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们对挫折反应不当的程度取决于我们认为怎样算是正常。可能下雨违反我们的意愿,但是我们已经见惯暴风雨,不大可能因下雨而发怒。由于我们理解对这个世界能期待什么,由于我们的经验告诉我们希望什么是正常的,我们的挫折感就得到缓解。我们并不是每当想要的东西得不到就怒不可遏,只有我们认为有权得到时才这样。我们的盛怒来自那些侵犯了我们认为是生存的基本规则的事物。
7. 智者应该能够泰然离开命运女神一切恩赐,这是斯多葛派最极端而奇特的要求,因为命运女神所赐不仅是房子和钱财,还有朋友、家庭,甚至我们的身体。
如果你官司打输了,充其量不就是流放或入狱吧?……“我可能沦为穷人”,那么我就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我可能被流放”,那我就把我要去的地方看做是我本来的出生地。“他们可能给我上镣铐。”那又怎样?我现在难道就丝毫不受束缚吗?
4. 由此推论,对于担心会失去财富的富人,千万不要拿大概他们不会破产这类话去宽慰他们。应该让他们在一间不避风雨的房间里住几天,只靠清汤和不新鲜的面包充饥。塞内加听从一位他最喜爱的哲学家的告诫:
1. 公正的意识对马尔恰并无帮助。
塞内加担保,一旦我们理性地看待事与愿违的情况,我们一定会发现它实际包含的问题比所引起的焦虑要轻得多。卢西琉有理由难受,但用不着为之发狂:
塞内加认识一个名叫维第乌斯·波利奥的富人,他是奥古斯丁国王的朋友。他的奴隶有一次在宴会上打碎了一只玻璃盘,维第乌斯特别讨厌打碎玻璃的声音,因而勃然大怒,竟下令把那个奴隶扔进鳄鱼池。
一架瑞士航空公司的飞机载着229名乘客按正常班次从纽约飞向日内瓦。离开肯尼迪机场50分钟后,正当航空小姐推着服务车走在这架麦道11(MD-11)飞机的过道上时,机长报告称机舱内出现烟雾。10分钟后,飞机在雷达屏幕上消失。这架机翼有52米长的庞然大物坠入了沿(加拿大)新斯科舍省哈利法克斯风平浪静的大海中,机上的人无一生还。几小时前还是各有计划的活生生的人,如今救援人员已无法辨认。只见手提包在海上漂浮。
这是一种感觉,感到公正的规则被侵犯了。这种规则规定,如果我们正直,就应当得到好报,如果我们是坏人,就应得到惩罚——这种公正的观念灌输在儿童最早的教育中,也见于多数宗教典籍中,例如在《旧约·申命记》中就说,义人“他要像一棵树栽在溪水旁……凡他所作的尽都顺利。恶人并不是这样,乃像糠粃被风吹散”。
4. 塞内加知道自己体内也存在着强有力的冲动,要按照一种误导的公正的模式来解释失败。公元41年年初克劳狄登基时,梅萨利纳皇后想要除去卡利古拉的姐妹尤里安·列维拉,塞内加成了这桩阴谋中的一个卒子。皇后指控尤里安与人通奸,并诬陷塞内加为其情人。顷刻间,他失去了家庭、钱财、朋友、名誉,政治生涯也从此断送,并被流放到科西嘉岛,那是广袤的罗马帝国中最荒凉的部分。
8. 我们应该慎言慎行。塞内加设法调整我们的期望值,使我们遇到以下不如意的事时不至于咆哮:
智者是自足的……如果他因疾病或战争而失去一只手,或者某种意外事故使他失去一目或双目,他会满足于剩给他的那些。
8. 塞内加的智慧不仅是理论上的。他被流放到科西嘉岛时发现他的一切奢华生活丧失于一旦。那个岛从公元前238年起就属于罗马,但是没有得文明之利。岛上少数的罗马人活动范围不出东端的两块居住地:阿莱里亚和马里亚纳,塞内加不大可能会被允许住到那里面去,因为他曾诉说在当时耳之所闻莫非“蛮语”。而且他的名字还与岛北端的一座凶宅相联系,那建筑自古以来就有“塞内加之塔”之称。
