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之后,她把小杰米抱来了。孩子攥着一只蓝色拨浪鼓。“我觉得他的脸色看起来很好。”
玛格丽特不让她关门。“我不要见麦格雷戈先生。我把儿子给他带来了。”
萨洛蒙·范德默韦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知道虽然并非他自己的过错,但在某种程度上他的生活正在被摧毁。上帝选择了他——正如主一度选择约伯一样——考验他的忠心程度。范德默韦感到很有把握,他最后一定会胜过隐藏的敌人。现在他所需要的是一点时间——时间和更多的钱。他已经把杂货铺作为担保,另外还有他在六个小钻石矿里拥有的股份,甚至加上他的马和马车。最后,除了纳米比的钻石矿外,他已一无所有。他把纳米比的钻石矿作为担保的一天,也是杰米开始猛攻的一天。
杰米总是为自己能在压力之下保持镇静而感到骄傲。现在,他对眼前所出现的任何人都叫喊申斥。他的办公室总是吵吵嚷嚷的。没有任何人做的事情可以取悦于他。他咆哮,对什么事情都发牢骚。不能控制自己。他已连续三个夜晚没有睡觉了。他反复思考着和玛格丽特的谈话。她真该死!他应该料到她会逼他和她成婚。像她父亲那样诡计多端。他对协议处理不当。他已对她说过,他将会照顾她,但是不具体。当然,钱!他可以给她钱。一千英镑,一万英镑,甚至更多。
那天晚上,杰米独自一人在家就餐。他在书房喝着白兰地,这时塔利太太进来和他讨论一件家务事。正说着,她突然停下来倾听,然后说:“对不起,麦格雷戈先生。我听到杰米哭了。”她急忙地走出房间。
玛格丽特抱着孩子转身走出房间,杰米站在那里注视着这一切。
“设法停止这种哭叫,你得了解一点,塔利太太,不要让这孩子在我面前出现。我不想知道他在这所房子里。下礼拜他的母亲来抱他时,我也不想见她。清楚了吗?”
“孩子留在城里。”
“你是一个漂亮的小家伙,不是吗?”她正说着,“你是一个天使。是的,你是一个天使。”
触发陷阱的时候到了。在过去的六个月里,杰米·麦格雷戈悄悄买通了范德默韦在各种企业里的合伙人,这样他现在就能控制它们了。但是,他的主要目标是占有范德默韦在纳米比的钻石矿。他已经用鲜血和胆量,为它付了上百倍的代价,差点搭上性命。他已经用他和班达在那里偷来的钻石建立了一个王国,以此摧毁范德默韦。这一任务尚未完成。现在杰米着手完成这一计划。
那天晚上,杰米带了一个棕色小包回到家。塔利太太说:“我对昨晚发生的事情表示歉意,麦格雷戈先生。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睡得那么死。孩子一定哭得很厉害,你在房间里都听到了。”
没有问三问四,杰米喜欢这样。戴维·布莱克韦尔有发展前途。
玛格丽特给弄糊涂了,打量着他。“我……我不懂。”
红色迷雾中,玛格丽特见汉娜弯下腰,拧着她的身子。这时窗外透进一缕红光,房间开始亮了起来。突然她感到不痛了。她在空中飘浮着,甬道的一头透进亮光,有人在向她招手,喔,原来是杰米。“我在这儿,玛琪,亲爱的人儿。你将要给我生个好儿子。”他又回到了她的身边。她也不再恨他。她知道自己从来没有恨过他。这时她听见有人说,“快完事了。”肚子里又起了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使她尖叫起来。
他穿上睡袍和拖鞋,穿过房子走向塔利太太的房间。他在门外面倾听,但是没听见什么。杰米悄悄地推开了门,塔利太太正拥着被单睡得很香,打着呼噜。杰米走到小床边。孩子眼睛睁得大大地躺在那里。杰米走近一些,朝下一看。天呀,长得一模一样!特别是嘴和下巴。他现在的眼睛呈蓝色,但是所有婴儿生下来的时候,眼睛都是这种颜色。杰米瞧着这对眼睛,知道将来一定会变成灰色的。孩子在空中挥动他的小手,咿呀儿语,而且朝杰米微笑。喔,杰米思量着,这是一个勇敢的小伙子,躺在那里,不吵也不闹,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尖声怪叫。他又凑近看了看。是的,他是麦格雷戈,没错。
“扔到城里去。一定有什么地方可以把他扔掉的。”
塔利太太脸上立刻显现出骇怕的表情。“你不能把他留在这儿!因为,麦格雷戈先生要……”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恼火。“你怎么会这样笨?”他吼道,“你应该把她关在门外!”
