我如果再想其他各种方法讨好你,你反而怀疑,所以我就不多说啦。这事我如果说谎,就让一二三大明神、山神、大菩萨们都来惩罚我吧!——说穿了,保证书,赌咒发誓,着实诚恳得让人可怜呢。
他们的命运无比奇异。公元385年秋天,苻坚被姚苌逼杀,同年慕容冲称帝。然而不到一年,慕容冲被部下刺杀,他和苻坚这对欢喜冤家,相爱相杀,前后死期,也不过差了一年。阿房城的梧桐与竹子都还在呢。做基友做到先后称帝,相爱相杀,前后死隔一年,也就这两位了吧。
乾隆年间,一度把男风这事儿当作有伤风化论罪,算是第一次把模模糊糊的男风问题给明确化了,但郑板桥因为某男屁股好看,不舍得治罪打他的屁股。袁枚《子不语》里公开聊男风故事,士绅官员们还是照旧。清末民初捧角儿,各地军阀包占一些旦角儿的事情,大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霸王别姬》里程蝶衣被袁四爷占了便宜的事儿,那时并不鲜见。在老百姓眼里,这事儿就是伤风败俗有伤风化。在老北京,“兔儿爷”就是被人看不起,而在达官贵人那里,这就是玩儿,与嫖妓并无区别。
《晋书》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