这是滑向精神错乱最快速的捷径。许多(盛怒的)人……咒他们的孩子不得好死,自己受苦受穷,家门败落,却不承认自己是在盛怒之下,就像疯子不承认自己精神错乱一样。……他们会同最好的朋友反目成仇……无视法律……一切都用暴力解决……他们已经重病缠身,比其他一切坏事都严重。
印象中他人在默默地嘲笑自己,因而感到十分痛苦。
“这真的是我所害怕的情况吗?”……每一次忍受三四天(这种贫困生活),有时还可以多几天……我敢说……你们将理解,一个人心灵的平静并不靠财富。
没有人给今夜打保票,不,我给的喘息时间太长了,甚至没有人给这一个钟头打保票。
2. 但是这种宽慰可能是对焦虑最残酷的解药。我们所描绘的美好图景有双重作用:既使焦虑的人对最坏的情况毫无准备,又无意间暗示果真最坏的情况出现,将是大祸临头。塞内加的做法比较明智,他要我们想到坏事大概是会发生的,但又说其实这些坏事也未必像我们担心的那么坏。
汝生而终有一死,汝所生者亦终有一死。
他讨厌人家说他的行为有点非哲学:
吾等生存其中,而周围事物皆必有一死。
1. 当我们受到伤害时,很容易认为这种伤害是故意造成的。我们很容易把两个本来是以连接词“并且”联起来的短语变成用目的词“为了”联起来。本来是“铅笔从桌上落地,并且我很恼火”,变成了认为“铅笔从桌上落地是为了要使我恼火”。
2. 塞内加收集了一些这类自以为受无生命的物体迫害的例子。希罗多德的《历史》提供了一例:波斯王居鲁士,这位伟大的帝国缔造者,有一匹漂亮的白马,他经常骑着上战场。公元前539年春天,居鲁士王希望扩张他的领土,向亚述人宣战,并派出一支庞大的军队直奔其位于幼发拉底河岸的首都巴比伦。行军一直很顺利,直到他们来到格底斯河边。这条河从马蒂恩山上流下来,注入底格里斯河,是有名的险流,夏天也是如此。而此刻,河水是褐色的,浪花飞舞,正因冬雨而暴涨。国王的将军们建议暂缓进行,但是居鲁士不为所动,下令立即过河。但是正当人们在准备船只时,居鲁士的马乘人不备跑开,想要游过河去。它为激流翻倒,冲到下游,死了。
10. 同样的思想当然可以用另外的方式表达。比如可以用更加冷静的哲学语言说:主体的能动作用只是其生命过程中决定事物的因素之一。但是塞内加还是愿意用一系列的夸张语法来表述:(这一段结尾原文更加铿锵有力)
4. 若要证明多么轻易地可以让我们复归于无,只需举起手腕凝视片刻那流在脆弱的青绿色血管里的鲜血:
但求室内安然无扰,任凭室外疯狂世界。
3. 但是我们的命运并不总能用我们的道德价值来解释;我们可能受诅咒,或受祝福,其后面并没有什么公正。并非我们所有的遭遇都与我们的为人有关。
2. 他们在心平气和时,可能道歉,解释说他们刚才为一种自己控制不了的强大力量所左右,也就是说,强于理智的力量。“他们”——意即理性的他们——本意并不要骂人,并为大喊大叫而后悔;“他们”控制不了内在的阴暗力量。发怒的人通过这样的解释诉诸一种占统治地位的、对思想的看法:把理性功能,也就是本真所在,描绘成常常会受到狂热的激情的袭击,理智对此既不能分辨,也不能负责。
9. 正因为命运女神长时期的发慈悲有麻痹我们的危险,塞内加要求我们每天花一点时间想想她。我们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我们必须做一些预料。每天清晨,我们应该进行塞内加所谓的“预想”,把所有这位女神可能加于我们身心的痛苦思考一遍:
世事无常,公私皆然。
8. 对自己不友善的人很难想象小贩高声叫喊就是为了卖糕点。罗马一家旅店的底层的建筑工人可能是假装在修一堵墙(1),其真实意图是故意招惹楼上那位正在读书的人(2)。
(ii)来自于有生命的物体
我们若是不抱那么大的希望,就不会那么愤怒。
塞内加预言,那些富人将会有重大发现:
恶人做恶事有什么奇怪?仇人害你,朋友惹恼你,儿子有过失,仆人行为不端,难道这些都是前所未有之事?