“你说,他在哭,他不曾生病吧?”
“喔,他不是囚犯,先生。我常抱他出去走走。”
玛格丽特怀里抱着小杰米,在起居室里等着。玛格丽特真是太想念小杰米了。一个星期以内有好几次她几乎失去决心,真想奔回克里普德里夫特,害怕孩子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可能病了,或者有什么意外。但是她克制自己,留在原地,结果她的计划奏效了,杰米要和她谈话!什么事情都会变得美好的,他们三个人现在就会团聚的。
“好的,先生,要不要我把他抱来?”
“先生,我恐怕不能按你吩咐的去做。”
“会值得的。他们说美国是个充满机会的地方,不是吗?那是我们所需要的。”
她再不能让自己和孩子忍受杰米给他们的羞辱了。
送信男孩显得很窘困。“他……他说他没有儿子,玛格丽特小姐。”
“不,先生。尿湿了。他要换尿布。”
“我很好,谢谢你。”她给杰米穿上了一件新外套。“今天早晨,我要用这辆婴儿车带杰米出去转转。”
“戴维,我要你到欧文太太的包饭铺那里去一趟。有一个名叫玛格丽特·范德默韦的女人住在那儿。”
婴儿又在喃喃自语。杰米走向塔利太太敞着门的卧室,朝里边瞧了一眼。不知道女管家从哪里弄来一张带栏杆的小床,婴儿躺在里面。塔利太太身子前倾,婴孩的小拳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指。
玛格丽特知道婴儿诞生的消息会很快传到杰米那儿。她等他来看望她,或者派人来接她。几个星期过去了,玛格丽特仍未听到什么消息,于是她给他寄了信去。半个钟头以后,送信人回来了。
“你说怎么弄走呢?麦格雷戈先生。”她木然地问。
即使戴维·布莱克韦尔熟悉这个名字或她的境遇,他也没有任何表示。“是的,先生。”
“喔,”她说,“我……要为你拿些什么吗?麦格雷戈先生。”
玛格丽特推着婴儿车,沿着罗普街狭窄的人行道走去。偶尔有陌生的过路人停住脚,向婴儿微笑,但是城里的妇女移开她们的视线,或是急忙穿过街道,到人行道的另一边,以躲开玛格丽特。
阵痛越来越紧,玛格丽特感到剧痛在撕裂她的身体。喔,我的上帝,什么地方一定出了毛病,玛格丽特想着。
她把自己和儿子整天整夜地锁在屋里,拒绝出门一步。“你的父亲现在不好受,杰米。他以为你的母亲对他做了坏事。但是你是他的儿子,他看到你后,就会让我们住到他家里去。他一定会非常爱咱们娘儿俩的。你会看到的,宝贝。事情一定会好起来的。”
“这个该死的女人!当她回来时,她会发现一个意外。她会把她的孩子抱回去的!”
