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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卜生戏剧 作者:易卜生 挪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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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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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尔赛特太太真是。并且那封信还是在罗斯莫庄写的。

克罗尔是我?

罗斯莫不错,可是那时候我还没达到那个境界呢。

克罗尔(仔细瞧她)也许我还是走的好。

克罗尔我?

吕贝克亲爱的,他不想跟你见面。

克罗尔你母亲一去世,维斯特大夫就把你收养在家了。他待你很不好,可是你还跟他待下去。你也知道他死后一个钱都不会留给你——事实上后来你只得到满满一箱子的书——然而你还是愿意待下去,耐着性子看护他,一直到他死。

吕贝克我想她也许觉得我是有这意思。

克罗尔说不定你反倒还怂恿过她,说她的念头并不糊涂呢,是不是?老实说!

吕贝克我的前途听其自然发展吧。那没多大关系。

罗斯莫提不提还不是一样。(念下去)“暗中叛教的奸贼。”“这些像犹大一样的人一旦认为最方便——最有利的机会到了眼前的时候马上就无耻地招供自己的叛教行为。”“毫无顾惜地玷辱了一个世代相传的光荣姓氏。”“他们希冀从暂时掌权的党派手里得到适当的报酬。”(把报纸搁在桌上)他们知道我的为人不算不久,也不算不深,然而竟会用连他们自己都不信的丑话糟蹋我!他们明知那是一篇谎话,可是还把它登在报纸上。

吕贝克(走过去,向窗外探望)克罗尔校长,我几乎要说:但愿你的话是正确的就好了。

吕贝克就是那通到水车沟的道路。现在你们俩都明白了吧。

吕贝克没有。我现在想想,几乎觉得你的话很正确。可是我觉得这一带地方的人都不大笑。

克罗尔你要告诉我的是不是就是这个?

吕贝克难道你还不信吗?像他那么敏感的人——

海尔赛特太太你那只箱子?

海尔赛特太太还不单为那个。小姐,你一定听说过,他跟一个被丈夫遗弃的女人生过一个孩子。

吕贝克莫过于在男女关系上,你是不是这意思?

罗斯莫《州报》?

罗斯莫(心绪不宁)是不是我的事?

克罗尔并且你还改姓了他的姓。你母亲的姓是甘维克。

吕贝克她看清楚了吗!

吕贝克我只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就明白了。

吕贝克当年我跟着维斯特大夫从芬马克来到此地的时候,我仿佛觉得眼前展开了一个宽阔伟大的世界。维斯特大夫教给我许多东西——那时候我对于生活的零碎知识都是从他那儿学来的。(挣扎了一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后来——

罗斯莫你这话叫我摸不着头脑。

吕贝克像你这么个从来不会笑的人,也缺少不得快乐吗?

罗斯莫(看见了克罗尔校长就在门口站住)什么!你在这儿?

她在窗口小沙发里坐下。克罗尔校长坐在她旁边一张椅子里。

吕贝克罗斯莫,我的意思是这样:只有在清明新鲜的阳光底下你才能走进自由的境界——然而你却在婚姻的幽暗气息里一天一天委顿憔悴。

吕贝克亲爱的,现在我没工夫。你只能一个人去。可是千万要撇开那些伤心念头。

克罗尔改天再说吧。我不怎么喜欢看见他。

克罗尔只在最初?

海尔赛特太太再也不回来了!天呀!小姐,你走了,你想罗斯莫庄会成个什么样儿?并且可怜的牧师刚把日子过得快活舒服点儿。

吕贝克(走动)克罗尔校长,我父亲姓甘维克。

吕贝克不错,常去找他。

吕贝克(把那张报纸扯碎,搓成纸团,扔在炉子里)好了!现在眼睛看不见了。心里也别再想了。罗斯莫,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吕贝克从来没提过。维斯特大夫也没提过,一字没提过。

吕贝克海尔赛特太太,请你把阁楼上我那只箱子拿下来好不好?

罗斯莫(摇头)亲爱的,那桩事业永远做不成了。在我手里做不成了。在我发现了这些情形以后,我再也做不成了。

吕贝克不,不,现在不行。

海尔赛特太太我上楼给他送咖啡的时候看了一眼。他正在卧室换衣服。

克罗尔(低声)你想迷人的时候谁能不被你迷住呢?

