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纳他是不是在捅火?(等了会儿)海特维格,你去瞧瞧他干什么呢。
艾克达尔你来看过我吗?不记得,不记得。可是当年我打猎时确是有一手儿。我还打过熊。打过九只,不折不扣的九只。
基纳(在椅子里转过半个身子)爷爷,你是不是上厨房找东西?
艾克达尔喂,雅尔马,咱们坐下好好儿谈谈这——唔——忘了,是桩什么事?
基纳走过去开门。
她把便服拿过来,帮他穿上。
雅尔马是的。目前还只有初期症状,她自己暂时也许感觉不出什么来。可是医生已经警告过我们了。病正在发作,一定好不了。
海特维格回来了,爷爷在自己屋里抄写东西呢。
基纳不是威利先生请爸爸去的。是他儿子请的。(过了会儿)咱们跟那威利先生没来往。
艾克达尔你知道,那些事非办不可。
艾克达尔下回你可以看仔细点儿。(在火炉旁边的扶手椅里坐下)我告诉你,这些野鸭真是希罕玩意儿。
雅尔马哎呀,我忘得干干净净了!
格瑞格斯这可真惨!她的病是怎么得的?
雅尔马爸爸,咱们就谈谈这些应该添改的事吧。咱们坐在沙发上谈吧。
艾克达尔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可是还有几件事——
格瑞格斯大概是它身上中了两颗小子弹。
雅尔马(摘帽子)是的,客人走了一大半了。
基纳整整八块五。
基纳(撂下针线,站起来)喔,艾克达尔。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雅尔马是,怎么样?你有没有认识的人——?
走过去,在礼服的几个衣袋里摸索。
雅尔马(伸了个懒腰)到底还是穿便服痛快。家常衣服随随便便的,对我的性格最合适。海特维格,你说对不对?
雅尔马哈哈!这么说,他准是——
格瑞格斯(瞧着他怪可怜的)现在你不打猎了吧?
海特维格高高兴兴地点点头,又走进厨房。
雅尔马是的,可是我不愿意人家谈起这件事。这种事不要谈。当然事情还是客客气气地过去了。他们都挺和气,我并不想叫他们心里难受——我不是那等人。
基纳我觉得念也没关系。
格瑞格斯雅尔马,你这话说得对。你千万别让它再看见青天碧海了。我该走了。大概你父亲睡着了吧。
格瑞格斯艾克达尔太太,将来她准像你。她今年几岁了?
雅尔马大概是过不到一块儿,可是——
格瑞格斯看见了。我看见篮子里有一只鸟儿。
格瑞格斯(走过去)那是什么东西?
基纳哦,威利先生,你要租?
格瑞格斯你惦记不惦记那些从前跟你离不开的东西:凉爽的清风,在树林里和高原上跟鸟兽做伴的逍遥生活?
他又吹起笛子来,接着就听见外头有人敲门。
海特维格用托盘托着啤酒和玻璃杯走进来,把盘子搁在桌上。
雅尔马(大笑)哈哈!假如你不做格瑞格斯·威利,你想做什么?
格瑞格斯(在过道里)对不起——
基纳喔,没有的事!你为什么说这话?
雅尔马(在屋里走来走去)真是岂有此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做父亲的都得记着。要是他忘了一星半点儿的,马上就得看别人的嘴脸。算了,算了,反正日子长了什么都能将就。(在靠近火炉、老头子坐的椅子旁边站住)爸爸,今儿晚上你往里头瞧过没有?
格瑞格斯也不是一只麝香鸭。艾克达尔 不是,威利——先生。不是麝香鸭,这是一只野鸭!
雅尔马我把领带松开了,让它这么两头儿搭拉着,你说好不好?
雅尔马怎么?我没逗你啊。
雅尔马为什么?他说过不让我进去吗?
雅尔马的摄影室,屋子很宽敞,一看就知道是在楼房的最高层。右首有扇斜面玻璃天窗,半遮着蓝色幔子。后方右角,有一扇通外面的门。靠前一点,也在右首,有一扇门通起坐室。对面有两扇门,门与门之间有一只铁炉子。后方有一对宽阔的推拉门。摄影室虽然不讲究,可是布置得舒舒服服的。右首两道门中间,不紧挨着墙,有一张沙发,一张桌子,几张椅子。桌上点着一盏有罩的灯。炉子旁边有一张旧扶手椅。屋里摆着各式各样的照相器械和用具。靠着后墙,在推拉门左首,有一只书橱,里头有匣子、化学药瓶、器械、工具、几本书和一些别的东西。桌上堆着照片、鸵毛画笔和纸张什么的小零碎。
海特维格打在翅膀底下的,所以它就飞不了啦。
基纳海特维格快十四岁了。后天是她生日。
雅尔马我把他们当面嘲弄了一顿。
艾克达尔(睡眼矇眬,声音含糊)当然。野鸭总是这样子。它们使劲扎到水底下,死啃住海藻海带——和水里那些脏东西。它们再也不钻出来了。
基纳(转过头来向雅尔马)亲爱的艾克达尔,我这儿冻得冰凉的啦。
艾克达尔(瞧瞧格瑞格斯,这时候格瑞格斯已经站起来了)威利?是不是小威利?他找我干什么?