“每当有人在你身旁或身后倒下时,你要大声喊道:‘命运之神,你欺骗不了我,你要乘我不备扑到我身上。我知道你的计划。诚然,你打击了别人,但我知道你的目标是我。’”
这种说法与塞内加对思想的看法截然对立。他认为愤怒不是来自失控的感情爆发,而是来自理智本身的根本性的(但是可以纠正的)错误。他承认,我们的行动并不总是在理智的控制之下:如果在身上泼冷水,就会情不自禁地打战;如果手指掠过眼睛,我们一定眨眼。但是愤怒不属于这类不自禁的生理动作,它只能在我们理性地持有的某些思想的基础上发作;只要我们改变了思想,我们就可以改变发怒的倾向。
所有这些可能都出于完全无心的原因。他今天没有同我谈话,因为他想下星期见我。他看来在取笑我,其实只不过脸上有点发痒。但是一个精神卑下的人首先想到的不是这样的解释。
1. 哲学家认为这是一种疯狂:
于是居鲁士王把扩张帝国的计划放在一边,把军队分成两大队,在河的两岸各划出180条流向不同的小河道,下令士兵挖掘。他们挖了整整一个夏天,士气全消,迅速战败亚述人的希望破灭了。工程完毕后,格底斯河变成了360条小溪,水流迟缓,惊讶不已的当地妇女果真都能穿过,连裙子都不必提起。波斯王的怒气平息了,于是下令他的筋疲力尽的军队继续向巴比伦进军。
3. 公元63年2月间,塞内加的一位在西西里当公务员的朋友卢西琉听说有一桩告他的案子,可能危及他的事业,永远玷污他的名声。他写信告诉塞内加此事。
谁向他们许诺过,这片或那片土地更为坚实可靠?所有地方条件都是一样的,如果还没有发生地震,以后也会有震动的。也许今晚,也许等不到晚上,就在今天,你稳稳站立的脚下那块土地就会裂开。你怎么知道那些地方今后情况会好些,命运之神已经耗尽了力气,对它无能为力?或者,那些在废墟上重建的地方从此会好起来?如果我们相信世界上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可以免于灾难,那我们就错了……造物从来没有创造过一成不变的东西。
“某人今天没有同我谈话,可是他同别人谈话了”;“他傲慢地拒绝同我谈话,或者公开取笑我的话”;“他没有让我坐在贵宾席,还让我坐末座”。
接下去是动人的实用主义:
当饭厅的静谧受到了干扰:
塞内加对此类错误判断有一种解释;那是由于像居鲁士和皮索这样的人的精神中存在着某种卑下的品质。他们总是预料要受辱,其背后实际是担心自己有理由受到嘲弄。当我们怀疑自己是伤害的恰当的目标时,那就很容易相信确实有人或有东西在设法伤害我们。
3. 根据塞内加的看法,促使我们发怒的原因是我们对世界和对他人持有过分乐观的观念,这种乐观达到危险的程度。
3. 由于我们受伤害最大的多半是意外事故,而我们不可能什么都预料到(“命运”女神没有不敢做的事),所以塞内加建议我们时刻心存灾难的可能性。任何人乘车出行、走下楼梯,或向朋友道别时,都要随时意识到发生致命意外的可能性,塞内加希望这种意识使事态既不可怕,也不突然。
塞内加预想录
我们应该对什么都不感到意外。我们的思想应该事先准备迎接所有的问题,我们应该考虑的不是惯常发生的事,而是有可能发生的事。
5. 卢登努姆曾经是高卢最繁华的罗马居民区。它位于阿拉尔河与罗讷河的汇合处,得天独厚,正好是贸易和军事的十字路口。城里有雅致的浴室和剧院,还有一家政府的铸币厂。公元64年的8月里,一颗火星失控,酿成大火,迅速在狭窄的街道蔓延开去,惊慌失措的居民纷纷跳窗逃命。火苗扫过一家又一家,到太阳升起的时候,整个卢登努姆从郊区到集市,从浴室到庙宇,都已化为灰烬。幸存者们披着沾满黑炭的衣服站在他们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的豪宅前。火势如此迅猛,噩耗还来不及到达罗马,城市已成焦土。
这是最幼稚的冲突。我们找不到遥控器或钥匙、道路堵塞、饭店客满,于是我们摔门,拔花草,大吼大叫。
如果你想消除一切担心,那么请设想你所害怕的一切都会发生。
(i)来自无生命的物体
哲学的任务是教会我们在愿望碰到现实的顽固之壁时,以最软的方式着陆。
当晚饭迟开了几分钟:
Quotiens aliquis ad latus aut pone tergum ceciderit, exclama: ‘Non decipies me, fortuna, nec securum aut neglegentem opprimes. Scio quid pares; alium quidem percussisti, sed me petisti.’
