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提着西班牙海鲜饭以及矿泉水回到帐篷时,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了。草丛里发出点点光芒,疲惫不堪的你仍然迅速反应过来:
我们在破晓前的黑暗中一边闪避帐篷,一边朝着声音的方向前进。在离主舞台有一小段距离的小山丘上,可以看到小小的舞台与照明灯。观众们或躺或舞,随心所欲地以自己的风格尽情享受黎明的狂野派对。现场播放的音乐,是有如工厂千吨压膜机般沉重地德国科技舞曲。
两小时后,我们终于完成了。搭完帐篷后,我们动身前往舞台,半路就被卖啤酒的缠住。我们吃了香辣够味的土耳其烤肉、一整条小黄瓜和番茄,另外还喝了啤酒以及冰凉畅快的有机栽培白酒。我们两人无意义地笑着,让酒精流入身体深处。太阳缓缓横越天空,周围尽是些带有同胞气息的人们,综合以上条件,这里可说是最适合醉个痛快的环境。
“你要当一个摄影师记录我的生命,知道我的生命之火燃烧殆尽喔。”
狭窄的单间套房里,四处丢满了行李。帐篷、睡袋、大量的毛巾和宽边棒球帽,替换的衣物则是T恤、牛仔裤和防风外套。时尚的上衣或洋装,一件都不需要,我们两个之前就决定在开始正式打工之前,先做一趟双人旅行。
摇滚音乐祭的会场位于从越后汤泽车站搭公车约一小时车程的山中,这里一到冬天就会变成滑雪场,有一整面坡度平缓的草地。由于前几天下了一场雨,所以一进到会场走了几步路,运动鞋就变得泥泞不堪。从志工那儿收下垃圾袋后,我们走向露营区。这里的音乐祭会场称得上是全世界最干净的,因此非常有名。你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边擦汗边说道:
你捧着我的脸,吻了我的眼睛。
“我也这么想……我们就做个痛快吧。”
“太一,你要当我的证人喔!”你大叫道:
很遗憾地,我和你打工的地点并不是同一家店。我上班的地方是涩谷PARCO百货地下的大型书店,而你则是在表参道小巷里的一家咖啡厅打工。
“好啊,不过还是先搭帐篷吧。”
结果,等到我们开始吃西班牙海鲜饭,已经是半夜一点过后了。冷掉的海鲜饭虽然很硬,但仍然非常好吃,我们互相喂对方吃饭,不自觉地笑了出来。和喜欢的人在夏夜里关在帐篷内,是一件这么美好的事,性爱、虫鸣都很美妙,你的汗水已经性爱的味道,也很美妙。
“还有,我希望你再答应我一件事。如果有一天,当我已经变得不像我了,太一,你就用你这双手——”
我抬头看着黎明的天空。渐渐消失的星辰们,其光粒子正逐渐融化在耀眼的天空中。总有一天,我会抹去这个人生命中最后的光芒吗?我还没下定决心,但我仍抱着你的肩膀说道:
之后,我们手牵着手睡着了——仿佛从悬崖上垂直落下一般,是一场无梦的好眠。
地道的印度咖喱、土耳其烤肉、夏威夷式米汉堡以及酵母面包、有机栽培葡萄酒,这个会场聚集了全世界的传统美食。
你认真地看着我,我缺说不出半句话。让这个我最喜欢的身体停止呼吸,吹熄美丘的生命之火——我脑中涌现无数黑暗的想法,这不等于是犯罪吗?
我一一闪过满山满谷淹没整面山坡、宛如彩蛋般的帐篷,走在露营区深处寻找适当的空地。
“我和你一起去。总觉得身体一点都不累,而且还很有精神。”
“不说这个了,我们来收拾行李,准备出发旅行吧。”
目的地是日本屈指可数的摇滚音乐祭,我们不想住什么漂亮的度假饭店,反而想在大自然中自己搭帐篷,和来自全日本的乐迷大闹一场。
我竖起耳朵仔细听,果然听到了微弱的节奏声传到帐篷里来,于是我起了身,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凌晨四点半。明明只睡了三个小时,现在却已睡意全消。接着,我也穿上短裤与T恤。
当我醒过来时,你正在黑暗中窸窸窣窣地摸索着。
“我们快点搭好帐篷,然后去舞台看看吧!”