雅尔马他没提起——?我听说他去找过格罗勃格。我上他屋里看看去。
雅尔马不,这时候不要面包黄油。(抬头)格瑞格斯,你要点儿不要?
格瑞格斯我不但扔下了客人,连我父亲的家我也扔下了。艾克达尔太太,你好!你还认识不认识我?
格瑞格斯是,我搬到旅馆去了。
海特维格那个?那只是一张纸啊。
雅尔马(把笛子放在书橱上)哼!又来了!
格瑞格斯那是不是你女儿?
基纳谁知道!也许吃完了,也许没吃完。
海特维格还有一只——
基纳可是你看他们爷儿俩准是又闹别扭了,要不然,儿子不会搬出来。你当然知道,他们俩过不到一块儿。
雅尔马我觉得没什么丑。
基纳目前还没有。
海特维格明天见。
基纳(没理会)——他刚才上厨房拿热水——
艾克达尔基纳,你听见没有?他就那么当面挖苦那些爵爷。
她们俩帮他把大衣拉下来,基纳把大衣挂在后墙上。
海特维格爷爷有这么些东西抄,真好。
雅尔马和艾克达尔走到后方,把那一对推拉门一人推开一扇。海特维格帮着老头儿。格瑞格斯站在沙发旁边不动。基纳还是坐着做针线。门洞开处,露出一间又大又深、形状极不规则的阁楼,周围上下满是奇形怪状的角槽洞窝,两根烟囱管子从下层楼房里通上来穿出屋顶。屋顶上有几扇天窗,晶莹的月光把这间大屋子的有些部分照得通亮,其他部分却是罩在黑影里。
雅尔马喔,不多。吃饭时候我们不知是十二个还是十四个人。
雅尔马你看,这是摄影室。
艾克达尔(向格瑞格斯)愿意走近,你可以走近瞧。
雅尔马格瑞格斯,实不相瞒,我简直听不懂你说的是什么。
基纳什么叫机灵?
雅尔马谢谢你!好!我手里拿着笛子,你们俩坐在我旁边——喔!
艾克达尔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小罐滚烫的水。
格瑞格斯假如我能做得了主的话,我想最好做一条机灵的狗。
基纳火柴在抽屉柜上。(艾克达尔走进自己的屋子)
基纳你瞧,只要你不逼着他——
基纳可是这只野鸭不是威利先生送给我们的。
格瑞格斯(吃惊)遗传的?
格瑞格斯(转向雅尔马)是不是后来那只野鸭就送到你们这儿来了?
基纳宝贝,别再坐着看书了。
他脱下大衣,里头穿着一套样子土里土气的灰色家常衣服。
艾克达尔不能这么说。有时候也打点儿东西。当然跟从前不一样喽。你知道,那片树林子——树林子,树林子——!(喝酒)现在那片树林子长得好不好?
艾克达尔当然瞅过了。它上篮子里去了。
基纳(向雅尔马笑着说)听见没有,他的烟斗!
雅尔马他要疑心就疑心吧!威利先生在我身上出过不少力,这我决不否认。可是不能因此就要我一辈子永远仰仗他。
海特维格这么早就走了?
基纳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雅尔马过来,坐在沙发上。别客气。
格瑞格斯它一个猛子扎到水底下去了,是不是?
艾克达尔(轻轻笑了一声,瞟了他儿子一眼)哼!我们这儿并不坏。挺不错的。
雅尔马为什么不是?(换了轻松口气)后来我们又谈了会儿脱凯。
雅尔马爸爸,值得让他瞧吗?天黑了。
基纳可怜的爷爷,谁肯赊给他?
雅尔马(拿着一张纸)你瞧,这就是。
格瑞格斯艾克达尔太太,你好像很不愿意我搬进来似的。
基纳(提神,瞧他)可不是吗。
基纳亏你想得出来!
雅尔马你?
