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了一个月,患者的肚子逐渐地大了起来,连患者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是怀孕了!
这位老公公算是碰到了钉子上了,话说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多说的啊?于是,喻嘉言得以全心投入地治疗,他亲自给患者熬药,三天后,患者的呕逆终于止住了,又过了三天,已经开始喝粥了。
这种对细节的关注,并不是来自于他们天生的性格。
这种病很奇怪,叫膈气,什么症状呢?就是总是痰沫上涌,从胃里返出来,这位患者从患病开始二十来天了,简直是一点饭都吃不下去,大小便也不通了,乍一看上去,跟绝症关格差不多(关格,一种绝症,上边饮食无法进入,下边大小便无法排出,现代的食道癌、尿毒症等疾病可以参照)。
一阵冷风吹来,喻嘉言裹紧了衣服。
黄咫旭先生:“得了,您就别安慰我们了,快说还能拖延多久吧?”
这药还真没白喝,下去以后,呕就开始平息了。
但是,这些医生却没有灰心、没有叹气,他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而忽略了那些渺小的、默默的、却永不放弃地去救人的医生。
似乎救人的速度永远也赶不上杀戮的速度。
外族在蚕食着中原的土地,劫掠能够占领的土地。
我给大家举个例子,这个例子让我记忆深刻,我在给人看病的时候,会经常想起它。
喻嘉言用缜密的思维,保护住了母子两人的平安,没有因为乱用药而伤害到胎儿。
忘了曾经在哪里看到的,美国发生的,一个医学院毕业的新的医生刚到岗位实习,看到抢救与死亡,心灵被震撼了,自己几乎无法控制自己了,退出急诊室的门外,一位老医生看到后,对他说了一段话,让我无法忘记,他说:这个世界上有两种医生,一种是不用感情的,只要机械操作就可以了,把患者当作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物体来处理,按照规章操作,这样自己就不会痛苦,这样也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好医生;另外一种医生是会动感情的,会觉得患者的痛苦就在自己的身上,然后努力去解决,这种医生会很痛苦的,两种医生都是好医生,现在需要你自己来选择你会做哪种医生。
怎么办?这才有人提出,去找喻嘉言吧,听说这个医生还可以。
而是来自,他们对众生的爱。
这时,来请喻嘉言的人到了,喻嘉言叹了口气,对朋友说:“天下的事我们管不了啊,可是眼前的人却要救!我去去就回。”
患者和家人却不这么想,他们认为喻嘉言太不近人情了,他们哪里知道,喻嘉言是有顾忌的,因为此时如果用了当归、地黄等润肠通便的药,恐怕这些药性滞腻,会引起膈气的重新发作,如果用大黄等泻药,则如果患者有身孕的话,又会伤了胎儿。
他又说:“不知道的人,都说我是看书看来的这些学问,实际上这些治疗的方法都在人的心里,岂能从纸上得来呢?”(不知者,谓昌乃从纸上得之,夫活法在人,岂纸上所能与耶)
可是药稍微一见效,患者家属的劣根性就开始出来了,这位黄咫旭的父亲,也就是患者的老公公,看见药方里有人参,就在旁边嘟囔:“这人参好贵啊,能治好吗?治不好就别治了。”(这位老公公心够狠的)
如果要把喻嘉言给分类的话,那么,无疑他是属于后面那种用心来治疗的医生。
在这个时代里,老天爷给人世间带来了旱灾、蝗灾、水灾,让老百姓成千上万地死去。
他们凭借着心中的信念,守护着人类生存的火种。
结果他就用赤石脂代替代赭石,用煨姜代替干姜,然后合上六君子汤(六君子汤,《妇人大全良方》中的方子,用来治疗脾胃气虚兼有痰饮之证),给患者喝下去了。
跟上面的医案一样,大家都为了通大便而着急(各位千万别小瞧了这个大便啊)。
于是他不管别人怎么催促,都坚持不给患者服用泻下之药。
很多人感慨喻嘉言的治疗技术高超,但是没有人注意他这种高超的医术是怎么来的,让我们来看看吧。
统治者在胡乱地统治着,让人民遭受涂炭。
这段话的原文堪称经典,有兴趣的同学可以拿来《寓意草》拜读一下,绝对震撼人心。
喻嘉言耐心地解释:“别着急,您的脾胃之气太虚了,等饮食积累得多了,自然会慢慢通的。”
可是历史,却总是偏爱记录那些杀戮后的成功者。
但是,这个世界上偏偏还有后一种医生,这种医生一生是在痛苦与欢乐的交替过程中渡过的,他们在治疗的时候,不是用技术,而是用心,他们会因为一个问题没有解决而整夜思考,他们会因为患者的痛苦而自己都痛苦不堪。
