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纳(斜看了一眼)不错,我会。
瑞凌莫尔维克和我的屋子正在你楼底下,所以要是你万一用得着医生和牧师的话,不必到远处去找。
威利那么,再见吧,格瑞格斯。
雅尔马正是。
威利你觉得这么办对他有好处吗?
他从过道门口下。
雅尔马我是在这儿干活!我把力气都使出来了!
威利你的良心永远不会健康。它从小就有毛病。格瑞格斯,你的良心是你母亲给你的遗产——她只给你留下这么一份产业。
艾克达尔恐怕咱们还得把水槽挪个地方。
基纳是不是他又在里头瞎忙乱跑了?
雅尔马和瑞凌从右下。基纳带着海特维格走进厨房。
雅尔马真是!到那时候你瞧吧!海特维格,我一定要把你将来的日子安排得稳稳当当。我要让你一辈子过舒服日子。将来我要为你要求一点东西。那就是苦命的发明家唯一的报酬。
格瑞格斯告诉我,你在阁楼里瞧画儿的时候,心里想不想出去旅行,亲眼看看真实的世界?
瑞凌海特维格,别忙,你等到那个惊人的发明出现以后就好了!
雅尔马(低声)你最好别站在那儿瞧我父亲,他不喜欢别人瞧他。(格瑞格斯离开阁楼门)趁别的客人还没来,我得把门关上。(拍拍巴掌把禽鸟轰进去)嘘,嘘,你们都进去!(拉好幔子,把门拉上)这些装置都是我设计的。没事的时候把它们摆弄摆弄,坏了把它们拾掇拾掇,真怪有意思的。并且我也不得不这么办,因为基纳不喜欢把鸡鸭兔养在摄影室里。
雅尔马你不等我就把皮剥了!
瑞凌真的,莫尔维克是个天才。
海特维格爸爸不见得愿意。在这些事情上,爸爸的脾气怪得很。你想,他说要我学习织草、编篮子!我觉得那种事没多大意思。
威利向屋里迈了一步。他身上穿着皮大衣。
格瑞格斯那支手枪?这话当真?
瑞凌这顿午饭简直没吃好。
他走进自己屋子。
瑞凌我敢赌咒,确有其事!他在乡下挨家挨户索取他的所谓“理想的要求”。
海特维格行倒行,可是人家一说海洋深处,我就觉得怪可笑的。
雅尔马提这些事对我没好处。再说,我们这儿并没有你说的什么泥塘毒气。我知道,我这穷照相馆老板的房子很简陋,我的景况很局促,可是我是个发明家,并且一家人都靠着我吃饭。这么一来,就把我从低微的环境之中提高了。哦,饭来了。
格瑞格斯我说海洋深处不行么?
威利现在你好像不怕我了。
雅尔马真讨厌!
雅尔马他一个人怎么办得了!偏偏我又坐在这儿不能动!
格瑞格斯亲爱的雅尔马,据我看来,你也有几分野鸭气息。
威利谢谢,我只想跟我儿子说一句话。
格瑞格斯他想——?
海特维格(微笑)对。
格瑞格斯你在阁楼里打枪?
基纳他的毛病是什么?
基纳可不是吗!从前我怎么跟你说的!当年他母亲有时候也是这么疯疯癫癫的。
基纳噢!他们爷儿俩又放枪了!
艾克达尔(过了不多会儿又走到门口)唔,雅尔马,你知道,我不算太忙。
海特维格当然,你知道,它是一只真正的野鸟。再说,它真可怜,孤零零的没人亲热。
雅尔马喂,爸爸,现在你可以进去动手了。
基纳他不是说过什么事都自己动手吗。他一进去就动手生炉子,可是偏偏把炉子的气门儿捻得死紧的,弄得满屋子净是烟。嘿!屋子里那股味儿真够——
瑞凌后来你大概学会打折扣了吧?
瑞凌泥塘的霉气?
雅尔马什么事?
她走动了几步,在推拉门口站住,向阁楼里张望。
格瑞格斯不去了。我算是不在你手下做事了。
雅尔马恐怕是介乎灰白之间。要说头发,不论灰的白的,他头上没有几根了。
海特维格喜欢,要是我有工夫的话——
雅尔马没有。在那紧要关头,我克制了自己。我还是没死。可是,我告诉你,在那种情形之下,舍死求生是需要点勇气的。
格瑞格斯可是那时候我不敢说话,我胆子太小,没有魄力。我怕你怕得要命——不但在那时候怕你,并且在后来一个很长的时期里我都怕你。
艾克达尔对。你明天一早一定得修完。是不是他们明天要?唔?