“这是私人的事情,”汉娜告诉玛格丽特,“在你和上帝之间,还有使你陷入麻烦的魔鬼。”
杰米感到内心空虚。我需要制订新的目标,他想着。他已经富得超过自己的想象。他拥有几百英亩的矿地。他买下矿地是因为可能找到钻石,结果却发现了金子、白金和其他好几种稀有金属。他的银行向克里普德里夫特半数以上的房地产提供抵押贷款,他的地产从纳米比一直延伸到开普敦。他对这些感到满意,但仍不满足。他要求他的父母来南非,但是他们不愿意离开苏格兰。他的兄弟姊妹已经成婚。杰米给他的父母寄去大笔金钱,这令他欣慰,可是他的生活进入停滞阶段。几年前,生活跌宕起伏,他感到他活着。当他和班达把救生艇划经禁区礁石时,他感到他活着。当他爬过沙漠雷区时,他感到他活着。对杰米来说,好长时间以来,他似乎成了一具僵尸。他不得不承认,他是孤独的。
“你抱进来的那个孩子越早离开这所房子,对我们大家就越好。你懂吗?”
如果知道仆人们不时在屋里议论他和他儿子的事情,杰米准会大发脾气。他们都认为主人的行为有些不近人情。但是他们都知道提到这一问题就意味着马上会被开除。杰米·麦格雷戈不是乐于接受他人建议的人。
“等一等!你不能……!回来!小姐……!”
“你一切都好吗?玛琪。”
杂货铺几乎已经不营业了。范德默韦一大早就喝酒,下午就跑到艾格尼丝夫人那儿去,有时在那里过夜。
玛格丽特头也不回。塔利太太站在那儿,抱着这个小襁褓,思量着,“喔,我的上帝!麦格雷戈先生要发火的!”
她转身要走。
杰米听到这些就厌恶。“那就这样吧。”
“你只同她一个人说。玛格丽特把她的孩子留在我的女管家那儿。告诉她,我要她今天把孩子带走,从我的住宅里弄走。”
“那么设法找到她。”
“我要你和范德默韦小姐谈谈。告诉她我付给她二万英镑。她知道交换条件。”杰米签了一张支票。长期以来他就知道钱的诱惑力。“把这个给她。”
“你有一个选择。”玛格丽特告诉她,“或者把孩子留在屋里,或者让我把他放在门槛上。那样,麦格雷戈先生也不会喜欢的。”
年轻的美国人说:“我想他们小时侯喜欢玩拨浪鼓,麦格雷戈先生。”
“坚持用力!”汉娜说。突然她惊叫了起来。“拧起来了,”她嚷着,“我……我拿不出来了!”
她从父亲墓边打量着杰米,两人目光相遇了。杰米的眼光冷漠严酷,好像她是个陌生人似的。玛格丽特这时也恨起他来了。“你站在那里冷酷无情,但是你和我同样有罪。我们杀了他,你和我。在上帝眼里,我是你的妻子。但我们却是罪恶的伙伴。”她看着墓穴,一直到泥土盖满松木棺材为止。“安息吧,”她轻声地说,“安息吧。”
杰米一句话也不说,扭头走出了房间。
“哪儿呢?”
她抿紧了嘴唇。“是的,先生,还有其他事吗?”
她小心地把孩子抱过去,杰米第一次把他的儿子抱在怀里。周身顿时起了一种异样的感情,这使他惊奇不已。这好像是他早就期待的时刻。他为这一时刻而活着,但他自己却不知道。抱在他怀里的是他的亲骨肉——他的儿子,小杰米·麦格雷戈。如果你没有继承人,那么建立一个拥有钻石、金子和铁路的王国,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我真是一个天大的傻瓜!杰米想。在此之前他从未想到他到底在失去着什么。仇恨蒙住了他的眼睛。看着这张小脸,他心底深处那块坚硬的东西融化了。
在第二天下午4点整,银行副经理和警察局长拿着一纸命令,没收了范德默韦的全部财产。杰米从他的办公大楼看着马路对面范德默韦被撵出他的店铺。老头子站在外面,受着太阳的炙烤,带着绝望的神情,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该到什么地方去。他已被剥夺了一切。杰米的报复终于完全得逞了。为什么?杰米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胜利之感?他内心一片空虚。他摧毁的这个人先毁了他。
“我交给你一项微妙的任务。”他告诉戴维·布莱克韦尔。
“好,先生。”戴维·布莱克韦尔走了。
范德默韦已债台高筑。镇上每个人都拒绝借钱给他。只有杰米秘密经营的银行例外。杰米经常给银行经理下达的指示是:“范德默韦要什么给什么。”
杰米·麦格雷戈走出了房间。
他还以为他能收买我,玛格丽特想着。“你这次准备给我多少钱?”他低头看了一下正在玛格丽特怀里安睡的儿子。“我答应和你结婚。”
“就在花园里,我可以在那儿照看他。”
当她抬起头时,杰米已经走了。
“我想……我的意思是……你和我……”
玛格丽特轻蔑地看着他。“收养我的孩子?喔,办不到。你不可能有我的儿子。我为你感到难过,为你们大杰米·麦格雷戈家族感到难过。你有钱有势,但是你什么也都没有。你这可怜的东西!”