克罗尔好吧,就算是这样。然而我的推算恐怕还是正确的,因为维斯特大夫在就职的前一年曾经到你们那儿去过一次。

吕贝克这样说来,你是认定了我跟他的身份必须像你所说的,用法律确定一下?

吕贝克不必,亲爱的校长,你坐着别动。(向罗斯莫)我告诉你,是这么回事:那时候我想参加新思想正在萌芽的新时代生活。有一天克罗尔校长告诉我,在你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遏尔吕克·布伦得尔在你身上发生过极大的影响。当时我想,我一定能够把布伦得尔的工作继续做下去。

吕贝克你看见他没有?

吕贝克我再也不回来了。

罗斯莫你来的时候暗中有计划?

海尔赛特太太小姐,这件事万万不能告诉你。我只能告诉你,信里说的是他们哄着那位有病的太太相信的一件荒唐事。

吕贝克你说的是什么历史?

吕贝克克罗尔校长,这句话是你太太教你的。

吕贝克亲爱的,你早。(沉默片刻。她照常做活计)你是不是要出门?

克罗尔你也没有一句后悔的话?难道你丝毫都不后悔?

罗斯莫好吧。反正你还是没离开我。

吕贝克是你,因为你哄得他真相信他应该对碧爱特的惨死负责任。

吕贝克(瞧着她)不会哭?

吕贝克我并不想走。我想在这儿待下去。可是我对她说,如果我及早离开罗斯莫庄,大家都有好处。我让她明白,如果我再待下去——我不敢——我不敢担保——不出什么事儿。

吕贝克不错,我听说过。不过那一定是远在我到这儿以前的事。

克罗尔你说过。因此我推算——

吕贝克噢,罗斯莫!

吕贝克我准备把你过日子需要的东西交还你。亲爱的朋友,我要把你的快乐清白的良心交还你!

罗斯莫动手?怎么动手?

吕贝克收拾好东西我就走。

吕贝克(跟自己挣扎)噢,我不知道该怎么答复。

罗斯莫恐怕我永远撇不开了。

吕贝克对了,海尔赛特太太,我要出门旅行。

罗斯莫今天早上你没来看我。

吕贝克信里写些什么?哦,我忘了——你不会知道。

吕贝克那么,你相信什么呢?

吕贝克(走上前去)请你别走。我还有话告诉你呢。

罗斯莫吕贝克,我看未必完全没有根据。夜里我在床上睡不着,把这件事想了又想。也许究竟还是碧爱特看得最清楚。

克罗尔她没提过?

吕贝克你说他们究竟是谁?

海尔赛特太太维斯特小姐,是一群坏人。他们是坏人。

吕贝克是吗!我真那么说过吗?

罗斯莫唉,你怎么懂得犯罪是什么滋味。可是我——

海尔赛特太太小姐,你说我没有把握?我告诉你,我有把握。好吧,要是你一定想知道的话,我就告诉你。有一次我亲自给摩腾斯果送去过一封信。

海尔赛特太太啊,小姐,你别拿我开玩笑。(听)嘘,嘘,牧师下楼来了。他不喜欢看人家撢东西。(从右下)罗斯莫拿着帽子和手杖从门厅上。

吕贝克你的意思是说,咱们的关系不妨叫作——?

吕贝克哄她的是什么人?

罗斯莫(向吕贝克)照你看来,今后你的前途怎么样?

吕贝克(沉思)你这话也许不错。

克罗尔罗斯莫,我倒渐渐明白起来了。

吕贝克得了!你不必推算了。我索性老实告诉你吧:我的真岁数比我对别人说的大一岁。

罗斯莫(指着窗外)那水车沟。

克罗尔不想,不想。我是来找你说话的——单找你一个人。

海尔赛特太太好,好,我去拿箱子。

罗斯莫(放下报纸)吕贝克,这是下流人的行为。

罗斯莫走吧,克罗尔!走!