雅尔马喔,好朋友,你暂时别打听这些小节细目。你要知道,这不是一天半天做得成的事。并且你也不要以为我的目的是为满足虚荣。我现在的工作不是为我自己。不是,不是!日日夜夜在我面前摆着的是我做人的使命。
瑞凌艾克达尔太太,昨儿晚上莫尔维克喝得稀糊烂醉。
格瑞格斯当然。这间屋子大概是你太太专用的吧?
格瑞格斯你别说无聊。
海特维格我们这屋子很乱!(动手收拾照片)
雅尔马难道你愿意他溜出去,上埃吕森大娘铺子里喝酒吗?(坐下)你有什么事?刚才你说——?
雅尔马你说我在这儿偷懒吗?我在拼命干活呢!
海特维格(推推她父亲)喔,爸爸,别提这件事。
威利那点钱够你过多少日子?
格瑞格斯什么!(走到阁楼门口)雅尔马,是不是你在打猎?
基纳正直病?
格瑞格斯今天早晨刚搬进来。
格瑞格斯你的发明是什么性质?它的用途又是什么?
瑞凌那就对不起,要请你像倒栽葱似的滚下楼去。现在我警告过你了。
格瑞格斯(迟疑了一下)唔,现在没有别人了。
基纳威利先生,你当然明白,艾克达尔不是个平平常常的照相师。
威利(犹豫了一下)你还回工厂去吗?
雅尔马你走之后,我也到他屋里去了一会儿。
海特维格对了,那是另外一个世界。阁楼里好玩的东西多极了。
雅尔马(走近威利)你肯不肯赏光一块儿——?
威利很好。不过我现在想续弦,你应得的那份产业我马上给你。格瑞格斯(不假思索)我不要那份产业。
瑞凌天才的脾气生来不爱走直路。他们有时候一定要走弯弯曲曲的路子。格瑞格斯,你是不是还死守着那个乌黑烟熏的工厂?
格瑞格斯雅尔马,你也成了个打猎的啦?
海特维格不是。后来他在海里淹死了,留下了那些东西。
基纳喔,反正你总得有个地方待着啊!好在我们也差不多准备好了。海特维格,收拾桌子。
艾克达尔没关系,没关系,你既然这么忙,唔。(又把身子缩回去,门还敞着)
雅尔马我奇怪的是你怎么不早问这句话。也许你没听说过我的发明吧?
格瑞格斯我想足够过到我死。
格瑞格斯昨晚野鸭睡得好不好?
海特维格是。这几张是我帮着爸爸修的。
格瑞格斯我攒了一点儿工资。
海特维格是啊,它常改样子,白天跟晚上不一样,下雨跟晴天也不一样。
雅尔马忙,这些倒霉照片把我累死了。
雅尔马一点都不错,基纳,(向她点点头)你是我生命路途上的一个好伴侣。
雅尔马对,究竟你也不是他的奴才啊。
基纳天啊!你为什么说这种话?
格瑞格斯喔,一定不无聊。快告诉我,刚才你为什么笑?
格瑞格斯对,我也觉得没多大意思。
雅尔马真的吗?你没听说过?哦,也难怪,你老在荒山野地里待着——
格瑞格斯出众的天才?
基纳莫尔维克,真的吗?
海特维格(走近他)爸爸,你把画笔给我吧。我也会修。
他一边说一边走进摄影室。
威利是吗!你在受良心的折磨?
格瑞格斯(眼睛盯着她)你准知道是一间阁楼吗?
雅尔马我是在努力啊。
格瑞格斯当然不是;不过究竟——
格瑞格斯真的吗?他们借野鸭干什么?
威利大概你也不愿意加入我的公司喽?
格瑞格斯可不是吗,那只篮子应该你编,你说是不是?
海特维格(走近格瑞格斯)现在你可以仔细瞧瞧野鸭了。
格瑞格斯那些好玩的东西都是哪儿来的?
雅尔马是的,这是他一心一意盼望的事。你不知道,为了父亲的事,我心里多么难受。每逢我们家有点儿小喜庆事的时候——类如基纳和我的结婚纪念日子什么的——老头子总是穿着当年得意时期的中尉军服到场。可是只要一听见外面有人敲门,他马上就拖着两条有气无力的腿躲进自己屋里去。你要知道,他不敢看见生人。唉,做儿子的看着那种情形心里好像扎了刀子!
格瑞格斯你是说你那可怜的父亲?你能给他出什么力?
格瑞格斯我看他在他父亲身上花的时间不少。
格瑞格斯哦!这么说,是不是他自己教你?
她把照片归到面前,坐下来工作。格瑞格斯在旁边静静地瞧了会儿。
格瑞格斯(站起来)我来得太早了。
格瑞格斯并且,如果我想活下去的话,我一定得想个办法医治我这有病的良心。
雅尔马我一想起明天的事不成个局面,只是阁楼里有一场小热闹,心里真难受。
格瑞格斯你也想要——!