“把杰米的小床搬到我的房间里来。塔利太太。”
“二十四小时。”
克里普德里夫特有两所木屋当作医院使用,但是它们污秽不堪,在那儿死掉的病人比活下来的多。因此分娩通常在家里。随着玛格丽特产期的临近,欧文太太为她安排了一个名叫汉娜的黑人接生婆。分娩在清晨3点钟开始。
“孩子太小不适宜旅行,玛琪。他……”
“不需要。”这是杰米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没关系。就这样,戴维。”
塔利太太打量着她怀里的小襁褓。叫喊声使孩子哭了起来。“克里普德里夫特也没有孤儿院。”她开始不断摇晃着怀里的孩子,但是孩子的尖叫声越来越大。“得有人照看他。”
杰米十分恼怒,用手不断地理着他的头发。“见鬼!好吧,”他决定道,“是你那么慷慨地收下了这小孩。你照管他吧。”
“那是很远的地方。”
“我要外出一个星期。到时候我回来抱他。”她把儿子抱出来,“他的名字叫杰米。”
欧文太太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把他留在这儿?”
杰米当晚走进艾格尼丝夫人的房间时,她说:“你听说了吗?杰米。一个小时以前,范德默韦开枪自杀了。”
“尽快。我们先乘马车去伍斯特,以后再从那里搭火车去开普敦。我积攒的钱足够我们到纽约的。”
一秒钟以后,玛格丽特感到两腿之间有一样湿乎乎的东西冲了出来,接着汉娜狂喜地喊起来。她举起一个红红的肉团说:“欢迎你到克里普德里夫特来。宝贝,你生了个儿子。”
杰米感到好像有人在他的胸部猛击了一下。“不可能!她什么时候离开的?”
玛格丽特顿时满腔怒火。“我懂了。好吧,我决不让你把儿子从我身边夺走。”
这辆华丽的婴儿车是艾格尼丝夫人和她的姑娘们的礼物,它用最上等的芦秆做成,藤条底座,曲木轮子,十分坚固。座椅铺的是进口软缎,背后是丝绒靠垫,还有一把固定在车背上的小阳伞,打着深深的褶儿。
“逃跑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欧文太太争辩着。
“她一个礼拜之内还要把孩子抱回去。我……”
她给他起名叫杰米。
“是的,先生。”
“塔利太太!”
“我要我的儿子。”
“我想这已经不可能了。”欧文太太告诉他,“她正在去美国的路上。”
“两天以前,她就离开了克里普德里夫特。她可能在五天以后才回来。如果你愿意要我作进一步了解的话……”
十五分钟之后,他回来了,把支票还给他的主人。支票已被撕成两半。杰米感到自己的脸在发烧。“谢谢,戴维,就这样吧。”
玛格丽特急不可待。“你看见麦格雷戈先生了吗?”
“喔,我很抱歉,麦格雷戈先生。他真是一个可爱的婴儿。长得也壮实。你把手指头给他,你会感到他是多么的健壮。”
十分钟以后,塔利太太回到了书房。她看到洒掉的酒。“要不要我再给你来一瓶白兰地?”