被判死刑的士兵发誓说他没有杀任何人,并哀求给一点时间进行调查,但是皮索自以为高明,下令立即行刑。
平时腼腆、文静的人如果感觉到被人狡猾地嘲弄了,会怒火中烧而暴跳如雷,做出残忍之事——甚至杀人。
友善的解释:建筑工人在敲打,同时我感到恼火。
我来到一家瑞典的旅馆,一名工作人员送我到房间时主动要帮我拿行李,他笑着说,“这对你这样的男人实在太重了”,他特别对“男人”一词加重语气,暗示相反的意思。他长了一头北欧人的金发(也许是滑雪运动员或者猎鹿人,若在古代就是一名武士),表情坚决。“先生(Monsieur)会喜欢这房间的,”他说。我不清楚他为什么称我为“Monsieur”,明明知道我是从伦敦来的。他还用“会”字,带有命令的味道。等我发现这房间外面车声喧哗,不堪其扰,淋浴器不灵,电视机又坏了,他这种说法就更加不符事实,明显是阴谋。
孩子可能活下去,但是认为他们一定能够活到成年,甚至活到晚餐时刻,那就太天真了:
皮索却对这一消息不那么高兴。他听到欢呼声,认为那是嘲笑他的判断力。他怒气冲冲,脸涨得通红。盛怒之下,竟下令把两个士兵都杀了,而这两个士兵一个并没有杀人,一个没有被杀。还因为此时他感到自己受到迫害,迁怒于百人队队长,下令把他也处死了。
哲学家回信道:“你可能期待我劝你想象一个喜人的结局,安心在希望中等待。但是我要领着你通过另一条道达到心灵的平安。”——以下就是他的劝告:
5. 所以,我们必须设法为我们的第一印象加一层防火罩,拒绝根据这一假设贸然行动。我们一定要自问:别人不回信,是否必然是为了惹恼我们而故意怠慢;钥匙不见了,是否必然是被偷了:
7. 有一个简便的法子衡量一个人内心卑下,或是对自己友善的程度:可以检验一下我们对噪音的反应。塞内加住在一座体育馆附近,墙很薄,吵嚷声不断。他向卢西琉这样描述他的烦恼:
9. 为了使自己处闹市而心静,我们必须相信,那些吵闹的人对我们全然不识。我们应该在外界噪声和内心的应受惩罚感之间筑起一道防火墙。我们不应把对他人的动机的悲观的解释注入到本来与他们无关的场景之中。这样做了之后,噪音仍然使人不愉快,但是不必激怒我们。
命运如旋风,城廓与人皆如此。
这两种情绪都是基于一幅道德宇宙的图景,在那里,外部环境反映内部品质。他想起了命运之神,就从这种惩罚性的模式中解脱了出来:
美蒂琉斯之死并不是因为他母亲坏,他母亲是好人,但他还是死了。也不能因此说这个世界不公。用塞内加的形象来说,他的死就是命运之神所为,而这位女神并不是道德裁判员。她并不像《申命记》里的上帝那样评估她的牺牲品,然后论功行赏。她在加害于人时在道德上是盲目的,就像龙卷风一样。
当周围有嗡嗡声:
即使在壮丽的景色中,还会因私下担心其覆灭而焦虑不安,可能宁愿独自呆在一间屋子里。
(智者)不把错误的解释强加于一切事物。
在他的著作中贯穿始终的一个思想就是:我们对有准备的、理解了的挫折承受力最强,而准备最少、不能预测的挫折对我们伤害最严重。哲学教给我们顺应全方位的现实,从而使我们纵使不能免遭挫折,也至少能免于因情绪激动而遭受挫折带来的全部毒害。
何必中止用餐去拿鞭子,就因为奴隶们在聊天?
当一个人行为正确而仍然遭遇祸事,就惑然不解,无法把这件事纳入公正的框架中。世界看来很荒唐。于是这个人就会在两种可能中徘徊:或觉得自己终归还是坏人,所以才受到惩罚;或觉得自己实在不坏,因此一定是对公正的管理发生了灾难性的失误,自己是它的牺牲品。对不公正抱怨的本身就暗含着一种信念:坚持认为这个世界基本上是公正的。
智者可以没有朋友而生活下去,在这个意义上他是自足的,但这不等于他愿意没有朋友。
你说:“我没有想到此事会发生。”当你知道这是有可能发生的,当你见到它已经发生,你难道还认为有什么事是不会发生的吗?