海特维格那也算是一种病吗?
格瑞格斯它到过海洋深处。
基纳今天只有那一对情人要来合照一张相。
他从过道门口下。
瑞凌莫尔维克异想天开地说他闻着了青鱼生菜的味儿,于是就拦不住他了。艾克达尔,咱们又见面了。
威利下。
基纳这还不算。后来他想把火弄灭了,过去把一罐子水都泼在炉子里,这一下子可就把屋子搅成了一个稀糊烂浆的泥塘了。
雅尔马为了我老婆孩子,但愿如此。现在大家请坐吧,吃吃喝喝,开心作乐。
他沿着幔子悄悄溜进阁楼。海特维格坐着修照片。雅尔马父子在里头争论。
基纳你知道,干完了你就没事了。(又走进厨房。半晌无声)
基纳看了。我告诉你,那间屋子可真够瞧的,他一搬进去就弄得乱七八糟。
格瑞格斯对,我一定要那么办。
雅尔马无非是随便吃点儿东西。这是他头一天搬进来,咱们不能不应个景儿。家里有现成东西没有?
格瑞格斯对,你把我轰出去。
雅尔马好极了。你父亲找你有什么事?是不是跟我有关系?
海特维格对。还有一只旧的颜色盒什么的。还有一大堆书。
雅尔马我照例把业务上的零碎事都交给她管,这么着,我就可以躲在客厅里专心去想更重要的事了。
基纳这么着,你就可以把那批照片都修完了。
雅尔马只要我能恢复艾克达尔这个家门的光荣尊严,我就能恢复父亲的自尊心。
格瑞格斯有什么话?我在这儿。
雅尔马唔,我倒想——(话没说完,一眼看见基纳在厨房门口)我?不行,我没工夫。我得修照片。现在先试试咱们的新玩意儿——
格瑞格斯唔。
格瑞格斯艾克达尔太太,我听说你会修照片。
海特维格不是木匠,是爸爸和爷爷。我去告诉他们你来了。
艾克达尔肉都腌了。兔子肉又嫩又香。味儿真甜,像糖似的。诸位,祝你们胃口好!
格瑞格斯这可真凑巧。
格瑞格斯嗯,这话我信。
雅尔马目前还没完成,可是我正在研究。你不难想象,当初我决意学照相这门手艺的时候并不是打算单给普通人照相。
格瑞格斯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也有过这种感觉。
海特维格(站在桌旁,仔细瞧她母亲)我觉得这些事真奇怪。
雅尔马你别追问详细情形。发明不是一桩完全听人调度的事情。发明主要依靠灵感,依靠直觉,灵感什么时候会来简直没法预料。
基纳怎么!他们俩也要上来吃饭?
格瑞格斯不要,我的良心不许我要。
威利那么你打算干什么呢?
威利既然如此,那时候你就应该说话。
有人在阁楼门上敲了一下。
海特维格这也难怪,你知道它那个翅膀是折的。
格瑞格斯这么说,你的闲工夫多得很。阁楼里大概是另外一个世界吧?
格瑞格斯刚才我瞧过了。我看它一个翅膀好像有点耷拉着。
格瑞格斯你走以后,我也没弄到手。
雅尔马格瑞格斯,我给你介绍莫尔维克先生。还有瑞凌大夫,哦,你认识瑞凌,是不是?
格瑞格斯(离座)我说的毒气你敞开门窗也赶不出去。
格瑞格斯那还用说。
格瑞格斯他们有枪吗?
格瑞格斯这倒很像你的口气,你把我带到艾克达尔家里来的东西叫做毒气。
瑞凌敬那位白头发的——(干杯)提起头发,他的头发是灰的还是白的?
格瑞格斯还要多少时间你的发明才能完成?
海特维格你没打搅我。
海特维格当初狗抓它的时候抓的就是那只脚。
海特维格可是爸爸说,要是我会编篮子,我就可以给野鸭编那只新篮子,他这句话倒没说错。
格瑞格斯不愿意。
雅尔马就在那当口,雅尔马·艾克达尔把手枪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海特维格(修照片)是,是,我明白。
雅尔马我以为你在抄写东西呢。
格瑞格斯我塞在前胸。
海特维格不做声,张着嘴对他呆望。基纳拿着食具从厨房走进来。
格瑞格斯可笑?为什么可笑?
四个男人坐下吃喝。基纳和海特维格出来进去伺候他们。
瑞凌没听见最好,莫尔维克昨晚闹得太不像话了。
威利既然如此,那么,我今天大可不必跑来找你。事到如今,再问你愿意不愿意跟我回家当然是废话喽?