雅尔马(还在伤心)你去拿点儿来也好。拿一小块也就够了。记着,多抹点黄油。
艾克达尔我是个打猎的好手,这话可不假。你眼睛盯着我的军帽干什么。在家里我爱戴就戴。只要我不戴着它上街——
雅尔马我真不知道。
雅尔马(已经点了一支蜡烛)别忙,我给你个亮。楼梯上准是漆黑的。
格瑞格斯谢谢。
艾克达尔嗯,把门关上吧。也别惊动它们睡觉。把门关上,海特维格。
雅尔马(低声)我父亲跟培特森有点认识,一听说这件事,就想法子叫培特森把野鸭给我们。野鸭就是这么到我们手里来的。
格瑞格斯你只有她一个孩子?
基纳是么?不错,他的话是有点古怪。
艾克达尔打猎的地方?
雅尔马基纳,你的态度是有点古怪。(向格瑞格斯)听你的口气,大概你想暂时在城里住下吧?
他们俩轻轻地把老头儿搀起来。
她坐下,可是不念菜单。基纳向她打手势。雅尔马看见了。
艾克达尔嘻嘻!你就这么嘲弄了他们?
雅尔马你为什么不住在父亲家里?往后你打算干什么?
艾克达尔他们听了你这话争辩没有?
格瑞格斯(向基纳)瞧什么东西?
海特维格对了,太长了,不是圈儿了。
雅尔马喔,天啊!可怜的白头发爸爸!算了,算了,让他一个人痛快痛快吧!
海特维格爸爸,我给你拿笛子去,好不好?
雅尔马真的吗?好,你既然来了,把大衣脱了,请坐。
雅尔马他们想争辩,可是我就提醒他们,爵爷跟葡萄酒完全一个样,有的年代陈,有的年代新。
雅尔马他说什么话没有?
基纳嘘!别把爷爷吵醒了!
静默。基纳又拿起针线来,海特维格拿起铅笔、纸张动手画画儿,用左手遮着两只眼睛。
海特维格我也来。
海特维格好,配搭着你的胡子和你的一圈一圈儿头发正合适。
海特维格(高兴)是,爸爸,挺好的鲜啤酒。
雅尔马我不要笛子。在这世界上,我不想找快乐。(走动)好,一定这么办,明天我就干活,你们瞧着吧。反正我有多少力气就使多少力气。
格瑞格斯(走近他)艾克达尔中尉,我从你当年打猎的地方来向你致意问好。
基纳可是你别忘了楼底下那两个人。
艾克达尔不错,热水。有点用处。我想写字,墨水稠得像稀粥似的。唔。
格瑞格斯瑞凌?我跟他有点认识。有一阵子他在赫义达那边行医。
基纳从前艾克达尔的母亲眼睛有毛病。
雅尔马是吗?这套衣服真合适,好像是量着尺寸给我做的。就是胳臂底下也许紧一点儿。帮我一把,海特维格。(脱礼服)我还是换上便服吧。基纳,我的便服呢?
格瑞格斯(一直用眼睛盯着她)在别的方面,她好像挺结实、挺健康。
艾克达尔脱凯!那是好酒啊!
基纳你跟那些客人都谈话了吧?
雅尔马隔一天换一回清水。
格瑞格斯眼睛快瞎了?
基纳(把礼服搁在一旁)放心,忘不了。
海特维格爸爸,你还是在逗我!你真坏!你把东西藏在哪儿了?
雅尔马喔,别管他,基纳,让他去吧——这个倒运破产的老头儿。这些应该添改的事最好明天就赶出来。
格瑞格斯开照相馆的艾克达尔先生是不是在这儿住?
基纳(低声)你说他的钱是哪儿来的?
基纳那两位先生可真不安分,晚上常出去喝酒,半夜三更才回来,并且有时候还——
艾克达尔好。唔——我先装袋烟抽。还得把烟斗挖挖干净。唔。
艾克达尔你不是教训那些爵爷吧?
基纳一个做过家庭教师。
雅尔马你知道是什么鸭子?
雅尔马(走到门口)格瑞格斯!你还是来了?既然来了,请进。
艾克达尔(把胳臂一甩)你知道,并不是我害怕,可是——
雅尔马喔,它上篮子里去了。这么说,它也慢慢儿习惯了。
雅尔马那是莫尔维克——莫尔维克先生,文科学士。
雅尔马穿着大衣,戴着灰呢帽,从右首上。
雅尔马我真是忘了,什么吃的东西都没带。嗯,别忙!海特维格,我给你带了点别的东西。
雅尔马说一圈一圈儿不太合适,应该说一绺一绺的。
格瑞格斯他要让我瞧什么?