吕贝克啊,罗斯莫——(站起来)坐着别动。克罗尔校长,你也别动。现在我非说不可了。罗斯莫,这事跟你不相干。你没有罪过。引诱碧爱特,并且终于把她引上迷惑的道路的人是

吕贝克可是你怎么能根据她的幻想责备自己呢?

克罗尔(诧异地瞧着她,放下帽子)维斯特小姐,好吧,既然如此,我就不走。

他走后面屋门下。吕贝克站在敞着的门后,小心翼翼地看他走了以后才走到右首门口。

克罗尔你想过。我现在不再相信那时候你有什么真情真意。你无非想在罗斯莫庄找个站脚的地方——在这儿扎下根——想利用我在这件事上头做你的傀儡。现在我都看明白了。

吕贝克不错!我的出身确实很低微。然而——

罗斯莫你用过丝毫力量阻止它发表没有?

吕贝克(愤激)噢,这些无非是祖宗传下来的疑虑——祖宗传下来的恐惧——祖宗传下来的顾忌。人家说,死人化成了一群奔腾的白马回到了罗斯莫庄。我看,你这情形倒可以证明人家的话不假。

克罗尔如果你爱他的话,你应该早就考虑到这上头。这种考虑当然不在你心上。你的历史跟他的历史的区别实在太大了。

罗斯莫(向吕贝克)你是怎么下手的?你究竟对碧爱特说了些什么话?其实没有什么可说的——绝对没有什么可说的!

罗斯莫你说决心?什么决心?

克罗尔啊,你看!这正好证明在人情世故方面,他的见解不大靠得住。

克罗尔胡说?

吕贝克在桌子上。

吕贝克·维斯特穿得跟在第一幕里一样,站在窗口浇花。她的活计撂在窗口小沙发上。海尔赛特太太手里拿着毛撢正在走来走去,撢拂家具。

吕贝克(站起来)罗斯莫,这话对。在这件事里头,你可以找到一个伟大光荣的目标。

吕贝克(拿起活计,在靠窗一张椅子里坐下)海尔赛特太太,那件事对于牧师终究还是有好处,你说是不是?

克罗尔我还以为所谓思想解放的人是毫无顾忌的。然而现在我明白了!哦,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事会有什么结果。做了墙上那些人物的子孙,他怎么能跟世世代代传下来的那些东西割断关系呢?

罗斯莫(又拿起报纸念)“没有经验和缺乏判断力是他们唯一的借口——”“恶毒的影响——可能已经扩展到我们暂时不想公开讨论控诉的事件上。”(转眼瞧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吕贝克这可真怪。

海尔赛特太太小姐,什么事?

罗斯莫亲爱的吕贝克,幸福主要是宁静快乐、清白纯洁的心境。

吕贝克(低声自语)今天他也不走便桥。他绕着道儿走。绝不经过水车沟。绝不。(离开窗口)算了!算了!(走过去拉铃绳,过了会儿海尔赛特太太从右上)

海尔赛特太太唔,要是我知道又怎么样呢?

吕贝克算了,咱们别再谈下去了。哦,他回来了。

克罗尔只要你反省一下,你就会明白!如果你是这种情形的话,那就不难推测约翰尼斯·罗斯莫是怎么回事了。他想挺身出来,公开承认自己是个叛教的人——这简直是十足的疯狂举动,蒙着眼睛往死路上撞!你想,他的感觉多敏锐!要是有一天平常跟他来往的人不认他做朋友了,唾弃他,迫害他,社会上的优秀人物无情地攻击他,那他绝对受不了,无论如何受不了!

罗斯莫因为起源于罪孽的事业绝不会成功。

海尔赛特太太唉,我从来没听见过这种事儿!小姐,不用说,你去了就会回来的吧?

海尔赛特太太哦,不行。我怎么也不能告诉你。

克罗尔他出去了吗?

吕贝克坏人?

海尔赛特太太维斯特小姐!

吕贝克既然如此,咱们还是别耽搁时候。校长,请坐。

半晌无言。罗斯莫从门厅上。

吕贝克信是交给你送去的吗?亲爱的海尔赛特太太,这么说,写信的人是谁就不难猜了。

吕贝克你说他们为什么闹别扭?