雅尔马我不明白。那支手枪后来在我们家历史里第二次又出现了。我父亲换上灰色罪衣,被他们押进监狱的时候——喔,不瞒你说,我心里真是凄惨极了。我把两扇百叶窗都拉了下来。我往外偷看了一眼,只见太阳照得挺亮,一片静悄悄的跟平常一样。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看见人们在街上来来往往,说说笑笑,谈些无关紧要的事。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觉得整个儿世界好像都站住不动了——仿佛正在日蚀。
雅尔马(跟他碰杯)为那位勇敢不怕死的猎人干杯!
格瑞格斯别让我打搅你。
瑞凌(走近他)喂,小威利先生,我猜想你在上衣后摆口袋里还是塞着你那不折不扣的“理想的要求”。
格瑞格斯上我屋里?好吧。
格瑞格斯他常喝醉酒,是不是?
雅尔马(赶紧坐下)什么事?
格瑞格斯你父亲提起他的军服就为这个?
莫尔维克呕!我不吃咸肉!
格瑞格斯我不喜欢呼吸泥塘的霉气。
格瑞格斯我的意思是说,正好艾克达尔是开照相馆的。
雅尔马喔,那好极了。那么,咱们就在这儿吃午饭。
莫尔维克把昨晚那段事撇开别再提了。那种行为不是出于我的本性。
基纳我没听见。
基纳我会。那时候我非学不可。
格瑞格斯雅尔马,你想的是些什么事?
艾克达尔诸位早啊!我今天运气好。打了一只大的。
基纳男人的脾气真怪,总得有一桩伤心的事。
格瑞格斯唔。你父亲怎么说?
格瑞格斯唔,那也在乎你是怎么看法。
格瑞格斯那时候我还年轻。
格瑞格斯我很明白。
基纳我怕他们没等我张罗完了就上楼。
雅尔马毒气!
雅尔马哦,是吗!
威利你觉得那位照相馆老板是能够领会你这种好意的人吗?
艾克达尔喔,没什么。唔!(又把身子缩回去了)
雅尔马谢谢。我来得正是时候。
雅尔马海特维格,你的手艺很好。只要一两分钟就行了。
艾克达尔(开了自己的屋门,探身张望)喂,雅尔马——。(一眼看见了基纳)哦!
雅尔马胡说!你无非是白伤害你的眼睛。
瑞凌艾克达尔,你放心,我敢赌咒,你不会倒霉。
格瑞格斯你的发明是不是正在进展?
基纳和海特维格拿了几瓶啤酒、一瓶白兰地和玻璃杯什么的走进屋来。瑞凌和莫尔维克同时也从过道里进来。他们俩都没戴帽子,也没穿大衣。莫尔维克穿着一身黑衣服。
艾克达尔(进阁楼)你不进来吗?
海特维格是无聊,你要知道,其实只是一间阁楼。
基纳你要什么,爷爷?
格瑞格斯喔,没有的事。
雅尔马(给他看一支双筒枪)就是这么一支枪。
雅尔马好,好。(又回来工作)
她把篮子搁在一张椅子上,脱下衣帽。
雅尔马(回到桌旁)好!现在我可以安静会儿了。
雅尔马的摄影室。早晨。阳光从玻璃大天窗里射进来。幔子拉开了。
格瑞格斯是,我一直死守到现在。
雅尔马坐在桌前忙着修一张照片,桌上还堆着好几张。过不多时,基纳戴着帽子,穿着外套,从过道门里进来。她胳臂上挎着一只有盖的篮子。
雅尔马不用,他的饭回头给他端进去。来吧!
海特维格它没有。老母鸡也有亲人,好些老母鸡都有小鸡。只有它硬让人家弄来了,跟它的伴儿分散了。可是这只野鸭真古怪,谁都不认识它,也不知道它是哪儿来的。
基纳这笨家伙!现在我打发门房的老婆给他收拾屋子去了。可是这屋子上午没法儿插脚了。
雅尔马算了,算了,别再提那些丧气事了!
格瑞格斯可是你没开枪?
基纳(使劲咽了一口气)是。
格瑞格斯(转身向阁楼)这间阁楼白天看着跟昨晚在月光底下看着很不一样。
基纳(给他们俩劝解)这可使不得,瑞凌。可是,威利先生,你自己生炉子把屋子搞得那么稀脏,不应该再说什么霉气毒气的。
艾克达尔唔!唔!唔!
雅尔马(伤感)是啊,这孩子!这孩子比什么都珍贵!海特维格,过来。(摸摸她的头发)明天是什么日子?
格瑞格斯(跳起来)什么响?
雅尔马很好,可是你别管我的闲事。我告诉你,除了自然而然地有一点儿忧郁之外,我很心满意足。
基纳和海特维格走进厨房。
他把一根绳子一拉,里头一幅幔子就滑下来了,幔子的下半截是一块旧麻布,上半截是一片张开的鱼网。这么一来,阁楼的地面就看不见了。
海特维格(很快地瞟了他一眼,忍着笑问)你为什么说“海洋深处”?