格瑞格斯和雅尔马从过道门下。
格瑞格斯哼!呸!我恨不得在叫这么个名字的人的脸上啐一口。可是一个人要是像我似的命里注定叫格瑞格斯·威利的话——
雅尔马我刚回来。
艾克达尔基纳,咱们还是得谢谢霍古恩·威利先生。(向格瑞格斯)他在船上打猎,把它打下来了。可是你父亲的眼神不大好了。唔。鸭子只受了点儿伤。
雅尔马是的,我父亲这么说,我可不记得母亲的事了。
基纳别忘了那几张要修的照片,他们催过好几回了。
雅尔马是啊。别的方面她一点儿毛病都没有,总算老天爷照应。
老艾克达尔从自己屋里走出来,嘴里没叼烟斗,头上戴着一顶旧式军帽,脚步有点摇晃。
格瑞格斯看着这些孩子们长大了,就想起了自己的年纪。你们结婚几年了?
艾克达尔嘴里叽里咕噜,跌跌绊绊地走到沙发前面。格瑞格斯在靠近艾克达尔的一张椅子里坐下,雅尔马坐在格瑞格斯那一头。离桌子不远,基纳坐着做针线。海特维格站在她父亲身旁。
海特维格也许是从格罗勃格那儿弄来的。
格瑞格斯像你这么个海阔天空的人,怎么能在这不透气的地方憋在屋里过日子?
雅尔马(哼哼)嘿,嘿,嘿!对不起,我把他们教训了一顿。
基纳在这儿。
海特维格一块六毛五。
雅尔马(给他斟酒)爸爸,再来点儿酒。
基纳(倒退半步)噢!
基纳艾克达尔,明天你不见得有工夫。
海特维格是我的野鸭。这只野鸭是我的。
艾克达尔当然有个水槽,它可以在里头扑腾。
艾克达尔嗯!我们养鸡鸭。现在它们都上窝睡觉了。白天你看看这些鸡鸭吧!
他走进自己的屋子。基纳和海特维格对看了一眼。
雅尔马不要,不要。我什么都不要——。(站住)啤酒?你是不是说啤酒?
雅尔马我刚说过了,别的都忘了。我告诉你,那些山珍海味都不好吃。你在桌子旁边坐下,先念这张菜单,让我把菜的味道一样一样讲给你听。拿去,海特维格。
雅尔马(站住)也许是好酒。可是你知道,年代不同的酒,味儿不一样,完全要看葡萄晒的太阳是多还是少。
基纳(用眼睛对海特维格瞟了一两回,好像暗中担忧似的,接着就叫)海特维格!
雅尔马目前还没有。你知道,房客不容易找,得随时留意才行。(向海特维格)啤酒怎么样了?
基纳那就不会了。(静默片刻)
海特维格(快活得流眼泪)亲爱的好爸爸!
艾克达尔唔?哦,那不相干。(把手杖搁在一个犄角里)基纳,这包东西够我抄一阵子的了。(把后墙两扇推拉门的一扇推开一点儿)嘘!(往里探了探头,仔仔细细又把门拉上)嘻嘻!那一伙子全都睡得那么香。它也钻到篮子里去了。嘻嘻!
雅尔马我们从前住的比现在好,可是这房子有个大好处:外头带着几间很好的小屋子。
格瑞格斯租给我行不行?要是行的话,明天一清早我就搬进来。
海特维格向厨房门跑过去。
基纳不行,马上把书搁下。爸爸知道了会不高兴。晚上他自己都不看书。
雅尔马我觉得那间屋子挺不错,布置得也挺好。
海特维格还有别的东西没有?
雅尔马没有,没有。
基纳真是!当面挖苦他们!
海特维格你口袋里还有一包呢。
基纳是啊,老爷子真可怜,他抄点东西可以挣几个零花的钱。
格瑞格斯是不是鸭子?
艾克达尔喔!这么说,没出什么事?
基纳可是爷爷也许会吃亏。往后他也许连格罗勃格手里那点儿抄写都拿不到了。
艾克达尔(半睡半醒)唔——不错——培特森——那蠢家伙——
基纳那间屋子不够大,也不够亮,再说——
格瑞格斯嗳,雅尔马,我要是知道的话,就不至于这么狼狈了。一个人倒霉得叫“格瑞格斯”——!名字叫“格瑞格斯”,再加上“威利”这个姓!你听见过这么丑的名字没有?
