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自己看听过程中,也开始知道什么才能最好地表达自己。画家画油画必须调好油彩浓度,我也必须选择合适的软件。现在据我上次接受测试已经近六个月了,爸爸妈妈让我尽快作出决定。他们发现,如果有好玩的东西可以看,我就不再像打了霜的茄子垂着头。从一些小事上他们看出我可能做到的事情,希望就像沸水的蒸气般在他们心里升腾起来。
“你必须前进。”几天前爸爸这样跟我说,“你必须作出决定,然后坚定不移。我们只想知道你想要哪种软件。马丁,你肯定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我想要橙汁。”
“我想去睡觉。”
我们终于决定了买哪一种软件。我忍不住一直在想我的生活会发生怎样的改变。每次想到很快就能一遍遍地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我饿了”,我都会感到吃惊;想到自己很快能问“今天有什么电视节目”,我就大为惊异。这些简单的句子对我来说就像珠穆朗玛峰一般难以攀登,征服它们有点儿不可想象。
他看着我,而我只是毫无表情地看着他。
在我开始回答这些问题之前,我必须首先掌握句子的基本要素:单个词语及其相应的符号。果汁,茶,糖,奶,你好,再见,我,你,我们,他们,不,是,鸡肉,薯条,肉,和,头发,嘴,面包等等。只有先学会这些,我才能开始把它们组成句子。
我发现自己又要面对一些符号,而这些符号总是让人疑惑。“谁”是一个人脸的图案,上面打了一个问号;“什么”是一个画着问号的方格。这些都是我以后将要问的问题的组成部分。“我想要”是一双伸向一块红色积木的手,而两条平行的黑色粗线意思是“我是”。这个符号也许是我盯着次数最多的一个图案,因为我一点儿都不确定在这两个字后面该加什么词。我是……是什么?是谁?我不知道。没有人给过我这样一个机会去找到答案。
“我好冷。”
但对我来说,这确实像对待生死般重要。
“你好,金。”空洞的电脑说道,“圣诞节快乐。”
“如果我们开始没选对,还可以再买别的。”妈妈这样跟我说。
“不用了,谢谢。”
面对交流的岩石道路,我注定牺牲最开始的几双铁钉鞋。用来操作电脑的转换器已经收到了,我也已经开始练习,知道它们将帮我说话,知道它们不只是螺钉和螺母,塑料光盘,或是电线网络。说话、聊天、辩论、开玩笑、八卦、交谈、谈判,或者闲谈,现在通过这些开关我就都可以做到了。赞扬、提问、感谢、要求、称赞、询问、抱怨和讨论,也都即将不在话下。
首先,我们必须决定买哪种软件程序,所以爸妈从欧洲和美国订购了演示CD。几个星期过去了,几个月过去了,妈妈每天都花几个小时在电脑前,慢慢等着网页打开;爸爸每晚都会看白天打印出来的相关材料。
然而,首先我必须告诉爸妈我想要哪一款软件,他们读出软件名称,我点头就可以了。但我感觉自己无法决定。他们一遍遍地问我,我还是没办法强迫自己作出决定。好几个星期,我们都犹豫不决,毫无进展。
但这并没有消除我的恐惧。一方面,我在想爸妈对我的信念将会延伸到什么程度:如果我不能使用软件,那他们会放弃这个被怀疑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想吗?但另一方面,我也在想,如果一切正常,我的世界开始打开,将会意味着什么。爸妈现在可能相信我可以做任何人都想不到的事情,因为他们看到我的右手在使用转换器的时候更稳定一些了,在练习选择符号的时候速度也更快了。但他们仍不完全明白。如果我们长久以来习惯的世界变换了中心,将会发生什么?我已经习惯了被困在牢笼,所以现在我不知道自己能否看到广阔的地平线,即使我正努力盯着它。
“我想要萝卜和果酱吐司。”
我以前从没作过决定,而现在我必须要作一个最艰难的决定。你怎样选择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的桥梁呢?这个软件并不只是一种工具:它将是我的声音。万一我错误选择了怎么办?万一我的选择会限制我或者我用起来太复杂怎么办?如果我出了错,可能就再也不会有这种机会了。
说话前,金沉默了一会儿,尽管相距近六千英里,我听得出她声音中的喜悦。从那一刻起,我知道幽灵男孩终于复活了。
虽然内心充满了怀疑和焦虑,我还是强迫自己去想几周前圣诞节的时候,爸妈和戴维给金打的电话。他们聊天的时候我紧张地坐在父母电脑前,敲击选择符号的时候,我的手比平时颤抖得厉害。这时候,爸爸把电话听筒放到扬声器前,我最后一次按了开关。
“我饿了。”
“这只是个开头。”爸爸轻轻说道,“又不是生死攸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