吕贝克(瞧着他)亲爱的校长,我好像记得有一个时期你非常信任我,几乎可以说是热烈地信任我。

吕贝克道德——?这是什么意思?

吕贝克是啊,你知道,就是那只棕色海豹皮箱。

克罗尔我提起这件事,是因为它足以说明你的一切行为。

罗斯莫对了,所以无论什么事她都让你牵着鼻子走。她真把自己一笔勾销了!(跳起来)你怎么——你怎么会忍心玩弄这套狠心的把戏!

罗斯莫(沉默半晌)吕贝克,现在你把实话都说出来了吗?

吕贝克除了这个,还有点儿别的事。

罗斯莫咱们把这种密切难分、二人一体的关系当作了友谊。吕贝克,其实那并不是友谊,咱们的关系说不定一起头就是精神上的夫妻。所以我的灵魂里有了罪孽。我不配享受幸福,我犯了对不起碧爱特的罪过。

海尔赛特太太是啊,真可怜,那一下子是她的致命伤。

海尔赛特太太不但穷苦的人,也许还有别人找他呢。

罗斯莫——恋爱。对,吕贝克,我正是这意思。就是碧爱特还在世的时候,我的心思也全在你身上。我只爱慕你一个人。只有你在我旁边的时候我才觉得宁静快乐,心满意足。吕贝克,你仔细想想,是不是一起头的时候咱们彼此就有一种甜美而隐秘的天真恋爱——没有欲念,也没有梦想?你是不是也有那股滋味?老实告诉我。

海尔赛特太太在门口张望。

罗斯莫什么事?

克罗尔嗯,那可说不定啊!

罗斯莫(呆呆地坐下)吕贝克,你究竟是怎么回事?脸上显现一股不自然的镇静——究竟是什么意思?

吕贝克这话我不懂。你一定得解释一下。

海尔赛特太太小姐,我只有一句话。

克罗尔(微笑而不信)真的吗!这可怪了!你为什么要说小一岁?

吕贝克后来她渐渐知道你在用力摆脱一切古老的偏见。

克罗尔前天你亲口告诉过我,你现在已经过了二十九岁——不到三十岁。

吕贝克我们早就料到最初你会伤心。

吕贝克这句话分明是指我说的。

罗斯莫(好像吓傻了似的)我不明白——她说的什么?我一个字都不明白!

吕贝克(声音低而含糊)也许我说过这样的话。

克罗尔既然如此,你得老实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着急,惟恐真有其事呢?

吕贝克你猜信里写的是什么事?亲爱的海尔赛特太太,快告诉我。

罗斯莫你是不是要回城里去?

吕贝克他们没提姓名。

吕贝克我的心是冰凉的?你看准了没有?

吕贝克你说你不配过幸福日子?罗斯莫,你相信这话吗?

吕贝克(站起来)哦!现在我明白了。

海尔赛特太太噢,他常是这样。现在他大概快下楼了。

海尔赛特太太他气色不大好。我疑心也许他跟他内兄闹了什么别扭了。

吕贝克很久。然而今天可难说。所以如果你不想看见他的话——

罗斯莫(有气无力地倒在窗口小沙发里)这一套谎言假话,她——我那位多愁多病的太太居然会信!还信得那么认真!那么至诚!(抬头瞧着吕贝克)她从来没找过我,也从来没在我面前提过一个字!啊,吕贝克,看你脸上的神气,我知道是你拦着不让她找我。

罗斯莫(指着报纸)在那篇文章发表以后?

克罗尔(拿起帽子)是。越早越好。

吕贝克没有。今天没来看你。

吕贝克不但你,还有他所有别的朋友。

吕贝克从你身上得不到?

罗斯莫因为她爱我——照着她的方式爱我——所以她才跳进水车沟。吕贝克,这是一桩确切不移的事实,也是我永远不能撇开的心事。

克罗尔你是不是说——?

罗斯莫(拿起帽子手杖)谢谢。你不跟我一块儿去吗?

吕贝克你好像完全忘了当初是碧爱特请我来的吧?