基纳就在过道对面,我们还有一间屋子可以出租。
基纳今天晚上他大概不愿意见人。
海特维格爸爸在威利先生家里吃酒席,想想多么有意思,是不是?
基纳嗯。要是咱们能把那间空屋子租出去,把租房的事告诉他,那够多么好。
艾克达尔唔,这是你的一片孝心,雅尔马。那一伙子都是些什么人?
海特维格妈妈,我告诉你,我觉得他那话里有别的意思。
雅尔马你看,咱们不是把屋子租出去了吗?并且还是租给像格瑞格斯这么个知己朋友。
老艾克达尔又从屋里走出来,想走左首前方的门出去。
雅尔马我早就料到了。一个人要是不机灵的话——。基纳,要是不真卖力气,什么事都干不成!
雅尔马为什么今儿晚上来?你把客人扔下了?
基纳爷爷,你还是先吃晚饭吧。饭开好在里头了。
海特维格噢,使不得!
雅尔马唔,什么事?
海特维格有了活干,他就不会整个儿上午在埃吕森大娘酒铺里泡着了。
雅尔马喔,好极了。它长肥了。它在阁楼里住久了,忘了从前那种逍遥自在的日子了。幸亏这样。
格瑞格斯不错,容易认识,我像我母亲。大概你一定还记得我母亲。
海特维格(半笑半抱怨)啊,爸爸,别再逗我了!
艾克达尔是,是。你别动。(下)
艾克达尔(用拳头捶一下桌子)雅尔马,咱们一定得让他瞧瞧!
雅尔马(迎上去)爸爸,咱们这儿有位客人——格瑞格斯·威利——不知道你记得他不记得。
基纳(瞧着她女儿)你想把好消息留着,等爸爸改天晚上回来时候告诉他?
基纳唉,没有。明天只有那两号预约的主顾,那是你知道的。
艾克达尔砍掉了?(放低声音,好像害怕似的)砍树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事啊。砍了树会惹乱子。砍掉的树会跟你算账。
海特维格喔,妈妈,我再看一点儿,真是一点儿,行不行?
基纳好极了。
海特维格今天爸爸不在家,晚饭时候咱们俩没吃热东西。
海特维格喔,妈妈,你瞧着吧,往后一定挺有意思的!
格瑞格斯现在它在阁楼里过得挺好吧?
基纳我们结婚——让我算算——快十五年了。
海特维格(把两手拿开,抬起头来)什么事,妈妈?
雅尔马嗳,当然我们不忍心把这事告诉她。她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种事。她高高兴兴,无忧无虑,像一只小鸟儿似的唱着飞着,冲着一个永不天亮的黑夜扑过去。(伤心)唉,格瑞格斯,你说我多伤心!
海特维格爷爷,你说它在篮子里冷不冷?
海特维格(没听见)
雅尔马不错,只有她一个。她是我们最大的安慰,可是——(低声)也是我们最大的痛苦。
基纳威利先生,你住那间屋子太不合适。
艾克达尔嘘!
海特维格(接着画画儿)我肚子也有点儿饿了。
基纳(站起来)当然会有,可是目前咱们得打发他上床去睡觉。
雅尔马要是我有时候发个小脾气——你们可千万记着,我是个有一肚子牢骚的人。算了,算了!(擦擦自己的眼泪)这不是喝啤酒的时候。把笛子给我吧。
基纳做一条狗!
海特维格(摇摇她父亲的身子)喔,别闹了。东西在哪儿,爸爸?你不是答应给我带好东西吗?
格瑞格斯在沙发上坐下,雅尔马坐在桌旁一张椅子里。
雅尔马嗯 ,稍微谈了几句。可是多半时候都是格瑞格斯跟我谈话。
海特维格挨着基纳在桌旁坐下。雅尔马走来走去,使劲吹笛,吹的是一支波希米农民舞曲,委婉凄凉,一股伤感情调。
海特维格今儿晚上不用提这种事。
他脱大衣。
海特维格爷爷,你是不是在弄热水?
雅尔马都没有。他们净胡说八道。他们要我给他们念首诗,我可不那么傻。
雅尔马它们不是平常的鸽子。
格瑞格斯(四面一望)雅尔马,原来你就住在这儿。这就是你的家。
雅尔马对,中了两三颗小子弹。
艾克达尔(微笑)雅尔马,咱们让他瞧瞧,好不好?