伟大的享乐主义导师伊壁鸠鲁常常在某一个时期过一段极端艰啬、刚够果腹的生活,目的是看看是否值得费那么大劲去弥补亏空。
居鲁士脸色煞白。这条河竟敢夺走他的神圣的白马!这匹武士之马曾经把克劳苏斯夷为平地,令希腊人闻风丧胆。他咆哮如雷,指天发咒,在暴怒中决定报复这条大胆妄为的格底斯河。他发誓要惩罚这条河,把它削弱到连妇女也能蹚过去而不湿膝盖。
经过长年维护、辛勤劳动、托庇神佑而筑成之任何建筑,旦夕之间化为瓦砾。否,旦夕太长,灾祸来临如迅雷。帝国顷覆在一时、顷刻之间。
想象一下,我耳边有多少种噪音在回响!……例如,有一位身强力壮的先生在练习掷铅球,当他用劲,或假装用劲时,我可以听到他的吼声;每当他松口气时,我可以听见他那高频率的咝咝喘气声。我再把注意力转向一名不在活动而在享受普通的、廉价的按摩时,我可以听到手掌拍打他的肩膀的声音。除此之外,还有间或出现的流浪汉或小偷被抓住的声音,喜欢在洗澡时欣赏自己声音的人的引吭高叫……拔头发人的刺耳尖叫……还有糕点小贩的各种叫卖声,卖香肠的,卖糖果的,人人都争相叫喊以吸引伙食房的注意。
可以想见,那里的生活条件与罗马成痛苦的对比。但是这位前罗马的富有的政治家在一封给母亲的信中说,他已努力适应了这里的环境,那要归功于他多年来每天早晨的静思和定期的只进清汤的节食生活:
不要阻止哲学家致富;没有人判定智慧必然贫穷。
卑下的解释:建筑工人敲打是为了要让我恼火。
命运之神的干预,不论是仁慈还是凶恶,使人的命途无常。
8. 死亡的确不寻常,并且可怕,但是——塞内加大着胆子说——并非不正常。如果马尔恰把眼光从一个狭隘的圈子放开去,就可以发现一张长长的令人哀痛的名单,都是命运之神杀死的人之子。屋大维娅失去了她的儿子,还有利维娅、科涅利亚、色诺芬、保卢斯、卢修斯·庇布勒斯、卢修斯·苏拉、奥古斯都以及西庇阿,都失去了儿子。马尔恰避免把目光向过去扫视,于是就把这些事排除在她认为是正常的范围之外,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危险的:
把自己往柱子上撞?
6. 然而,在那些享有特权的人中间似乎总是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怒气。塞内加的那些富朋友们整天围着他怒气冲冲,埋怨生活不像他们所希望的那样,他观察他们之后写道:“富裕培养坏脾气。”
我要告诉你我今天(在他的著作中)喜爱的一段话:“你问我有哪些进步?我开始成为我自己的朋友。”这真是极大的好事……你可以肯定,这样的人一定是全人类的朋友。
3. 塞内加也收集了类似的自以为受有生命的物体迫害的例子。其中之一是关于叙利亚的罗马总督皮索的。他是一位勇敢的将军,但是有着烦躁的心灵。有一次,一名士兵休假回来,与他同行的朋友没有一起回来,他说不知道朋友哪里去了。皮索就认定这名士兵是在说谎;他一定是杀了他的朋友,为此应该偿命。
一切都应在考虑之内,一切都应在预料之中。
我不允许命运之神对我作出判决。
4. 叙利亚总督立即把士兵的欢呼看做想要破坏他的权威,质疑他的判断力。居鲁士立即把河水淹死他的马看做是故意谋杀。
一支铅笔从桌上落地,或者抽屉柜打不开,都使人感到自己的愿望被有意挫败。这种无生物所带来的挫折感还参杂着受蔑视的感觉。那物件好像在表示对本人自以为拥有,并为周围的人所认同的聪明才智和地位并不买账。
5. 有了钱就可以指望在古罗马过相当舒适的生活。塞内加的许多朋友都在城里有大房子,乡间有别墅。里面有浴室、带廊柱的花园、喷泉、拼花装饰、壁画和镶金的躺椅。有成群的奴隶做饭、看孩子、整理花园。
人是什么?就是那轻轻一碰就会破裂的血管……一具脆弱的、赤条条、生来没有防护的身体,有赖于别人的帮助,任凭命运的作弄。
他可能会经历这个阶段:时而自责自艾,时而满腔怨恨。他也可能自己后悔看错了梅萨利纳的政治立场,对自己的忠诚和才干受到克劳狄如此回报十分怨恨。
有什么必要把桌子踢翻,把酒杯摔碎?