过去有这么一路医生,号称善断生死,一诊脉,就能知道这个患者会不会死,哪天死,什么时辰死。
此时,喻嘉言在家里正在接待来访的朋友呢,他们坐在院子里,望着萧萧落叶,忧心忡忡地议论着时局。
是的,医生的确就分这么两种,前者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好医生,我们需要大部分医生都来做这一种人,在这些人里面,会出现杰出的医生。
在《寓意草》这本书的序言里,喻嘉言自己谈到这个问题,他说,“我对于医学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经验,只是从小到现在,凡是我治疗的疾病、我碰到的病患,我都要静下心来,全神贯注地思考,甚至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和病人一样,感觉我的身体和病人的身体都化成了一体,我的心也似乎变成了患者的心,患者的那种孤独、无助,那种痛苦、呻吟,都仿佛来到了我的身上,如果患者的病很快地好了,哪怕我的脑袋和骨髓扔掉了都不觉得可惜;如果患者的病没有好,我一定会殚精竭虑地思考,甚至患者的病没好,我的身体却先憔悴了。”
这是非常不成比例的,那边在成千上万地死去,这边却只能一个一个地救。
只有喻嘉言这样的医生,怀着一颗慈悲之心,在一个生命一个生命地去抢救。
这种医生里面,会出现伟大的医生。
有一位先生叫黄咫旭,他的老婆病了。
在慎重的思考后,喻嘉言还是坚持让患者的大便自然通下。
到了患者家,诊脉后,喻嘉言倒是很奇怪:“你们怎么都那么悲伤呢?这个患者没到死的份儿上啊。”
好嘛,这还不如不说呢,这一下,家里更慌了,乱作一团。(估计个别手快的人已经开始研墨准备写挽联了)
这对一个家庭来说是太可怕了,这么下去会死人的啊,怎么办?
您看看人家喻嘉言用的心思吧,为什么人家成为了名医?人家绝对是用心去思考,照顾到了患者各个方面的情况,我每次看到这里由衷地生出钦佩之情,这就是大医的手眼啊!
喻嘉言:“什么拖延多久啊?这也就是个中焦气机壅塞,导致的上焦气机不降而已,各位看我治疗,一定会逐渐转好的。”
不知道谁给出了个馊主意,请一位大夫来给判断一下告别的日期。(估计已经通知亲戚朋友做好准备了)
医生的工作是平凡的,没有那些战场上横扫千军的大将军们威风,医生的职业素质体现在工作的每一个细节当中,只有那些用心关注每一个细节的人,才有可能成为真正救人的、最优秀的医生。
喻嘉言听了,正色道:“您别害怕,一定能够治好,如果治不好,不但这人参钱我掏,我还愿意再赔您三十金,如果治好了,我分文不收可以了吧?”(治此不愈,愿以三十金为罚,如愈,一文不取)
于是就把这位神算施医生给请来了,施医生也不含糊,一搭脉,就很肯定地说:“此人尺脉已绝,肾气全无,脉象已经没有根,告别的日子不远了。”(脉已离根,顷刻当坏)然后扬长而去。
从立场上讲,喻嘉言似乎倾向于明朝统治者,但是,实际上他更悲叹的是老百姓的命运。
但是,从患病到现在,大便可是有几乎一个月没有通了。
一般情形是这样的:他手一搭脉:“这个患者,后天,冬至日,夜里子一过必死。”家属哀求,您给治治吧?回答:“不会。”您说气不气人?
喻嘉言每次给患者诊脉,患者都特意嘱咐:“给我加点通大便的药吧。”
于是开了旋覆代赭汤加味(旋覆代赭汤,《伤寒论》中的方子,用来治疗胃虚痰阻,虚气上逆之证),但是,在开方子的时候,喻嘉言想,这个患者的尺脉察不到,如果她此时怀孕了,那我也判断不出来啊,应该把这个情况考虑在内啊,万一她此时有孕在身,我用了代赭石这种重坠之药,那恐怕胎儿就要留不住了。
当地有一位姓施的医生,这位医生有一个绝活儿,那就是他只要一搭患者的脉,就知道这个病会不会死。
原来如此,这就是秘诀,这就是登上医学至高境界的秘诀啊!
这个时候,大明王朝的统治已经摇摇欲坠,各地饥荒四起,老百姓是民不聊生,李自成和张献忠等农民起义军在各地的战役中正在以十万计数地歼灭明军。
起义军在和官军反复地激战,数以百万计的人在刀剑下悲惨地死去。
又过了几天,结果正如喻嘉言所料,患者的大便自己就通下了。
有了这种境界的医生,在给患者诊病的时候,会竭尽心思地思考,因而犯错误的机会也就很少。
我记得我当时就被他的话给震了,敢情人家外国医生也思考这个问题啊。
我们看医书,总会以为医生是在和我们一样的太平环境里诊病的,他们所面对的只是一个个患者,可真实的情况是他们几乎没有这样的条件,就在喻嘉言撰写《寓意草》的这些年里,中原发生了多次大规模的旱灾、蝗灾,庄稼颗粒无收,饥民甚至出现了父子相食的惨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