吕贝克是啊,穷苦的人有了为难的事情都找他帮忙。

克罗尔维斯特小姐,恐怕你记错了吧。他是在你出世前一年在那儿住下的。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

罗斯莫我本人也没有幸福。

克罗尔(站起来)亲爱的维斯特小姐,你为什么无缘无故这么暴躁呀?你把我吓坏了!叫我应该往哪方面揣测呢?

吕贝克(控制自己)对,对,你这话不错。你知道得够清楚了。

吕贝克罗斯莫,我觉得你们夫妻俩不能同时活着,我得在两个人中间选择一个。

克罗尔对,可是咱们等着瞧吧——我就是不信会有这种事。

吕贝克你说罗斯莫太太写那封信给摩腾斯果的时候,脑子是不是正常?

罗斯莫(走上前来)你今天的来意是什么?

吕贝克可是她一知道自己永远不会生孩子好像就精神错乱了。她的疯病就是那么起头的。

克罗尔对了,老实说,我是这意思。

吕贝克亲爱的,现在我还不知道。

克罗尔他真为这事那么难受吗?

吕贝克(转身)是吗?

罗斯莫快乐?对,亲爱的,我缺少不得。

吕贝克(说下去)然而我看得很清楚,你的救星,你的唯一的救星,是在什么地方。于是我就动起手来了。

克罗尔正是。这件事你非逼他做不可。

吕贝克亲爱的,现在你出去散步吧。走远一点。听见没有?喏,你的帽子在这儿。还有你的手杖。

吕贝克什么事?

吕贝克出去了。

海尔赛特太太小姐,罗斯莫庄的孩子不会哭。

海尔赛特太太是谁?

吕贝克我知道那个境界不久就会来的。

吕贝克你指什么说?

克罗尔你也走吗!啊,我早就知道你绝不会永久扔下我们。

吕贝克她有个固执的想法:既然自己不会生孩子,她就不配待在罗斯莫庄。她还以为应该把自己一笔勾销才对得起你。

吕贝克请你别忘了当时你妹妹的情况。就我本人说,我想谁都不能说我精神不正常。

吕贝克(开门,低声说)唉,海尔赛特太太。现在你请他进来吧。(走近窗口)过了会儿,克罗尔校长从右上。他一言不发客客气气地鞠了一躬,帽子拿在手里。

吕贝克(勃然大怒)胡说!

克罗尔后来怎么样?

克罗尔他平常在外头待得很久吗?

克罗尔(正言厉色)选择之权不在你手里。

罗斯莫庄起坐室。窗户和后面的屋门都开着。室外阳光照耀。上午。

吕贝克哦,想不到那些没有根据的空想会把你缠得这么紧!

吕贝克(走来走去,捏弄两手)没有的事。你想哄我上当。绝无其事!断乎不会!

吕贝克我好像看见白马出现了。

吕贝克我想,咱们俩应该并肩迈步,自由前进。永远前进,越走越远。然而在你走向彻底解放的路上,横着一道迈不过去的叫人发愁的栅栏。

克罗尔绝不太迟。一点儿都不迟。已经发生的事可以隐瞒起来——或者至少可以把它当作精神错乱的举动来掩饰,尽管这种举动是荒唐的。然而——有一件事却非做不可。

吕贝克(在桌旁站住,鄙薄地瞧着他)你先编派我的出身不道德、有罪恶,然后你就胡乱下解释吗?

吕贝克真是奇闻!

罗斯莫(也拿起帽子)那么,我跟你一块儿走。

吕贝克有。

海尔赛特太太唔,我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

吕贝克你不必揣测!什么事都没有。

海尔赛特太太嗯,我心里当然有底子,可是我决不能说出来。反正城里有一位太太——呃哼!

海尔赛特太太这我倒不知道。也许是摩腾斯果那家伙在他们中间挑拨吧。

克罗尔是你先把她迷住了,她才请你来的。你能把她对你的那种感情叫作友谊吗?那是一种敬仰——近乎偶像崇拜,后来又从崇拜发展为——我应该怎么说才好呢?——发展为一种无可奈何的热情。嗯,这名词倒还恰当。

海尔赛特太太小姐,人的脑子是个怪东西。要说她脑子完全不正常,我看倒也不见得。

吕贝克(低头沉思)约翰尼斯·罗斯莫的思想根子是结结实实地扎在他的祖宗身上的。这是无可怀疑的。

吕贝克亲爱的,过来坐下。咱们三个人都坐下。让我仔细告诉你们。

吕贝克很可能。你认识这个彼得·摩腾斯果不认识?