“我考虑过了。他应该得到适当的抚养。他会有我能给他的一切权利,当然,我也会让你得到照顾。”
“她和她的儿子乘午班马车去伍斯特了。”
他发怒时,来回走着,不时地停在那个可怜的女管家面前。“为了这件事情,我要开除你。”
玛格丽特甚至没有注意到这些。她正在找一个人。每天早晨只要天气好,玛格丽特就给婴儿穿上最漂亮的外套,放进推车,出去溜街。一周下来,玛格丽特一次都没有在街上和杰米相遇,她意识到他故意不理睬她。“好吧,如果他不看他的儿子,那么他的儿子会去看他的。”玛格丽特这样决定。
“我不要这个孩子待在我的房子里!”
杰米打量了她一会儿。“很好,那么让我们作个妥协吧。你可以和杰米在一起。你可以当……当他的家庭教师。”他注视着她脸部的表情。“你还要什么?”
“好吧,我将收养他。”
“那么他给了你回信啰?”
第二天早晨,玛格丽特在客厅里找到欧文太太。“我准备作一次短期旅行,欧文太太。一个星期之内,我就回来。”
杰米把白兰地杯子重重一掼,酒都洒了。“该诅咒的小家伙!她给他取名叫杰米。他一点也不像杰米。他什么都不像。”
“我要我的儿子有一个合法的名字。”她怒气冲冲地说,“要一个他父亲的名字。”
看来,玛格丽特要求给更多的钱。很好。他会给她的。不过这一次他得亲自出马。
“不,欧文太太。不是这儿。”
“塔利太太。”
杰米站了起来,“为什么不行?”他要求作出答复。“这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是,麦格雷戈先生。”
杰米·麦格雷戈在一座丘陵上建造了住所。这是能鸟瞰克里普德里夫特的众多丘陵中的一座。这是一所陡檐的平房建筑,两侧有厢房,与主屋之间有宽敞的长廊连接。房子周围是一片大草坪,夹杂着树木和盛开的玫瑰园。房子后面是马车库和仆人专用住房。家务是一位名叫尤金妮亚·塔利的中年寡妇一手掌管的。她在英国有六个孩子。
“他说了些什么?”
“抱来吧,塔利太太。”
半个钟点之后,戴维·布莱克韦尔回来了。杰米从他的办公桌前抬起头来。
“不。我只要孩子。”
“戴维,你知道婴儿的一些事情吗?”
他刚刚入睡,忽然觉得好像听到了哭声。他坐了起来,听了听,但没有什么声音。是孩子在哭吗?也许从小床上滚下来了。杰米知道塔利太太睡觉向来很死。如果婴儿出什么事,在他杰米的房子里。那样就成了他的责任。这该死的女人,杰米想着骂了一句。
“你好,玛琪。”
“我说了,我要我的儿子。”
“我恐怕对此一无所知。你……”
“是,麦格雷戈先生。”
杰米走进起居室的那一刻,玛格丽特感到一阵熟悉的感情冲动。她想,“喔,上帝!我是多么的爱他呀!”
停在伍斯特的火车已经挤得水泄不通,闹哄哄的,座位和过道里都挤满了准备去开普敦的旅客,有带家眷的商人、有海员、矿工、卡菲尔人以及返回工作岗位的士兵和水手。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乘火车,旅客中间洋溢着一种节日的气氛。玛格丽特在窗边找了一个座位,在那里杰米不致被挤坏。她紧紧地抱着孩子坐在那儿,忘却周围的人,集中考虑即将面对的新生活。道路决不会是平坦的。不管到什么地方,她总是一个有孩子但未结婚的女人,是对社会的一种挑战。但是,她会找到一条路的,保证她的儿子能够过上体面的日子。她听到列车员们的喊叫声:“都上车吧。”
“把他的借据全都拿出来,”杰米命令他的银行经理,“给他二十四小时的期限,全部付清,否则就取消抵押品赎回权。”
“现在你用力向下压,”汉娜指导她说,“本能会做其他一切的。”
“是的,夫人。”
玛格丽特抱着婴儿,在上午10点钟抵达这里。她知道杰米此时在办公室处理业务。塔利太太打开大门,十分惊奇地望着玛格丽特和她的婴儿。在这方圆一百英里范围内,谁都知道那件事。因此塔利太太认得来者是谁。
第二天早晨,玛格丽特准备动身去美国。
“真见鬼,我怎么知道?”