我从来没有信任过命运女神,即使在她似乎愿意和平相处之时也没有。我把她所赐予我的一切——金钱、官位、权势——都搁置在一个地方,可以让她随时拿回去而不干扰我。我同那些东西之间保持很宽的距离,这样,她只是把它们取走,而不是从我身上强行剥走。
11. 多数哲学家不这样写作,因为他们相信,只要论点是合乎逻辑的,向读者表达的文风对效果起不了决定性作用。塞内加却对人的思维有不同看法。他认为论点如鳗鱼:不论多么合乎逻辑,除非用形象和恰当的文风固定在人的思想中,它还是能从抓得不紧的头脑中溜走。我们需要用隐喻来引申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意思,否则我们就会把它丢在脑后。
恶→惩罚
1. 传统的安慰的方式就是说宽心话。告诉焦虑的人他过虑了,事情一定会如愿的。
挫折的范围虽然很广——从脚趾头绊了一下到死亡都能算——而每一种挫折的核心却都有着同样的基本构成,那就是主观愿望与严酷的现实之间的冲突。这种冲突从我们襁褓中就开始:发现自己够不着能满足欲望的东西,发现不能指望这个世界总能如己之愿。而对塞内加来说,我们能够达到的智慧,就是要学习如何避免用我们对挫折的反应来加剧这个世界的顽固性,这种反应包括盛怒、自怜、焦虑、怨恨、自以为是和偏执狂。
亚细亚、阿卡亚,多少城廓在一次地震中夷为平地?叙利亚、马其顿,多少市镇为大地吞噬?塞浦路斯又有多少次灾难造成颓垣败壁?
1. 假如说,我们不仔细考虑突发灾难的危险,从而为我们的天真付出代价,那是因为现实包含着两种令人糊涂的残酷的特性:一方面是世世代代的延续性和可靠性;一方面是无法预料的灾难。我们处在夹缝之中,一边是合理的召唤,让我们假设明天还会和今天一样;另一边是大难临头的可能性,从此生活再不能恢复原样。由于我们忽视后者的倾向十分强烈,塞内加请出了一尊女神。
生活必不可能十全十美,我们必须顺应之。
囹圄之苦和流放固然是坏事,但是——这是立论的关键——再坏也坏不过绝望的卢西琉在对其焦虑作冷静的分析之前所担心发生之事。
命运之神的根源尽管非哲学而是宗教,她却是最完美的形象,可以使我们总是心存遭遇意外事故的可能,把一系列对我们安全的威胁合成为一个可怕的拟人化的仇敌。
智者什么也不会失去。万物皆备于他一身。
但是,正当负责此事的百人队队长准备砍掉那士兵的头时,那失踪的伙伴到达了军营门口。整个军队自发地欢呼起来,百人队队长松了一口气,下令取消行刑。
智者不会因为自己身材矮小而妄自菲薄,但是他还是宁愿长得高大。
6. 关于他们为什么能做到这一点,塞内加在给卢西琉的一封信中作了间接的解释,那天他读到哲学家赫卡通的著作中的一段话:
2. 这一意识迫使她摇摆于两种感情之间:一种是虚弱的感觉,认为儿子美蒂琉斯被夺走是因为自己坏;另一种是对全世界强烈的愤慨,认为自己本质上一直是好人,而儿子却死了。
5. 许多罗马人发现宣传这种理论的塞内加自己过着相当奢侈的生活,感到惊讶,甚至可笑。塞内加在40岁出头时通过他的政治生涯已经积累了足够的财富,可以购置别墅和农场。他吃得很好,而且养成了对昂贵家具的喜好,特别是带象牙腿的香橼木桌子。
7. 在卡利古拉登上王位之时,罗马有一个远离政治的家庭中母亲失去了爱子。美蒂琉斯是一名前途远大的青年,还没有过25岁生日,他的死使他母亲痛不欲生。她退出一切社交活动,日夜沉湎在哀痛之中。她的朋友们关切地看着她,希望她能恢复常态,但是她没有。一年、两年、三年过去了,她还没有丝毫节哀的迹象。三年以后她还是和在她儿子葬礼上一样以泪洗面。于是塞内加给她写了一封信。他先表示深切的同情,然后委婉地说道:“我们之间对问题有不同看法,就是悲痛是否应该这样深而无止境。”马尔恰是在对抗一件看起来可怕而罕见的事情——惟其罕见,就更加可怕。她周围的母亲的儿子都还在,那些刚刚出道的年轻人,在军队服役,或开始从政。为什么单单把她的孩子抢走?