罗斯莫就算是不假吧,可是只要我一天撇不开那种念头,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呢?吕贝克,你要相信我,我说的是真情实话。一桩事业要取得永久的胜利,必须有一个快乐清白的人支持它。

罗斯莫吕贝克,你早。

吕贝克过了一阵子——我恳求她让我离开罗斯莫庄。

吕贝克不要想别的事,单想你终身致力的那桩伟大美好的事业。

海尔赛特太太还马上就要走!

吕贝克对了,罗斯莫。

吕贝克是不是他对我的身份?

罗斯莫你说的是什么栅栏?

吕贝克不是。我不敢,我恐怕吓着你。

吕贝克海尔赛特太太,真有这事吗?

吕贝克这话靠不住。害得他不快活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海尔赛特太太不会哭。从来没有人听说过,罗斯莫庄的孩子会哭。

吕贝克作为一个没结婚的女人说,在我过了二十五岁的时候,我觉得年纪实在太大了,因此我就开始瞒岁数。

海尔赛特太太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天呀!小姐,难道你要出门旅行吗?

克罗尔阻止它发表就是背叛我信仰的主义。并且,我也没力量阻止。

吕贝克(生气)你的话没有一个字靠得住!我有证据。维斯特大夫到芬马克来的时候,我已经出世了。

吕贝克我求你别走。别走!否则你不久就会后悔的。这是我末一次求你的事。

克罗尔这么快!那么我要走了。

吕贝克这是有了决心以后的镇静。(坐下)克罗尔校长,你也请坐。

克罗尔维斯特小姐——约翰尼斯·罗斯莫这次改变态度,你很难想象我为这事多伤心。

海尔赛特太太不认识。小姐,你怎么问这话?我怎么会认识他那么个家伙。

罗斯莫哦?(拿起报纸,站在桌旁看)什么!“我们敬请读者严防无耻叛徒。”(转眼瞧她)吕贝克,他们骂我叛徒。

吕贝克反正你就会看见的。

罗斯莫她看清楚我爱你,吕贝克。

吕贝克(声音凄哽)不错,我正是这意思。

罗斯莫对,还是缺少不得。真的,我能消受大量的快乐。

海尔赛特太太那时候他当然很年轻,那女人也太荒唐。他也想跟那女人结婚,可是当然做不到。我倒不是说他没吃大亏。可是,天呀,没想到从那以后摩腾斯果倒出名了。现在给他捧场的人可真不少。

海尔赛特太太白马!青天白日会出现!

罗斯莫有我的信件没有?

罗斯莫碧爱特用她的恋爱眼光看咱们的关系——用她的恋爱方式判断咱们的行为。这也难怪,她没法子用别的方式判断。

克罗尔维斯特小姐,我说的是你的出身,你的家庭历史。

克罗尔当初你母亲一定因为有事,所以常去找这位教区医生。

克罗尔我看你嘴里说的“解放”大半都是这样。你在书本里捡了些新思想和新意见。你从各部门的新学说里抓了点皮毛——好像那些学说足以推翻一向公认为无懈可击的某些原理似的。维斯特小姐,其实这仅仅是理性知识——一点肤浅的认识。它并没渗到你的血液里。

吕贝克我明白你是指克罗尔太太说。

两人一齐从右下。

罗斯莫我想一定可以。到那时候,过日子多快乐!世界上不再有恶意的争夺,只有善意的竞赛!大家的眼睛集中在一个目标上!每人的智力,每人的意志,都顺着天赋的途径各自努力前进,努力向上。大家有幸福——从大家身上得到幸福。(无意中向窗外看了一眼,吃了一惊,伤心地说)唉!从我身上却得不到幸福。

吕贝克嗯。我母亲从来没提过这事。

克罗尔你?一个思想解放的女人?难道你对于结婚年龄还有偏见吗?

