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比亚斯松开我的手腕,放下举着枪的手,我随后也缓缓放下枪,其他人见状纷纷卸下装备,等我们都不再拿枪指着他们时,克里斯蒂娜才最后一个放下枪。
单单这混凝土墙就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墙上贴着一张张诡异的图片。图片上有的印着人,人的皮肤却过于光滑柔嫩,简直不似真人;有的印着彩色的瓶子,里面装着香波、护发素、维生素,还有很多我从不知晓的液体;也有的写着我看不懂的字,类似“伏特加”、“可口可乐”、“能量饮料”什么的。这些色彩、形状、言语和图片如此多姿,如此丰富,令人目眩神迷。
卡车停了下来,我跟着大家下了车,这里就是我们的世界和他们的世界的分界线——不论“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罗伯特和约翰娜只简短地道了别,就转过身钻进驾驶室,发动了卡车。看着卡车的轮廓消失在视线中,我想,已经走了这么远,又怎么甘心回去呢?可他们几个在那座城市还有事情要处理,比如约翰娜,她还要组织忠诚者的起义行动。
眼前的景象好似一个被打断的句子,悬在半空,没有说完,剩下的又是完全不同的景象。脚下是一片空旷的土地、野草和延伸的道路;另一边则是两面混凝土墙壁,其间是十几段废弃的火车轨道;再往前是一座横跨两面墙壁而建的混凝土大桥,轨道两端皆是建筑群,有木质的,砖瓦的,玻璃的,窗户都是黑黑的,葱郁的树木绕房而生,枝繁叶茂,有的甚至长得连接在了一起。
为了我们大家的安全着想,我希望她的话里没有水分。
托比亚斯走在我身后的一条轨道上,双手伸向两侧,保持着平衡。其他人分散地走在轨道上,皮特和迦勒挨着一面墙,卡拉靠着另一面墙。除了指出新鲜标牌、建筑或是猜这里有人存在时曾是什么光景,大家几乎一言不发。
看着她的样子,听着她的话,她倒真不像是在骗我们。她既然知道我的名字,也知道我们的行踪,那必定有一些获得城市情报的渠道,也就是说她口中说的有关伊迪斯·普勒尔的话自然也有几分道理。再说还有艾玛尔,他现在正紧紧盯着托比亚斯,不想放过他的一举一动。
右边竖着一个标牌,上面写着一个数字:90。“我们下一步怎么做?”尤莱亚问。“沿着轨道走。”我轻声说道。可声音太低,低到只有我一个人听到。
佐伊抬起一只手放在胸膛上靠近心口的地方:“同意。你们说了算。”
“我们来这里就是找他们的,”我说,“总得豁出去相信他们一次吧,对不对?除非你们想在这一片不毛之地中晃荡下去,还可能活活饿死。”
前方拐角处突然驶过一辆黑色卡车,比我所见过的任何卡车都要大很多,那有顶的车厢大到能装得下几十个人。我打了个激灵。卡车从轨道上颠簸驶来,停在离我们三十几米处的地方,开车的司机肤色黝黑,长发在后脑勺处挽成一个结。“老天。”托比亚斯握着手枪的手微微一紧。一个女子从前座上跳出,这女子和约翰娜差不多年纪,脸上雀斑点点,头发的颜色深到几乎是黑色。她跳到地上,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让我们看她身上没携带任何枪支。“你们好,”她扯了扯嘴角,紧张地一笑,“我叫佐伊,这位是艾玛尔。”她说着,努嘴指向身边的司机,他也跳出了卡车。“艾玛尔已经死了。”托比亚斯道。“我没死,老四,我还活着。”艾玛尔说。托比亚斯脸上满是害怕,也难怪他会如此,见到一个你在乎的人突然“起死回生”并不是一件常事。心中一惊,我想起了我失去的人们,一张张脸闪过我的脑际,琳恩、马琳、威尔、艾尔……还有父亲和母亲。他们会不会和艾玛尔一样并没有死?隔开我们的会不会不是死亡,而是这一道链环状的铁丝网和这几亩田地的距离?
她竟知道我叫翠丝!我喉咙一紧,心中的恐惧感骤然腾起。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不仅是我的名字,还有我加入无畏派后自己决定换的新名字?
他侧过头问:“听到了吗?”
“好的。”我的嗓音有些沙哑,说话险些被噎住。
佐伊向前迈了几步,小心地把照片摆在火车轨道上,又退了几步,恢复了原来的站姿。我离开了跟我的团队在一起所筑造的安全地带,几步冲过去,蹲在照片边上,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佐伊。手抓起了照片,我急忙退到了安全位置。
我们城市之外的世界尽是破旧的道路,黑魆魆的楼房和倒下的电杆。这里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目之所及没有动静,只有呼呼的风声和我的脚步声。
“那么,不管去哪里,我们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这没问题吧?”克里斯蒂娜道。
这里的火车也是另一副样子,它们光滑锃亮,轨道上并不是与之垂直的板子,而是结构精细的金属片。前方靠近墙的地方,停着废弃的火车,它们的样子很怪异,车头和车顶都由电镀金属制成,像玻璃一样,车身侧面还装有很多染色的窗子,等我们渐渐靠近,才看到车里有几排长椅,椅子上还铺着褐色坐垫,看样子这种火车不是用来让人随便跳上跳下的。
“是的。”我冲着他俩说道。
我们一行七人——我、托比亚斯、迦勒、皮特、克里斯蒂娜、尤莱亚和卡拉——携着不多的行李,沿着火车轨道向未知世界进发。
我凝神细听,听到了脚步声,伴着同伴们的轻声细语,我还听见了我们俩各自的呼吸声。而在我们的气息之间,一直有忽高忽低的隆隆声,像是引擎发出的声响。“快停下!”我喊道。奇怪的是,大家果真都停住脚步,就连皮特也跟着我们聚在轨道中央。皮特掏出手枪,举在身前,我也拿出手枪,双手握住枪柄,稳住颤抖的手。从前拿枪对我来说是那么轻松自得,而那种轻松一去不复返了。
“我们是不是该信他们?”托比亚斯压低声音对我说。
“翠丝。”托比亚斯抬手搭在了我肩上,我停下脚步。
照片上的一排人在链环状铁丝网前,勾肩搭背,显得很是亲密。照片里那个满脸雀斑的姑娘是少年时的佐伊,其他几个人却有些脸生,我正想问她让我看这张照片有何意图,却忽然认出了照片中一个淡金色头发扎在脑后、笑容和煦的姑娘。
心中生出几分期许,尽管这种想法有些愚蠢。“我们工作的机构创建了你们的城市。”佐伊对我们说,眼光却一直凝视着艾玛尔,“伊迪斯·普勒尔也来自我们的机构,还有……”她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有些皱巴的照片,伸出手把它递出。她的视线在我们七个人和手中的枪上掠过,突然与我的目光相遇。“翠丝,你该看看这个。”她说,“我先向前迈几步,把它放在地上,再退开。好不好?”
这姑娘就是我的母亲,可母亲怎么和这些人待在一起?心头剧痛,百感交集,有悲伤,有痛楚,还有渴望。“一言难尽。”佐伊说,“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诚挚地邀请你们去我们的基地,离这里不远,开车很快就到。”托比亚斯一手持枪,一手抓起我的手腕,抬起我的手凑到他的面前,有些疑惑地问:“这是你母亲?”“真是老妈?”迦勒一个箭步冲上来,推开托比亚斯,从我肩后看着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