杰米有五十多个雇员在他不同的企业里工作。从通信员一直到最高执行人员,雇员中没有一人不知道克鲁格-布伦特有限公司名字的来历,而且他们都以骄傲的心情为麦格雷戈工作。他新近又雇用了一个名叫戴维·布莱克韦尔的十六岁男孩。他父亲是杰米手下的一个工头,是一个从俄勒冈来到南非寻找钻石的美国人。当布莱克韦尔的钱用完时,杰米雇用了他,让他当一个矿区的监工。儿子有一个夏天为公司工作,杰米发现他非常能干,就给了他一份长期工作。年轻的戴维·布莱克韦尔既聪明又有吸引力,而且富有创新精神。杰米知道他嘴巴很严,这就是杰米选他担任这项特殊工作的原因。
丧礼在城外一座公墓里举行,气氛沉闷,风呼呼地刮着。在殡葬工人旁边,只有两个人参加这一仪式:玛格丽特和杰米·麦格雷戈。玛格丽特穿了一件皱巴巴的衣服,盖住她那挺得老高的肚子。她脸色苍白,身体虚弱。麦格雷戈站在那里,颀长优雅,孤独冷漠。两人站在墓的两边,注视着粗松木棺材徐徐地放进墓穴。泥土撒到棺材上面,对玛格丽特来讲,这声音似乎又在说,婊子……婊子!……
第一次阵痛使玛格丽特露出了笑容。她将要把儿子带到这个世界来,他将会有一个名字。她期待麦格雷戈将会承认他的孩子。她的儿子不应受到惩罚。
玛格丽特的心在欢唱。“当然你会要你的儿子。杰米,我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孩子需要照看。难道什么都要我管吗?”
汉娜用湿布擦着玛格丽特的额头。“我检查完管子,就会让你知道。现在往下用力。使劲!用力!再用力。”
“喔,我也许弄错了,把他给我。”
“你是一个健壮的小魔鬼,杰米。你长大会成一个大……”发觉主人站在门外,她吃了一惊,收住了自己的话。
“好!”汉娜说,“快出来了。”
第二天晚上,杰米开了一个业务会,很晚才结束。他投资修建一条新铁路。铁路不长,从他在纳米比沙漠的钻石矿通往德阿尔,与开普敦-金伯利线相连接。这样,运输他的钻石和金矿到港口就会便宜得多。南非第一条铁路在1860年通车,从德班到波阿特。此后,新铁路线就能从开普敦直达威灵顿。铁路是钢铁动脉,能使货物和人们在南非大陆自由地来往。杰米打算参加这一投资。这仅仅是他的计划的开始。此后,杰米还想搞船只。总有一天,我自己的船能把矿物运过大洋。
“她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麦格雷戈先生。她……”
“在哪方面,先生?”戴维·布莱克韦尔问。
“就来,麦格雷戈先生。”
“不。”他走近小床。“这儿的闹声吵得我不得安宁。”杰米第一次朝他的儿子看了一眼。孩子比他想象的要大,长得也很好。他好像正朝杰米微笑。
“喔,不会的,先生。”
她微笑着。这是一个热烈、喜悦的微笑。“你好,杰米。”
“很明白,麦格雷戈先生。”接着塔利太太赶紧离开了房间。
“是的,他的脸色不好。在他母亲抱走前,让他生病就不好了。”
生了一小时又一小时。当有些包饭人走近玛格丽特卧室来看生产过程时,他们都被轰了出去。
杰米不由自主地低下头,伸出一个指头。孩子用两只手紧紧地抓住不放。“他像一头公牛那样健壮。”杰米想。正在这时,孩子脸上出现了怪样,杰米闻到了一股骚臭味。
他又伸手取白兰地时,发现瓶子已经空了。他想要么是他喝得过量了,要么是塔利太太越来越粗心。杰米从围椅里站起来,拿起小口矮脚酒杯,走到管家保管酒类的食品室里。他打开了酒瓶,这时他听到了一个婴儿的喁喁细语声。是他!塔利太太一定把孩子放在离厨房不远的她的房间里。她忠实地执行了他的命令。婴孩待在他住宅里两天以来,他没有看到过他,也没有听到过他的声音。杰米现在能听到塔利太太用女人经常对婴儿说话的那种唱歌般的语调对他说着话哩。
“别担心这一点。”杰米格外慷慨地说,“只要我们中间有一个听到就行了。”他把纸包递给了她。“把这些给他。一些拨浪鼓。他整天待在小床上像个囚犯似的,那有什么乐趣呢?”