基纳(自思自想)对,对,这话有点道理。
基纳不会。格罗勃格总是把钱交到我手里。
基纳是啊,这也省下了几个钱。再说,在照相上头,我收进了八块五。
海特维格喔,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他那段话从头到尾都有别的意思。
格瑞格斯我看你们还养鸽子。
海特维格(把眼泪咽到肚子里)谢谢你。
雅尔马没有。可是人家告诉我你出来了,——所以我就跟着回来了。
雅尔马她眼睛快瞎了。
艾克达尔刚才你看见我没有?
格瑞格斯正是,赫义达工厂附近那一带地方。
雅尔马(站起来)好吧。
雅尔马(放低声音)我一定要完成这使命。总有一天——。所以我说咱们把屋子租出去是桩好事情,多点进款就少仰仗点别人。一个有使命的人不能仰仗别人。(走到扶手椅旁,无限感慨)白发苍苍的苦命爸爸!你放心,雅尔马会养活你。他有两只宽肩膀——反正他的肩膀有力量。早晚总有那么个好日子,在你睡醒了睁开眼睛的时候——。(向基纳)你说会不会有那么一天?
雅尔马没什么事。他是来看我的。
格瑞格斯赶不上当年了。树木砍掉了好些啦。
海特维格你说他们是不是还没散席?
格瑞格斯(摆手)不要,不要,谢谢。
海特维格(插嘴)爸爸有工夫,妈妈!
基纳威利先生,明天见。
格瑞格斯照岁数说,她个子长得很高。
雅尔马(叹口气)一定是遗传的。
雅尔马别这么叫我。我在阔人家里吃酒席,桌子上摆满了山珍海味,我自己大吃大喝!我至少应该——!
艾克达尔基纳,我没工夫吃晚饭。忙极了,我告诉你。谁也别上我屋里来。谁也别来——唔。
格瑞格斯我自己租行不行?
雅尔马(止住乐声,把左手递给基纳,感慨地说)基纳,咱们的屋子虽然矮小简陋,可到底是个家。我跟你说老实话:这是我的安乐窝。
格瑞格斯艾克达尔中尉,你还记得不记得,从前在夏天和过圣诞节的时候雅尔马和我常来看你?
艾克达尔对,我们还养兔子!雅尔马,他想看看咱们是不是有兔子!唔!现在让你看好东西吧!好东西来了!海特维格,闪开。站在这儿。对了。往里瞧。看见一只铺干草的篮子没有?
艾克达尔冷?一点儿都不冷!铺着那么些干草还冷?(冲着左首后方的门走过去)屋里有火柴没有?
海特维格(亲爱的样子)爸爸,你穿着礼服真好看!这套衣服多贴身。
雅尔马嗯——你一定要我喝的话,就去拿一瓶。
海特维格我的意思是,今儿晚上咱们不用提,爸爸反正心里挺高兴。最好把租房的事留着改天说。
雅尔马不行,一个人不能让人家随便使唤。(在屋里走动)反正我不是那等人。
海特维格这么说,他一定是在什么地方赊了一瓶酒。
基纳喔,其实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格瑞格斯过的时候觉得日子长。现在回过头来想想,我不知道那一段日子是怎么过的。
雅尔马(回来)我们出去时楼梯上的灯还点着呢。(把蜡烛吹灭放下)啊,现在我可以吃一点东西了。(吃面包黄油)基纳,你看,一个人只要机灵——
雅尔马你说的是老威利吗?这事跟他不相干。
格瑞格斯看见了。那是干什么用的?
雅尔马是啊,你知道,净吃饭,没别的。
格瑞格斯两个什么人?
海特维格(一边跳蹦,一边拍手)啊,妈妈,妈妈!
基纳我愿意,要是租给别人就好了。你看威利会不会说什么话?
雅尔马(摸摸她的头发)谢谢,谢谢,海特维格。
雅尔马喔,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你下回再看吧。
海特维格想想爸爸吃的那些好东西!我知道他今儿回家一定高兴。妈妈,你说是不是?
基纳(瞪眼呆望,针线撂在腿上)他想做一条狗,这话真古怪!
艾克达尔不错,可不是我们还养鸽子吗!上头屋檐底下有它们的笼子,鸽子喜欢在高处蹲着。
海特维格爸爸,那些爵爷唱歌没有?还是朗诵了什么?
雅尔马格瑞格斯,真怪,你会猜得着。
格瑞格斯唔,你听懂了也没多大用处。现在咱们算是说定了,我明天一早搬进来。(向基纳)我决不麻烦你,什么事我都自己动手。(向雅尔马)别的事咱们明天再谈吧。艾克达尔太太,明天见。(向海特维格点点头)明天见。
格瑞格斯它能在阁楼里待着吗?在阁楼里舒服吗?
