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最后的障碍是什么呢?
你可以说,缺时间。但理论上,半天的飞行时间,够容括半个大洲的土地范围了。你可以在周末出发,周日夜返,还有起码一天半,可以在你想去的城市游荡。实际上,你回忆去某座城市旅游的时间,会恍然发现,你真用于行走和观看的时间极少,更多可能消磨在纪念品店、酒店房间和机场之中了。
一个惯于旅行的人会发现,旅行的障碍,从开始规划旅程便出现了。首先,你会试图给自己容留出足够的时间,不想太匆忙,避免太疲惫;然后,你会比较几个酒店的条件和口碑,从早餐口味比较到浴室设备,务求让自己住得舒服;对所去的目的地自然也要细加算计,要在浩如烟海的旅游攻略里淘出真金,知道哪些所在不必去,哪些地方非去不可……当你习惯这一套流程后,你自然就会对旅行有这么一个概念。这就是旅行,连规划都这么费神了。你必须为之付出一大堆时间和精力,自然而然,你也希望从中得到快乐的回馈。所以旅行简直成了一次重大决策,一次赌博。
特鲁瓦永是瓷器商人世家出身,他偷偷存钱,十八岁破户出门,随处漫游。逢老乡家借住草垛牛棚,吃干面包喝劣酒,衣服能保暖则可,只在鞋子上花钱。真没钱了,找一家瓷器铺打工,挣笔钱就走。用特鲁瓦永晚年的说法,“觉得旅行很费钱的人,都是舒服惯了。”
因为旅行是可以很简单的,像一颗坚果,而现代文明的习惯,给这颗坚果裹上了奶油和巧克力,让这颗坚果看上去昂贵又麻烦。这时你或者只该问自己一句:你喜欢的,究竟是外面让你舒适的巧克力,还是这颗坚果本身呢?
因为旅行是可以很简单的。旅行可以无关酒店、当地美食、行李托运、头等舱、热水澡、“你们酒店有没有WIFI(无线网络)”、点牡蛎会附赠白葡萄酒的餐厅。旅行可能就是穿双好鞋子,穿上不会冻到自己的衣裳,订好票,打电话预订一个简单的住处,带上银行卡,出门,找到最近的车站/机场,去到另一个城市,走,看,走饿了吃,走累了睡。来去都孑然一身,跟朋友说起时也不必亮照片和纪念品,只是简单地说一句“那地方我去过”。
而到了二十一世纪,山大王和蒙汗药只存在于小说里,你要是遇得到猛虎那都算是发现野生动物,都能上新闻。是什么还在阻挠着你出门旅游呢?
你可以说,缺钱。但古时裹干粮上路、风餐露宿的旅行者们,物质财富未必有我们如今丰足。实际上,他们没有汽车和地铁可以搭乘,旅行半径又小得袖珍可爱:我们一小时的飞机搭乘,可能就能远到许多旅行者一生都没达到的距离。
“旅行哪有那么麻烦?”
是什么事在阻着你出门旅行呢?
实际上,是这样么?
十八世纪,欧洲流行过“大陆旅游”。稍微有点家世的子弟,到二十岁上下,就要出门旅游。英国人对此尤其隆重,如果孩子回来能讲一口法语、一口托斯卡纳方言而且没染上梅毒,简直就要立刻成为绅士了。当然,这玩意挺花钱。十九世纪大风景画家柯罗,父母是帽子商和假发商,饶有资财,资助他去南欧到处玩,代价是,他经济不独立,得让爸妈养着,回到巴黎,连“周五晚上我不回家吃饭”都要特意请假。1831年,柯罗认识了另一个画家特鲁瓦永,偶尔诉苦,特鲁瓦永听得诧异,瞪大了眼睛:
写《亚洲史》的罗兹·墨菲先生曾说,古代中国比起欧洲,颇为文明:地域辽阔却又常处于大统一态,人民出门,不必闯关过哨、层层盘剥——总比欧洲那时城邦林立、犬牙交错的局面好些。细想来,确实也是。比如宋朝,武松提一杆哨棒,凭一双脚板,就能够从沧州走到清河县,中间可能的障碍,也就是山林藏形的山大王、大树十字坡的蒙汗药,以及景阳冈上的猛虎。理论上,只要你胆子大,有些闲钱,就好出门了。日本江户时期,德川幕府统一,日本人就高兴:可以旅游了!戴好斗笠,扎好绑腿,出江户出具关凭,就能一路沿东海道走到京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