格瑞格斯你这话很有理;不过既然干了这一行——
雅尔马(静静地工作了一会儿,又放下画笔,走到老头儿屋门口)爸爸,你忙不忙?
雅尔马格瑞格斯,你是不是向人家要求什么东西?
瑞凌可惜那家伙当初没死在赫义达矿山里。
海特维格没有的事。把画笔给我。
海特维格从书橱上拿了钳子凿子从鱼网里递给雅尔马。
雅尔马我说不上打猎,不过间或打几只兔子罢了。你知道,这主要是哄着老人家让他高兴。
海特维格爸爸说过要自己教我,可是他一直没有工夫。
基纳怎么凑巧?
雅尔马不,不,不,并且恰好相反。你别说这话。我不能一天到晚专想一件劳心的事。我总得找点儿别的事填补填补那一段等待的空闲时间。你要知道,灵感,直觉,说来就来,它们一来,就万事大吉了。
雅尔马没有,没有。这副担子应该我一个人挑——只要我的体力能支持。海特维格,你尽管放心。只要你爸爸身体不垮台——
基纳我去开门。(过去开门,吃了一惊,身子倒退)哦,天啊!
雅尔马我也想到了。你进去不进去?我给你开门好不好?
瑞凌去不得。你在家待着别动。
瑞凌是,是一种民族病,不过不是经常发作的。(向基纳点点头)谢谢你招待我。
基纳对,对,我是想说“散心”。
瑞凌不管你塞在什么地方,只要我一天不搬出这所房子,我劝你一天不要向我们硬讨什么东西。
格瑞格斯如此说来,大概真正张罗这份买卖的是你吧?
格瑞格斯要是我向你们硬讨呢,你又把我怎么样?
海特维格喔,他们照顾它,还给它盖窝什么的。
雅尔马是,当然明天要。
雅尔马开门,海特维格。爷爷要出来。
格瑞格斯是不是你发明了一件什么东西?
雅尔马当然是正在进展。每天我都在翻来覆去地盘算,专心致志,一刻不忘。每天下午,吃过午饭,我就一个人躲在客厅里潜心思索。可是别人不能硬逼我,硬逼没有好处。瑞凌也这么说。
格瑞格斯不错,幸而现在我不怕你了。对不起老艾克达尔的事情——不论是我干的还是别人干的——已经没法子挽回了。可是我还可以把雅尔马救出来,叫他不要相信正在害他的那些虚伪欺诈的事情。
他把身子缩进去。雅尔马拿起笔来画了两笔,用眼睛瞟瞟阁楼,把身子抬起一半儿。海特维格从厨房进来。
格瑞格斯走吧。咱们一定得谈谈。我去穿大衣。(他从过道门里出去)
格瑞格斯喔,不用收拾。这些都是要修的照片吗?
雅尔马我发过誓,如果我把全副力量用在这门手艺上的话,我要把它提高到也是艺术也是科学的水平。为了达到这目的,我决意要钻研这伟大的发明。
威利完成以后呢?你靠什么过日子?
基纳威利先生,你放心,我们这儿没有霉气。我每天都把门窗敞开,通风透气。
基纳马上就得。海特维格,来帮助我。
艾克达尔呸,见他妈的鬼!格罗勃格多等一两天就不行吗?这又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情。
海特维格我不告诉你。说出来怪无聊的。
艾克达尔(在阁楼门口,鱼网后面)雅尔马!
父子俩各人推开一扇门。早晨的阳光从天窗里照进来。有几只鸽子正在飞来飞去,另外有几只蹲在架子上咕咕地叫。阁楼后方,偶然有老母鸡咯咯的叫声。
雅尔马喔,别再提那无聊的话了!
威利你不要那份产业?
瑞凌(向格瑞格斯)喂!偶尔在一个快活家庭里吃顿好饭,你说是不是挺痛快?
瑞凌(咕哝)我自有我的理由。
格瑞格斯这就是你做人的使命吗?
海特维格爸爸,我就是想挨着你,没别的。
基纳我不过想问问你,咱们在这屋里摆桌子吃饭行不行。
雅尔马难道你忘了那银丝白发的老头儿了吗?
瑞凌一个人带上假头发也能在社会上混。艾克达尔,归根结底,你是个有福气的人。你有崇高的使命需要你努力——
雅尔马(有点生气)一点都不错,我们男人总得有一桩散心的事。
海特维格我怎么会不觉得?