“你什么时候动身?”
“是,先生。”
“是,先生。”
“没有。”
“我不管她什么时候回来,”杰米吼叫着,“把这个孩子弄出去,现在就弄走!”
“喔,譬如说,他们喜欢玩什么。”
“也许我最好再看他一眼。”
“是,先生。”小伙子离开了办公室。
他在午夜回到了家里,脱衣服开始睡觉。他从伦敦请来一个室内装饰师设计了一间男性化的大卧室,里面放了一张在开普敦雕刻的大床。房间一角放着西班牙老式箱橱,还有两个大衣柜,里面放了五十多套西装和三十双鞋。杰米不讲究穿着,但是对他来说,把东西置放在那里是重要的。过去多少个日日夜夜,他曾经衣衫褴缕。
“你把他带到哪儿?”
那天下午晚些时候,杰米来到了欧文太太的包饭铺。“我要见范德默韦小姐。”杰米说。
“看见了,太太。”
她抬头一看,杰米正站在那里。“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他命令着,“你下火车来!”
三天后,玛格丽特出现在杰米住宅的前门。塔利太太说:“麦格雷戈先生到办公室去了,玛格丽特小姐。但是他说等你来抱孩子时,就派人去叫他。他希望和你谈谈。”
“不需要,”杰米说,显得很冷漠,“重要的是,你应该记住你是在为谁工作。不能因为那个小杂种来打扰我。清楚了吗?塔利太太。”
早晨,欧文太太敲她的门,玛格丽特开了门,显得格外镇静。
她从床上跳了起来,满脸惊慌。“什么……什么事?”
“会生一个男孩吧?”玛格丽特着急地问。
“是吗?”
杰米·麦格雷戈独自一人坐在他的房间里,呷着白兰地,抽着雪茄。“这个愚蠢的女人。她想让我见到孩子来软化我的心肠,使我赶紧跑到她跟前同她说:‘我爱你。我爱孩子。我要和你结婚。’”嘿,他甚至连看一眼婴儿都感到讨厌。他和他毫无关系,他不是为爱情,甚至不是为肉欲生下他的。他是为了复仇而生下他的。他将永远记得当他宣布玛格丽特已经怀孕时,范德默韦脸上所呈现的表情。那只是开始。最后是泥土铲到木头棺材上的情景。他一定要找到班达,让他知道他们的使命已经大功告成了。
“麦格雷戈先生,他不可能凑足那么一大笔钱。他……”
一天早晨,玛格丽特站在肉店柜台旁,等着取欧文太太定下的雏鸡。当她从窗子向外眺望时,看见父亲从窑子里走出来。她几乎认不出这个在街头步履艰难、头发蓬乱的老头。“是我使他变成这副模样的。喔,上帝,宽恕我吧,是我使他这样的!”
“范德默韦小姐不在那儿,先生。”
“我不是逃跑,我是到我和孩子能有一个新生活的地方去。”
“我很抱歉,麦格雷戈先生不在家。”女管家说,随后就要关门。
杰米皱起眉头。“昨晚他的脸色看来不太好。”
她二话没说,就把孩子塞到女管家的怀里,转身就走。
孩子又起劲地哭了起来。
“买一打回来。”杰米命令道。
“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