吕贝克你难道以为我始终是一个冷静、沉着、心里有算计的人吗!那时候的我跟现在站在你面前说话的我不一样。并且,人都有两种意志。我好歹想把碧爱特打发开,然而我从来没想到这事当真会实现。在我摸索前进,每次迈步的时候,我似乎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喊叫:别走了!一步都不能再走了!然而我收不住脚步。我只能向前再走一丁点儿,只是再走一丝丝。可是走完了一步,我又走一步,最后终于出了事。这种事都是那么发生的。(半晌无言)

吕贝克(瞧着前面)不错,清白纯洁的心境。

海尔赛特太太小姐,这话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海尔赛特太太她倒没告诉我。可是摩腾斯果看完了那封信就把我仔仔细细盘问起来了。所以我马上就猜出了信里写的是什么事。

海尔赛特太太可不是吗?世世代代都这样。还有一桩怪事呢,孩子们长大了也从来不会笑。他们一辈子不笑。

吕贝克唔,恐怕我有。

罗斯莫后来怎么样呢?还有什么?现在你都得告诉我。

吕贝克罗斯莫庄的白马不论早晚都会出现。(改变声调)算了——去拿箱子吧。

克罗尔我不愿意仔细推敲这问题。不过,据我观察,世界上最容易破除所谓偏见的场所恐怕莫过于——呃哼——

罗斯莫吕贝克,但愿我能让他们睁开眼看看自己的面貌;激发他们的良心,让他们悔恨惭愧;并且把他们团结起来,互相容忍,互相亲爱!

海尔赛特太太不错,他们都不大笑。人家说,这件事是从罗斯莫庄开头的,后来好像传染病似的就散布出去了。

克罗尔真的吗!好,暂时就算你的解释是可靠的。然而即使如此,我看在那个问题上你一定还有一种偏见吧?

克罗尔我不是说门第和地位什么的。我说的是你的道德历史。

吕贝克一定是去世的罗斯莫太太在发病的时候——

克罗尔维斯特小姐,你必须逼他用法律确定他的身份。

罗斯莫从前你对我谈起我的婚姻的时候不是这种口气。

克罗尔不,还有呢。

吕贝克你尽不妨告诉我。咱们俩是知己朋友。

罗斯莫(在屋里走动)总得想个办法才好。如果尽他们那么胡闹下去,人类的善良品质会全部沦亡。我绝不容许他们那么胡闹!噢,如果我能让一线光明射进这黑暗丑恶的角落,那够多快活!

吕贝克罗斯莫,你真是那么缺少不得快乐吗?

吕贝克就来,马上就来。现在不行。

克罗尔我认为你那么爱护维斯特大夫是出于天性的孝心。我确实相信你的出身决定了你的一切行为。

克罗尔我想再试试能不能劝你回心转意。

克罗尔我真没想到你会要我解释。如果没有原因,你怎么会让维斯特大夫收你作干女儿——

吕贝克我告诉你,真的,牧师幸而没有孩子。家里有哭闹的孩子,罗斯莫牧师一定受不了。

罗斯莫是。

海尔赛特太太真有这事。信纸挺讲究,信上还盖着个精致的红印。

克罗尔(不由自主)“亲爱的!”

吕贝克天气好得很。

吕贝克不是,只是一件家务事。亲爱的罗斯莫,你应该上外头吸点新鲜空气。你应该出去多走一走。

克罗尔在沙发上坐下。

克罗尔那篇文章不是我写的。

吕贝克(偷偷地瞧她)是吗!

吕贝克罗斯莫料定你早晚会跟他走一条路。

海尔赛特太太受了惊啦!嗳呀!那是怎么回事?

吕贝克有,我这想法当然又笨又无聊。然而咱们身上都有一些甩不掉的毛病。咱们生来就是如此。

吕贝克走到门口,海尔赛特太太告诉她一件事。她们俩咬了半天耳朵,海尔赛特太太点点头走了。

吕贝克海尔赛特太太,你是个很有智慧的女人。

吕贝克罗斯莫,别让这些疑虑在你心里纠缠。

克罗尔维斯特小姐,会不会因为他们俩,也像你似的,都有理由要少说一年?这也许是个遗传的毛病吧。

吕贝克为什么在你手里做不成呢?

罗斯莫你就是那么说的,那么做的!