格瑞格斯(微微一惊)那人是我父亲,是不是?
雅尔马就是嘛!应该说一绺一绺的。
雅尔马我难得出去交际,为什么要伺候别人,做人家的消食果子。让他们自己卖点力气吧。那些家伙今天这家明天那家,左一顿右一顿的大吃大喝。他们应该干点什么,才不白吃那些好东西。
格瑞格斯苦命孩子!她自己怎么样?
基纳嘘!好像外头有人来了。
格瑞格斯哦,你们还有房客?
基纳我劝你还是多想想,明天再说。
海特维格(把书合上)爸爸不大喜欢看书。
雅尔马不错,还有几件应该添改的事。
艾克达尔(惊讶,眼睛瞪着他)我在这儿没什么意思!
老艾克达尔穿着家常上衣,抽着烟斗,从自己屋里出来。
基纳格瑞格斯还是那么难看吗?
艾克达尔回来了?我好像听见是你说话的声音。
格瑞格斯哦,我想起来了——刚才你是不是说有间空屋子要出租?
艾克达尔(生气)哼,当然是鸭子。
雅尔马哦,说起走的话——
雅尔马(有点不好意思)这是我父亲养活的。
格瑞格斯你不是告诉过我吗,你们家好些东西都是我父亲给的,所以我想也许——
艾克达尔一点儿都不错。你说的“鸟儿”是一只野鸭。这是我们的野鸭。
格瑞格斯当然,你有雅尔马做伴,可是他自己有老婆孩子。再说,像你这么个一向喜欢逍遥自在的人——
格瑞格斯我要做一条十分机灵的狗,野鸭扎到水底啃住海藻海带的时候,我就钻下去从淤泥里把它们叼上来。
艾克达尔他们把办公室锁上了。我只好在格罗勃格屋里等着。后来他们才算让我走出来了——唔。
基纳大概是吧。
基纳威利先生也许会疑心是你怂恿他儿子搬出来的。
基纳坐在桌旁一张椅子里做针线。海特维格坐在沙发上看书,两手遮着眼睛,两个大拇指塞着耳朵。
雅尔马不是胡说!可是你们也别埋怨我。你们知道,我还是照样爱你们。
基纳这话你没说出口吧?
基纳没有。有什么可说的?
走进自己的屋子。
雅尔马这是菜单,全份儿菜单。你瞧,上头写着Menu,意思就是菜单。
雅尔马你看!又来了,还是那几张照片!反正我准把它们修出来就完了!今天有买卖上门没有?
海特维格真的!有那么些吗?
格瑞格斯真的吗?这是一只野鸭?
格瑞格斯(进来)我跟你说过我要来找你。
基纳艾克达尔,你什么都在行。
艾克达尔嘘!嘘!先别说。
艾克达尔这一大包,你瞧。
艾克达尔你猜着了。正是你父亲,不是别人。唔。
艾克达尔当然,当然,雅尔马不是个招招手就来的人。
艾克达尔你父亲有一只非常机灵的狗。那只狗追着野鸭钻下水去,又把它叼上来了。
海特维格跑到书橱边,把笛子拿来。
雅尔马好了!别忘了,明天一清早就把礼服给莫尔维克送回去。
雅尔马是有那么些年了,十五年只差几个月。(改变声调)格瑞格斯,这些年你在工厂里,日子一定觉得够长的吧?
雅尔马(在火炉旁边把她拦住,瞧着她,搂着她脖子,抱在怀里)海特维格,海特维格!
格瑞格斯艾克达尔中尉,你怎么把它逮住的?
老艾克达尔胳臂底下夹着个纸包,衣袋里还掖着一包,从过道门上。
海特维格点点头,走进厨房。
艾克达尔胡说,有月亮光。(站起来)我告诉你,咱们一定得让他瞧瞧。让我过去!过来帮着我,雅尔马。
海特维格(也跳起来)爸爸,你回来得真早!
基纳(把针线搁在一边,从桌上拿起一支铅笔和一个小账本儿)你记得不记得今天咱们买了多少钱黄油?
海特维格不是一只平常鸭子。
基纳喔,少一间屋子怕什么,反正咱们留着也没用。
基纳(再叫,声音高了一点)海特维格!
雅尔马和海特维格把两扇门一齐拉上。
基纳可是叫我有什么办法呢?我不是尽力在报纸上登过广告了吗?
海特维格爸爸,我给你去拿瓶啤酒,好不好?
海特维格啊,爸爸,别装糊涂。
海特维格对,爸爸!