格瑞格斯当然有好处。
海特维格可不是吗!我有机会就看。可惜那些书多半是英文,我不懂英文,只能瞧瞧画儿。有一本大书,名字叫“海吕森的伦敦史”。这本书一定有一百年了,里头画儿多极了。第一页画着一个死神、一个计时的沙漏和一个女人。我觉得那张画难看极了。另外那些画儿都好看,有教堂、城堡、街道,还有在海里走的大船。
格瑞格斯雅尔马,穿上大衣。我要你出去跟我多走一走。
雅尔马小心别伤了你的眼睛!听见没有?我可不负责任。是你自己要修——明白没有?
基纳(拿起篮子)小心别让他出去。
莫尔维克(急忙起身)呕!呕!
格瑞格斯是。你不让我走第二条路。
雅尔马(在门口张望)他是不是走了?
雅尔马(静默了一会儿)你为什么这么东张西望的?是不是有人叫你监视我?
基纳是啊,艾克达尔,你说他这话怪不怪?
海特维格妈妈正在做青鱼拌生菜呢。(走到桌边)爸爸,有什么零碎事要我帮你做吗?
海特维格妈妈,有人敲门。
海特维格你可以说“海底”。
雅尔马你顺便看了格瑞格斯的屋子没有?
格瑞格斯(瞟了海特维格一眼)并且还在海洋深处待过那么些时候。
瑞凌(向格瑞格斯)每逢他兴致一发作像着了魔的时候,我就不能不陪他出去喝酒胡闹了。你知道,莫尔维克先生是个出众的天才。
威利那么,就在这过道里也行。我只想跟你一个人说几句话。
威利哼,咱们等着瞧吧。
瑞凌你还有这么一位好太太,趿拉着毡鞋,静悄悄地走来走去,身子晃晃悠悠,把你的日子安排得那么舒服熨帖。
海特维格不是,不是。
格瑞格斯谢谢,我难保用不着,因为昨天我们十三个人同席吃饭。
基纳(心神不宁,在屋里来回走动)哼,格瑞格斯·威利——这家伙老是那么讨厌。
格瑞格斯不说海洋深处说什么?
雅尔马(拿起帽子大衣)喔,胡说!我年轻时交的一个朋友一定要背着人跟我说几句知心话——
基纳喔,别净批骗我。瑞凌 艾克达尔,你还有海特维格这么个好孩子!
艾克达尔(探出头来,四面张望,低声)你忙不忙?
格瑞格斯你的心满意足正是中了泥塘毒气之后发生的结果。
基纳好吧。客人没来,你还可以干点活。
海特维格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开之后,帮着基纳摆桌子开饭。格瑞格斯坐在扶手椅里翻看一本照片簿。
雅尔马好!客人越来越多了!
瑞凌对不起,恐怕那毒气是你自己从矿山里带来的吧?
雅尔马(站起来)唔,好在顶多一两分钟。
格瑞格斯我想你没有多少闲工夫。不用说,你一定上学念书喽。
雅尔马除此之外,它一点儿毛病都没有;它身上挨过子弹,还让狗在嘴里叼过,居然没有大毛病,真是难得的事。
基纳我已经告诉他们,叫他们在你下午睡午觉的时候来。
雅尔马法院宣判徒刑的时候,我父亲抓紧了那支手枪。
海特维格喔,爸爸!别说得这么怪可怕的。
雅尔马当然,我很珍重这种朋友欢聚的机会。
格瑞格斯也没有别人教你念书?
瑞凌我告诉你吧,艾克达尔太太。他犯的是一种很厉害的正直病。
瑞凌不是,所以更糟。他的疯病并不比一般人厉害。可是他身上确实有一种毛病。
格瑞格斯我要叫艾克达尔·雅尔马把眼睛睁开。我要他把自己的处境看个明白——无非如此而已。
基纳我想想办法吧。
格瑞格斯我相信他是那么一等人。
雅尔马真讨厌,他们换个日子照行不行!
雅尔马怎么回事?
格瑞格斯你看阁楼里那些事是不是太糟蹋你的时间,分散你的心思?
艾克达尔这倒使得。
雅尔马那么,他更需要朋友的照顾。(向基纳)你千万准时把晚饭做好。回头见。
雅尔马也许有一丁点儿。
海特维格不单是修照片。我最喜欢学习雕刻像英国书里那些画儿。
格瑞格斯你的使命是什么?
格瑞格斯我只想完成我的使命。不干别的。
格瑞格斯他不是荷兰人?
格瑞格斯认识,不太熟。
基纳艾克达尔,你别跟他出去。
雅尔马那是父亲的旧枪。现在不能用了,枪机有毛病了。可是留着它还是挺好玩儿的,有时候我们可以把它拆开,擦擦干净,上点油,再把它装起来。不用说,多半是我父亲闲着没事摆弄这些玩意儿。
艾克达尔(在自己屋里叽里咕噜)你忙,我也没闲着。唔!