罗斯莫往后你也不想来看我了吧?

吕贝克海尔赛特太太,你的话不错,可是我今天受了惊啦。

海尔赛特太太(在沙发旁,使劲撢拂)小姐,也许还有你最想不到的人去找他呢。

罗斯莫(搁下帽子和手杖)报上有什么事没有?

吕贝克对,把你的全部力量都放进去,你一定可以成功。

吕贝克你才最不懂得呢!

吕贝克(害怕地瞧着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吕贝克我问这句话为的是他昨天身子有点儿不舒服。

罗斯莫(把帽子搁在桌上)我心里老撇不开的问题是:咱们俩嘴里说是朋友,究竟是不是一直在欺骗自己?

吕贝克然而既然他觉得必须把自己从各方面解放出来——

克罗尔(向罗斯莫点点头)啊哈!

克罗尔现在我看准了。要不然,你绝不会在这儿一年一年待下去,一心一意追逐你的目标。好,现在你如愿以偿了。你已经把他抓住了,一切都归你掌握了。然而为了做到这一步,你却毫无顾虑地害得他不快活。

克罗尔你出生的情形。

吕贝克对了,克罗尔校长,罗斯莫跟我彼此称呼“亲爱的”。这是从我们的“身份”里产生的一个结果。

罗斯莫(跳起来)吕贝克!

吕贝克她没告诉你信里写些什么话?

克罗尔(向罗斯莫点点头)你听见没有?

吕贝克我告诉你,是你记错了!你完全记错了。

罗斯莫那时候你为什么想走呢?

吕贝克(不慌不忙地把他那句问话撇开)克罗尔校长,对不起,这是我自己的事,跟旁人不相干。我自有办法。

吕贝克是啊,其实他们用不着那么看不起摩腾斯果。

罗斯莫这就是你所说的“动手”。

海尔赛特太太小姐,你说的是什么事?

克罗尔(向罗斯莫)你跟这么个女人终日相处——并且还跟她亲密到极点!(抬头看看周围墙上的画像)可惜那些去世的人看不见我们现在的情形!

吕贝克都说出来了。

吕贝克《州报》来了。

吕贝克(耐着性子)克罗尔校长,理由非常简单。我不愿意人家把我当作私生子。

克罗尔我相信一切事情都是你在背后鼓动。

罗斯莫你为什么不把报送上楼?

海尔赛特太太坏人,我再说一遍。他们一定是真正的坏人。

吕贝克你看不起他,是不是因为他编辑那张下流报纸?

罗斯莫(拿起帽子)对,走。咱们一块儿出去。

克罗尔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的口气那么古怪。

吕贝克我说,没有孩子对牧师有好处,你说是不是?

吕贝克看清楚什么?

吕贝克还不止这些呢。

吕贝克他受不了也得受!现在退步已经太迟了。

吕贝克(沉默了会儿)我不明白为什么牧师今天老不下楼。

罗斯莫你——你也没想法说破她的糊涂念头?

克罗尔你确实没有精神病。然而正因为如此,所以对于你想控制的人来说,你这人更危险。正因为你的心是冰凉的,所以衡量利害、估计后果,你很方便。

罗斯莫吕贝克——可是我都知道。

吕贝克我想迷住——?

吕贝克(忙着弄花)海尔赛特太太,这不过是你自己的猜想罢了。你说的话,你并没有把握。

两人一齐穿过门厅下,也不看吕贝克一眼。过了会儿,吕贝克小心翼翼地走到窗口,藏在花草后面向外张望。

克罗尔最后你是不是还向碧爱特透露过,为了你自己,为了罗斯莫,你必须——这不但是最聪明的并且是必须的办法——尽早离开罗斯莫庄?

克罗尔谁教的都没关系。总之,我把事情仔细想了一想,把你来到这儿以后就我所知的各种行动合起来研究了一下,我确实起了一股非常厉害的疑心。

海尔赛特太太小姐,你听见或是看见牧师大笑过一回没有?

吕贝克没有。

克罗尔(从沙发里站起来)迷惑的道路!

海尔赛特太太哼,那位太太派头可不小。她老在我面前摆架子。她也不见得太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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