格瑞格斯那时候你是个打猎的好手。
基纳对。(记在账本上)咱们家黄油吃得真不少。还有熏肠子,还有干酪——让我算算——(写下来)——还有火腿——(加起来)一共是——
基纳亲爱的艾克达尔,我刚才那句话不是这意思。
艾克达尔你自己瞧。唔。
基纳不错,是在这儿住。
雅尔马(赶紧阻挡,态度有点局促)喔,不要,不要,爸爸。今儿别让他瞧。
基纳对,快去拿;咱们喝点啤酒痛快痛快。
雅尔马刚才你是不是说把你父亲的家也扔下了?
艾克达尔我没逮它。是本地一个人逮的,我们要谢谢他。
海特维格(过了会儿,揪揪父亲的衣服)爸爸。
格瑞格斯这话什么意思?
格瑞格斯没关系,艾克达尔太太。
基纳别去,别去。
海特维格是的,那么办,一家子可以更快活点儿。
艾克达尔那是兔子睡觉的地方。
雅尔马我恨不得想说:拿不到更好!像我这么个人,眼睁睁看别人把头发都白了的爸爸当牛马使唤,你说丢脸不丢脸?好在现在时候快到了。(又拿起一块面包黄油)我有一个使命,我一定要完成这使命。
基纳爷爷,今天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海特维格爷爷,今天你又弄着抄写的稿子没有?
格瑞格斯有那么些年了吗?
基纳嗯,我听说他们家现在气派大极了。
艾克达尔你不愿意念,是不是?
艾克达尔哼,“鸟儿”!
海特维格我急着等爸爸回家呢。他答应我跟索比太太要点儿好吃的东西。
格瑞格斯(站在门口,往阁楼里瞧)艾克达尔中尉,你养鸡鸭!
基纳另外一个是医生,叫瑞凌。
格瑞格斯(接着跟老头儿说话)艾克达尔中尉,我一直在盘算要你跟我一块儿上工厂。不久我准回去。在工厂里,你也准能找点东西抄。你在这儿住着没什么意思——提不起兴致。
海特维格端进一盘黄油面包来,摆在桌上。
海特维格(做手势)唔——唔!
雅尔马咦,基纳!你怎么说这话?
基纳(坐在桌旁)喔,胡说,胡说,艾克达尔。
艾克达尔平常!它们才不平常呢!我们有翻头鸽,还有一对挺胸鸽。过来!那墙根底下有窝,你看见没有?
格瑞格斯(穿大衣)不错,我打算在这儿住下。
海特维格还有啤酒呢。
艾克达尔可是你究竟把他们当面挖苦了一顿!
基纳这间屋子最宽敞,所以我们常在这儿坐。
雅尔马行,好极了。
艾克达尔(点点头)基纳,听见没有!一个一个都是爵爷!
海特维格爸爸,快去!
雅尔马没马上送来。开头时候,你父亲把它带回家去了。可是它在那儿日子过不好,你父亲就叫培特森把它弄死。
雅尔马嗯 ,他倒是说不上好看。老爷子回来没有?
基纳什么意思?
海特维格对,爸爸。
格瑞格斯住住就惯了。日子长了,我会像那只野鸭似的——
基纳我帮你脱。
基纳喔,认识,小威利先生容易认识。
基纳是啊,我告诉你,他们家好东西多着呢。
雅尔马呸,报纸,报纸!报纸上登广告有什么用处。也没人来租房吧?
海特维格一手勾着他的脖子,凑着他的耳朵说话。
雅尔马爸爸,坐下,喝杯啤酒。格瑞格斯,请。
格瑞格斯艾克达尔中尉,可是你的这只野鸭又钻出来了。
海特维格爸爸,今天客人多不多?
雅尔马对。
基纳哦,不错。(记账)这数目真够瞧的!可是再少咱们就没法儿过了。
艾克达尔哦,那一带地方!那一带地方我从前熟悉得很。
格瑞格斯哎呀!你们还养兔子?
基纳是啊,这一年她一下子长高了。
雅尔马基纳,你这人真古怪。从前你一心要把屋子租出去,现在有人租了,你又不愿意了。
海特维格(两只胳臂搂着他)爸爸,我们也爱你,说不出地爱你!
雅尔马喔,什么样儿的人都有。有富洛爵爷,巴尔爵爷,卡斯波森爵爷,还有什么爵爷——这个那个的——我记不清了。
雅尔马不错,是我女儿海特维格。
雅尔马别的没有了?嗳,不行,要是做买卖不卖力气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