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时间为5月最后一个星期一,为纪念在战争中阵亡的军人,现已成为美国一般家庭祭奠逝去亲人的节日。
“都是暗物质,标量μ介子。”瑞尔想起了书上的话,说道。
他站起身来,走到孩子们面前。他想拥抱弗洛里安,而儿子一掌甩开他的手;他又抚摸瑞尔的头发,她也一动不动;最后,他亲了亲斯通尼晒得暖洋洋的额头,让他回去玩游戏了。然后,吉尔走进湖里,在清澈而湍急的湖中涉水而行。湖水已经淹没了他的大腿。身后的狗有所察觉,狂吠起来。水越来越深,已无法再行走了。在这样的水里,只需几分钟就能让他的体温降低到无力回天的程度。一开始,他在透明的波浪中浮动,忽然他伸出手掌击水前行。很快,他的胳膊就举不起来了。孩子们会跑去告诉艾琳,她会明白自己的用意,也不会让孩子看到自己的结局。她会打电话给岛上的救生员打捞他的遗体。艾琳。他想象她悲戚地吟唱《埃德蒙·菲茨杰拉德号沉船》,“传奇从齐佩瓦时代就已流行……这片湖泊从不放弃任何一个亡灵……”他放声大笑,接着呛了几口水。他知道,自己的大脑越来越迟缓了。他踩着水,回头看了最后一眼。他看到了她。
父亲抱起了斯通尼,瑞尔在妈妈旁边懒洋洋地踱步,弗洛里安把耳机塞回耳朵,又变成老样子。他们一起看着从岛上驶来的白色大船靠近码头。
艾琳站在银色的码头上,手高高举起,等待他的回应。她喊了他的名字,接着又喊了一声,于是他顺从地转过身来,向岸边游去,拍水前行。但不管他游得有多用力,似乎都停在一个地方。他看到自己的胳膊抬了起来,但感觉不到手臂的存在。他继续往前游,抬起头,看到她还在岸边等着。他向前挣扎,再次抬起头时,她仍然在那里。他拼命向她挪动,接近了,更近了。最后,他看到她也跳进了滚滚碧涛。
“我不敢保证现在他们的情况真的好转了。”弗洛里安看着湖水说。
她说她不会再和他做爱。“别想了,”她说,“至少这几年你别想和我睡一起,或者让我当你画画的模特。”他一脸茫然,想到她竟然认为这种事还能吸引他,简直荒唐。他放下了酒瓶,也不再吃东西,酒足饭饱之后,他对任何东西都没有了欲望。傍晚时分,当他感到体力不支时,他就睡觉或者坐着不动,感受瞬息间的声音和感觉。他开始栖居在自己的身体里。他一直恨自己的身体,因为这副皮囊给他带来太多耻辱——它总是想要艾琳,但又不是以正当的方式;有时,画她的肖像的欲望甚至压倒了和她做爱的欲望。他鄙视这副皮囊的饥渴难耐,鄙视它一触即发的脾气,鄙视它琐碎却能摧毁一切的愤怒。但是现在,他已经超然于此。他以一种温柔的忏悔看待自己的身体。他的精神不得不转向如此。
他们租的住处是一个人耗时多年建造的房子,直到步入老年,他都靠着石头壁炉给房子做最后的修饰。他的原料有谷仓板、随湖水飘来的木头,以及他重新利用的各种废物。门把手是用鹿角、线轴和抛光的弯树枝做的。这座码头很大,但地形崎岖,看得出历经风雨波涛的洗礼。码头之外的海岸岩石重叠,但另一边有一小片沙滩,以及一块半月形的沙屿。浮木都是在秋季和冬季打捞的,而这个季节,湖面上飘着垃圾等待滤清。孩子们用弯木板和银根搭了一间小屋,艾琳掘了一个灶坑。黄昏时分,他们坐在一起,欣赏天上透明的焰火。她和吉尔各自忙碌着,没有说话。他们之间的沉默也是一种尝试。吉尔变得很瘦,头发也留得很长。他看起来和去年大不一样,也不像她当年嫁的那个男人。他看起来不像她以前见过的任何人。
第三天早晨,他躺在毯子上,让温暖的沙子在他的手指间反复流淌。最轻盈的昆虫已经孵化了,苍蝇如精灵般被微风拂去。透过他眼睑的阳光晕成了一片血红。他的孩子们忙着搭建小屋,声音随着波涛此起彼伏。遥远的海岸传来海鸥的鸣叫。那一刻,他存在于自己的肉身之中,如此安逸。这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
5月下旬。吉尔已经在一周前搬回了家。在阵亡将士纪念日①前的那个周末,一家人挤进两辆车里稍大的那辆,驱车四个小时到达威斯康星州的贝菲尔德。这时已是春末,苏必利尔湖的积冰虽已消融,但水还是很凉,没法游泳。他们在那里等待前往马德琳岛的渡轮。艾琳第一次笑了起来,弗洛里安也从耳朵里摘下iPod耳机,平静地观察冰冷的湖面上的粼粼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