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喜欢这个办法,不过年轻人显然都是愚蠢的,他们的命运常常该由比他们年长和聪明的人来决定。我要你保证,不要对这孩子使用不必要的暴力。”
女院长沉默了一会儿不答话。她是个硬心肠的女人,所以堂曼努埃尔提出的计谋并不惹她恼火。没法管束的儿子被押送到美洲去,原是常有的事,正像不听父母安排婚姻的闺女常被送进修道院,直到她们头脑清醒,肯听大人的话。她深信把迭戈从卡塔丽娜身边弄开,是对他们俩都有好处的。
“这个小白痴发疯似的迷恋着那姑娘,这能怪我吗?”
“那好极了,堂曼努埃尔。”她宽宏大量地说。
“那也好让他安定下来。”
“我一作好必要的准备,立即行动。”
“听着,朋友,”堂曼努埃尔应道,口气坦率得使那可怜的裁缝入了迷,“你知道,我离开这城市的时候,穷得像教堂里的老鼠一样。现在我是卡拉特拉瓦爵士,成为有钱人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那还用说。那么,他接受了吧?”
“我可以向嬷嬷保证,决不会对他有所损害。我要叫一个我能信任的人陪伴他,保证他一路上受到良好的对待。”
“一定遵命,嬷嬷。家兄哪一天离开这个城市,当天夜里就动手把那孩子抓起来就是。”
“这话真有道理。然而既然裁缝生意那么不好,为什么不让你的儿子去当兵呢?”
裁缝矮小而干瘪,鼻子尖尖的,一副爱吵架的面相。但是他喜欢唠叨,发现堂曼努埃尔听得很同情的样子,便大谈其时世的艰难。又是战争,又是苛捐杂税,弄得人人穷困,即使最显贵的上流人士也要到衣服穿得敝旧不堪才做新的。现在日子不像三十年前那样好过,那时经常有大帆船从美洲满载黄金而归。
“让她看到他为了她准备放弃多好的机会,这样使她心目中觉得他更加宝贵。”
“令兄几时离开这个城市,堂曼努埃尔?”她问。
女院长火冒三丈。一个结了婚、带着个哭哭啼啼的小家伙的女人,她要来有什么用?卡塔丽娜的童贞,永久的童贞,才对她要达到的目的必不可少。
“太好了。”
“我不知道,院长嬷嬷,不过要是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打听一下。”
“院长嬷嬷太容易灰心了。那孩子的父亲站在我们这一边。他不赞成迭戈去娶卡塔丽娜那姑娘,所以我肯定能够使他撤回他的同意。你可以相信,他准会千方百计说服他儿子接受我们的建议的。”
堂曼努埃尔差人去把裁缝叫了来。他要做得和善的时候,是能够非常和善的,所以量好了尺寸,并拣好了料子后,他就这样做了。他们出生于同一城市,有些共同关心的事,于是堂曼努埃尔跟他愉快地谈起他长时期在外面时家乡所发生的变化。
“当兵很艰苦,又得不到几个钱。他在店里还能挣几个钱维持生活。”
“为了使他不致去闹,我建议把我们的秘密计划去告诉他。他对他儿子抱有很大希望。他会毫不犹豫地同意这个计划的。他会保守秘密;等到人们发现那孩子不见了的时候,他会已经安然在一条船上了。”女院长叹了一口气。
“绅士,不错,不过我真正可以依靠的亲友只有我自己的青春、我的力气、我的勇敢和我的智能。”
堂曼努埃尔不安地把身子的重量一忽儿放在这只脚上,一忽儿放在另一只脚上。
“我心目中另有一个姑娘,可那姑娘的父亲不愿接受我提出的非常合理的条件,所以我才答应我儿子去娶卡塔丽娜。由于发生了奇迹,她引起了各方的关注,我就想这一来她会给我招来大批好主顾的。我老婆老责怪我。她问我尽给那些付不起钱的先生们做衣服有什么意思。”
“我该向院长嬷嬷逐字逐句地报告我和那孩子交谈的情况。”
堂娜比阿特丽斯作了一个表示不耐烦的手势。
“他听了怎么说?”