我鄙视财富领域中的一切,但是让我选择的话,我将选择其中比较好的那一半。
命运之神所赐无一物归我所有。
这是一种对于情况不能确定的焦躁不安的状态,我们希望情况好转又担心它恶化。这种情绪最典型的后果是使人不能享受本应是快乐的事:文化的、性爱的,或是社交的。
2. 很多罗马钱币背面都刻有这位女神像,一手握山羊角,一手握舵桨。她貌美,经常身着薄衫,面带羞涩的微笑。她的名字叫“命运”,原来是司丰饶之神,是朱庇特的长女,每年5月25日全意大利的神庙都要祭祀她,无子女的和求雨的农夫都来朝拜她。但是她的辖区逐渐扩大,同财富、升迁、爱情和健康联系在了一起。羊角象征着她赐福予人的权力,舵桨则象征着她改变命运的更为凶险的权力。她可以广施恩惠,然后以吓人的速度改变舵桨的方向,脸上依然挂着不可捉摸的笑容,眼看着我们吞鱼骨而窒息至死,或者在一次泥石塌方中消失。
7. 这种怒气从来不是无法解释的。可以找到维第乌斯·波利奥愤怒的理由:因为他所信奉的世界里,宴会上是不打碎玻璃的。我们找不到遥控器就大喊大叫,因为我们所信奉的世界里,遥控器是不会乱放的。怒气来自一种信念,认为某种挫折没有写进生活的契约中,这种信念发源于近乎喜剧性的乐观,但其后果却是悲剧性的。
把对未来的期望建立在或然率的基础上是危险的天真。只要是人类曾经遭遇过的意外,不论多么罕见,间隔的时间多么长,都是一种可能性,我们应该有所准备。
善→善报
(智者)一日之计始于如下思考……
6. 这不是伪善。斯多葛主义并不提倡贫穷;它提倡的是我们既不害怕也不鄙视贫穷。它认为财富——用技术名词来说——是一种优先产品,既不是必不可少的,也不是罪恶。斯多葛派人士可能接受命运女神的恩赐和愚人一样多。他们的房屋也可以一样大,家具一样漂亮。而确定他们的智慧的只有一点:如何应付突如其来的贫穷。他们会泰然离开他们的华屋和奴仆,没有愤怒,没有绝望。
我们从不在恶事真正出现之前就已预料……多少葬礼从我们门前经过,但我们从不认真思考死亡。多少夭折发生过,但我们仍为自己的婴儿作长远打算:他们如何穿上托加,如何在军队服役,然后继承父亲的财产。
这似乎有些荒唐,除非我们对塞内加所谓的“满足”一词的理解加以提炼。我们失去一只眼睛不会感到高兴,但是即使失去眼睛,生活也还能过下去。有正常数目的眼睛和手是优先产品。举两个例子:
塞内加政治上的失败不必解释为对自己罪孽的报应,这并非洞察一切的上帝坐在天庭上审查所有证据后发布的理性的惩罚。这只不过是一位心怀怨恨的皇后的阴谋的副产品,残酷而道德上毫无意义。这样,塞内加不但自己与贬黜拉开距离,而且他曾一度拥有的皇室大臣的身份也配不上他的功劳。
为什么一只别人懒得赶走的苍蝇,或是一只挡道的狗,或是仆人不小心把钥匙掉在地上,会让你这样怒不可遏?
6. 公元62年2月5日,同样的灾祸袭击坎帕尼亚省。大地震动,庞培的大部分倒塌了。随后几个月中,许多居民决定离开坎帕尼亚,移居半岛其他地方。他们的行动向塞内加表明,他们认为地上存在着完全安全的、命运之神达不到的地方,例如他们可能要去的利古里亚或卡拉布里亚。于是他提出以下的论点(很有说服力,尽管在地理学上有些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