雅尔马爷爷干什么呢?
格瑞格斯帮他们修照片?
雅尔马(站起来)啊,瑞凌!
海特维格我现在没上学。爸爸怕我眼睛受伤。
海特维格谢谢你,大概睡得不错。
雅尔马正是,可是他不敢用它。他没有胆量。那时候他已经那么意志消沉,精神颓丧了!你明白不明白?他是个军人;他打过九只熊,祖上有过两位中校——当然是一先一后。格瑞格斯,你明白不明白?
威利咱们不要离开本题。你是不是一定要叫小艾克达尔走上你认为正确的路子?
格瑞格斯并且它一只脚也有点儿拐。是不是?
格瑞格斯你也扎到了水底,死啃着海草。
基纳好。可是现在还不必忙着摆桌子,这桌子你还很可以使一会儿。
格瑞格斯你的发明?我没听说过。
海特维格妈妈也会照相。
雅尔马行。这么老早大概不会有人来照相吧?
基纳你那屋子进去不得。
威利我听了你昨天晚上的口气,今天又看你搬到艾克达尔家来住,我不由得不疑心你在打主意跟我为难。
海特维格(诧异)什么?我准知道是一间阁楼?
雅尔马基纳,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海特维格(转身向前)你早。请进。
格瑞格斯你也喜欢在阁楼里跟野鸭待在一块儿吗?
雅尔马你们可以在这儿说。瑞凌,咱们上起坐室去。
基纳艾克达尔没有工夫的时候是我张罗。
格瑞格斯那些书你大概都看吧?
瑞凌老兄,喝点汽水吧!
海特维格我笑的是这个:每逢我忽然间——一眨眼的时候——想起了阁楼里那些东西,我就觉得整间屋子和屋里的东西都应该叫“海洋深处”。你说这不是无聊吗!
雅尔马喔,多两个少两个没多大关系。
艾克达尔再说,屋里还有点别的事呢。
基纳真的吗?昨天他又喝醉了?
格瑞格斯真的吗?
基纳(把东西搁在桌上)哦,你们俩来得正是时候。
格瑞格斯谢谢。(瞧着阁楼)你们家里好像有木匠在做活。
雅尔马对了,我想你不会打折扣。基纳,来点儿黄油。
格瑞格斯再见。
基纳我听说了。是不是你邀他吃午饭?
格瑞格斯哦!
格瑞格斯我不再答复了。
瑞凌(向雅尔马)咱们敬那位老猎人一杯酒。
瑞凌见鬼!难道你看不出那家伙疯疯癫癫,精神错乱!
雅尔马你是不是说打折我们爷儿俩翅膀的那颗几乎致命的子弹?
海特维格是啊!一两分钟怎么会伤害眼睛呢?(把画笔接过来)对!(坐下)我先修这张。
雅尔马嗯。(向格瑞格斯)你看阁楼的位置真凑巧,谁也听不见我们在里头打枪。(把枪搁在书橱顶上)海特维格,你别动那支枪!一个枪筒子里有子弹,记着。
格瑞格斯要是跟一个诚实的人打交道,我还是不折不扣。
雅尔马(在鱼网里面)是你吗?我不知道你来了,我只顾忙着——。(向海特维格)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海特维格(低声,两只胳臂搂着他脖子)喔,亲爸爸!好爸爸!
海特维格是啊,野鸭是我的。可是爸爸和爷爷什么时候要,我就什么时候把野鸭借给他们。
雅尔马正是。我要搭救这翻船的人!风暴刚开头时,他就做了翻船落难的人。甚至在案子正在进行调查还没判决的时候,他已经精神错乱改了样子。书橱上那支手枪——就是我们打兔子的那支手枪——在艾克达尔家的伤心史里曾经出现过。
有人敲过道门。
他又走进去。从里面传出他们父子在做木工和谈话的声音。海特维格站在外头瞧他们。过了会儿,有人敲过道门,她没听见。
格瑞格斯(光着头,穿着家常便服,从外头进来,靠近门站住)唔!
威利这么说,是我摧折了你的精神?
海特维格喔,我喜欢的就是这个!
格瑞格斯当初你设计陷害艾克达尔中尉的时候,我就应该出来反对。我就应该警告他不要上当,那时候我已经疑心到事情不妙了。
威利我想上你屋里跟你说几句话。
雅尔马是了,是了。你要是弄点青鱼拌生菜倒也不坏。瑞凌和莫尔维克昨晚又出去喝酒了。
基纳(摆桌子)那只倒霉野鸭!你们在它身上为什么这么操心!
格瑞格斯你拿得稳吗?
瑞凌昨晚我把他弄回家来的时候你没听见吗?