裁缝无精打彩地耸耸肩。堂曼努埃尔弯倒高大的身躯,温厚地俯视着他。
“当然我们得为他创造一些条件。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有一小块地产,我会把地契给他,再托人在马德里给他弄份贵族证书。你儿子将以堂迭戈·德·金塔米拉的身份去投靠大公。”
裁缝张大着嘴巴瞧着他。
“你把事情整个儿弄糟了,你这笨蛋。”她嚷道。
“这倒是很可能的。不过还有他的父亲需要对付呢。如果他到当局面前去闹起来,那可不行啊。”
他告辞时,她伸手给他亲吻。
“你不大懂得人性,先生。父母的反对从来没法削弱有情人之间的爱情。我不准备接纳怀着这种心情的姑娘进我这修道院。假如那小伙子采纳了我们的建议,她就会觉得男人的爱跟天主的爱相比是多么没有价值。她会感到伤心的,不过只要这一来能教她认识到在哪里可以找到真正的幸福,我并不会感到遗憾。”
“为什么?”
“要去掉一个碍手碍脚的人,不是只有一个办法。我有可靠的人。哪天夜里,可以把这小伙子抓起来,弄到港口,押送上船。青年是见异思迁的。一旦到了低地国家,看到新鲜景象,面临种种奇遇,有了绅士身份,加上靠大公的恩宠而得到灿烂前途,他自会把他的情人抛在脑后,不多几时便会感谢苍天,使他摆脱了不幸的纠缠。”
堂曼努埃尔不知如何回答这句话,便默不作声。女院长对他冷冷地、鄙夷地瞟了一眼。
“亚尔培大公是我朋友,我要求他什么,他都肯帮忙。要是我推荐一个青年给他,他会安排在他自己的部队里,指定准备提拔的。”
“你失败了,堂曼努埃尔,我看我们进一步联系也没有意思了。”
“无怪男人统治了天下,弄得天下大乱,国家一塌糊涂。男人的品性就是不明事理。”
女院长朝他倏地瞟了一眼,不知他将说些什么,微微皱了皱眉头。
“你的印象我并不感兴趣。”
“你行动确实迅速,先生。”
“得了,得了,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你现在回家去,对谁都什么也不要说,就叫你儿子到我这儿来一趟。你可以说你忘了把一块我可能喜欢的衣料样子带给我,所以叫他送来。”
“难道你没有头脑,竟没有告诉他拒绝这样一个好机会是昏了头吗?”
堂曼努埃尔气得满面通红。
“我抓紧时间,一切遵命办理,院长嬷嬷,”他说,“我跟那孩子和他父亲都碰过头了。”
既然女院长关照他不要提到她的名字,堂曼努埃尔乐得把这慷慨行为的功德拉在自己身上。裁缝激动得皱起脸皮,啼哭起来。堂曼努埃尔亲切地拍拍他的臂膀。
“我答应他,也就是为了这个道理。”
“他听了我这番打算,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激动。可是它分明已打动了他的心。”
“我听人家都说你儿子好,如果他们说的是真话,那我就不免想他应该去做比你设想的更有前途的事情。我自己也是穷出身,我们都是同一个城里的人,我愿意给这孩子助上一臂之力,如果我能肯定你也同意的话。”
“他说他爱他的情人。”
“这是什么意思?”
“这我完全明白,嬷嬷。你尽管放心,把一切交给我就是。”
堂娜比阿特丽斯一时没有开口,显而易见,迭戈的失踪势必引起流言飞语,而且不可能不传到主教的耳朵里。她已经领教过他的敏锐。他很可能会根据明摆着的情况,断定她与这件事有关。她深深懊悔,在他们那回会面的时候,竟一时激怒而出言不慎。她不大清楚他会怎么办,但他是个果断而有力量的人。她并不怕他,不过她很明智,知道最好还是避免公开冲突,因为一冲突不但要造成丑闻,而且可能挫败她的机谋。
“而现在,你瞧,他虽然还只十八岁,却要结婚了。”
“我很快就发现他讨厌并鄙视他父亲叫他干的行当。他是无可奈何才做裁缝的。”
不多一会儿,这孩子就来了。堂曼努埃尔看这小伙子长得挺讨人喜欢,觉得宽慰。穿上合适的衣服,他完全可以充得过个绅士。他既不莽撞,又不腼腆。他的举止显示出一种自信,说明他能够在任何人面前泰然自若。堂曼努埃尔对他已有了好感,说了几句开场白后,就向他提出了所以把他叫来的缘由。他们谈了一个小时才分手,堂曼努埃尔便去看女院长。
“因为我要如此。你只需要知道我要如此就够了。”
这个问题问得突然,使他一愣。
“我倒看不出你有这么机敏,先生。”
“我相信那姑娘肯定有笔陪嫁的钱可以派用场吧。”堂曼努埃尔狡黠地说。
“我希望在他离开之前不要采取任何行动。”
“当他在某一天早晨失踪的时候,她很自然地会认为他最终抵御不了那种引诱。”
“我对他说,我弄不懂一个有气魄、有头脑、有在世界上获得成功所需要的一切素质的青年,怎么能打算在一个卑微的行当中消磨一生。他回答说,他常常想离家出走去寻求运气,只是因为身无分文而捆住了手脚。于是我就告诉他,国王需要士兵,当兵是勇敢而有才智的人升官发财的一条捷径。接着我一步步地向他透露准备帮他实现他很自然的值得赞赏的雄心壮志的具体办法。”
“说吧。”
“院长嬷嬷可以肯定,小伙子会把提供给他的机会告诉卡塔丽娜的。”
“啊呀,大人可原来就是绅士,你有亲友帮忙啊。”
“他是个很像样的小伙予,我的第一面印象很好。”
“有条件地接受。”他答道。
“为什么?”
“这个我早已知道。”
“我知道,嬷嬷,我告诉他了。我对他说,在这个世界上,升官发财的机会必须抓住,而且必须抓得快,因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对他说,在他这年纪为了个老婆而断送自己的前程是荒谬的;我对他说,当个军官,做个绅士,要比娶个穷缝婆的女儿做妻子强不知多少,不愁不步步高升。我还说,如果他要找个女人开开心的话,在那些低地国家里多的是,她们正乐于讨漂亮小伙子的欢喜,有好多姑娘还要重重报答你哪。”
他很机灵,一听这话,就知道她在对他暗示,他不必再抱与孀居的侯爵夫人结婚的希望了。他是不肯不经挣扎就放弃这样一个联姻的有利机会的。
几句有的放矢的问话引出了他为儿子操心的事。儿子应该接他父亲的衣钵,这是天经地义的,但是那孩子有他那一套荒诞的想法,因此不得不行使父权强迫他来做裁缝的行当。
“他说他要跟他的情人结婚,不过再过一年,等她生了孩子,他就不会不愿意到低地国家去。”
“我是军人嘛,嬷嬷。那个做父亲的完全同意我们的计划。他对有个恩人准备为他儿子提供的机会感激得五体投地。”
“她没有钱。有人说,有几位太太准备给她一笔嫁妆,可是我怎么会晓得结果是一场空呢?”
堂曼努埃尔稍微踌躇了一下,因为他知道他要说的话不会叫堂娜比阿特丽斯感到满意的。
“他不感激才是蠢货呐。”
“我不懂你的意思,先生。”
于是裁缝接下去告诉堂曼努埃尔那姑娘是谁,他怎么会终于顺从他儿子的坚决要求的,其实这一切堂曼努埃尔早就一清二楚了。
“这对你会有好处。”她冷冰冰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