格瑞格斯当然不是,刚才你太太也这么说。
雅尔马(在鱼网后出现)喂,海特维格——把书橱上那把钳子递给我。还有那把凿子。(转过身去)爸爸,现在你瞧。我先把我的意思告诉你。
威利这话什么意思?
雅尔马喔,他们不会,你尽管从从容容,别着急。
雅尔马和瑞凌进来;基纳母女也从厨房进来。
海特维格是,因为野鸭是我的。
他从过道门里出去。
格瑞格斯你觉得它时常变动吗?
基纳喔,兽枪也罢,手枪也罢,反正不是好东西。
莫尔维克(站起来)对不起!我不行了,我得马上下楼。
海特维格他好像是在给野鸭腾出一条上水槽的新路。
他在沙发上坐下。
海特维格过去把门推开一点。艾克达尔手里拿着一张新剥的兔皮,走进屋来。海特维格随手把门拉上。
雅尔马我也有几分野鸭气息?这话什么意思?
格瑞格斯要求的东西?(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
基纳他说打算出去走一走。
海特维格喔,不想!我愿意老待在家里帮着爸爸妈妈。
雅尔马东西别太少,恐怕瑞凌和莫尔维克也会上楼来。我在楼梯上碰见了瑞凌,我不好意思不——
她拿着篮子进厨房。雅尔马又拿起画笔修照片,一副无精打采懒洋洋的神气。
雅尔马(有点不耐烦)我记得告诉过你,这种枪叫“手枪”。
海特维格对了,恐怕是!
雅尔马确实需要点勇气。幸亏当时我意志坚决,所以才有今天。现在我不久就可以完成我的发明了;并且瑞凌大夫的看法也跟我一样,他认为我父亲将来还可以穿军服。我只要求这一件事作为我的发明的报酬。
雅尔马妈妈在厨房干什么?
瑞凌你到处向穷人要求的东西究竟到手没有?
基纳他们打猎呢。
瑞凌这话不错,那时候你很年轻。说起那“理想的要求”,我在那儿的时候你从来没弄到手。
雅尔马我不是一直就这么说吗?
海特维格从前有一位老船长在这儿住过,那些东西都是他从外国带回来的。人家叫他“飞行荷兰人”。这名字真怪,他根本不是荷兰人。
海特维格还有一张带抽屉和铰链板的旧写字台,还有一座大钟,钟上有小人儿会出来进去的。可是那座钟现在不走了。
他动身要走。
雅尔马现在他自己怎么办?
格瑞格斯你摧折了我的整个儿生命。我并不是在想关于母亲那一段事情。我良心惭愧,日夜受折磨,这确实是你害我的。
瑞凌哦,原来是小威利先生!不错,咱们俩在赫义达工厂打过一两次小交道。你是不是刚搬进来?
雅尔马我?在阴暗的地方等死?格瑞格斯,你千万别再这么胡说八道。
威利这就是你昨天说的做人的使命?
海特维格有,莫尔维克先生教我念书,可是他不是经常很——很——
基纳你跟爷爷老弄那支“兽枪”,早晚会在自己身上惹乱子。
雅尔马格瑞格斯,请你别再谈什么病症毒气,我听不惯这种话。在我家里,从来没有人跟我提起不痛快的事。
基纳你看小威利是不是真有疯病?
格瑞格斯(轻蔑的微笑)当初你估计她会给你带一份好陪嫁过来,你自己估计错了,今天还恨她吗?
基纳对了。再说,像艾克达尔那么个人也不能成天净给不相干的人照相啊。
阁楼里一声枪响。
格瑞格斯不一定是说那个。我并不是说你的翅膀已经折了。雅尔马,我是说你走了岔道,掉在一个有毒的泥塘里了;你染上了危险的病症,陷落在阴暗的地方等死。
基纳回来了,我不能悠悠荡荡糟蹋时间啊。
格瑞格斯走了。
威利对不起!我儿子大概是住在这儿吧。
格瑞格斯你放心,我会想办法把你救出来。现在我也有了做人的使命了,这是昨天我才发现的。
格瑞格斯咱们要不要等你父亲?
格瑞格斯完全是废话。
瑞凌给莫尔维克来一片咸肉。
雅尔马唔。午饭快得了吧?
格瑞格斯它没有亲人,不像兔子似的有亲人。
格瑞格斯不要,不要。我愿意等一会儿。
海特维格真的,有好几个大柜子,里头净是书;好些书本里都有画儿。
雅尔马(站起来)我回头再把这批照片修出来。
格瑞格斯所以在野鸭的世界里时间已经站住了。
格瑞格斯(从网子里望进去)哦,你还有一支鸟枪。
格瑞格斯我明白了。不用说,那只野鸭比阁楼里其他的动物高贵的多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