“快看!”
你的眼神宛如小动物般天真无邪,让我不禁将你的头发抓得乱蓬蓬。
“我会小心的。不过,恋爱这东西就是不知何时会突然降临嘛。”
看着你脸上逗趣的表情变化,让我想起了几个月前的事,我和你的相遇,也是像交通事故般突如其来。
你张开双手,伸向仿佛蓝色玻璃的天空。东方的天空冒出鱼肚白,群山的轮廓蕴含着新的光芒。我不自觉随着混音器的节奏摇摆全身。这里不是二十世纪,也不是二十一世纪,人类跨越时代维系下来的神明,在距今梁万年前一定也是像这样热舞到天明。
“你要替我的生命发表证言——峰岸美丘曾在这里生存过,曾经爱过太一。”
的确,书店里的店员以年轻女孩居多,而且大部分都是在涩谷街头很难看到的文静、优雅型女孩。特别是我自己志愿分发过去的文艺类部门更是如此。
东边的天空开始破晓,从善的边缘冒出银色光芒,宛如箭矢般射向天空。看到这片景色,会场四周瞬间涌起掌声与欢呼声。我转向你的脸,看到你正沐浴在阳光中,闪闪发亮——这是在我的记忆中,你最高贵的表情。
“你看那边!我们过去看看吧!”
四周围满了许多人,每个人都默默不语,各式各样菜色的蜡烛随性地摆放在森林中,原来他们打算做出像光河一样的美丽河流。你的手悄悄地勾住我的手。
你注意到了吗?当我随着音乐的节奏起舞时,有一半时间有望着满身泥泞的你。
“醒来了。感觉好像有些舞台正在表演,所以想过去看看。如果你还想睡,就躺着继续睡吧,没关系的。”
你汗湿了整件T恤,边笑边哭。我拼命地点头,接着抱住你的头,将发丝拨开,亲吻白色的伤痕。你依然泪流不止地说道:
“嘿嘿,老爷,你真是年轻力壮啊。”
你抓住我的右手,放在自己左胸前。
“呼——虽然山坡的斜度还好,但是没有铺设成道路走起来果然还是很累啊。而且,这些草的香味……”
“太一,能和你相遇,真是太好了。我们要把今晚看到的这篇光芒牢记在心喔。”我用力握住你的手。
“我知道了。我会成为见证你生命的证人。如果有一天,当最后的时刻来临,我会吹熄你的生命之火。美丘,我也觉得能够和你一起活在这世上,真是太好了。”
“如果要因病死去,我宁愿选择被最喜欢的人杀死。我希望自己能够以我一路活过来的姿态死去……这个愿望,会不会太奢侈?”
“怎么了?”
“你要将我的生命,烙印在你这双我最爱的眼眸里喔。你要刻在心头,绝对不可以让它消失喔。要记得‘美丘曾经活在这世上’,还有‘美丘的心既宽容又坚强,可以包容一切’哟。”
我停下舞步,对你点了点头。朝阳染白了一半的天空,将夜色渐渐剥去。音乐、青山、绿意都非常优美,而其中最美的,当然就是你。
我们就这样伫立在朝阳与音乐节奏的波浪中,紧紧抱在一起。那时和你定下的约定,我从来没有后悔过。爱一个人,就必须为她的生命负责——现在的我,终于了解这一点,而教会我这件事的,就是那个黎明中,满身汗味的你。
你的眼眶红了起来,抬头看着我。映照在你羞怯地面容上的,是微弱的蜡烛光。
“总觉得好舒服喔!”
你一发现舞台,便在草丛中开始奔跑,我追着你那勉强遮住臀部的破坏性牛仔裤和满是泥泞的运动鞋,往前奔去。当我挤进观众里时,你已经开始精神奕奕地踏着乱七八糟的舞步,仿佛要让鞋尖踢进大地里,你身体摇摆出原始的律动,在我的耳边大叫。虽然音响设备相当大声,但你的声音更胜一筹,终究传进我的耳里。
“用这双手结束我的生命。‘因为无法选择生辰,所以希望可以自己决定死亡的时间’,有些人会说这种想法太自以为是了,但是我绝对不要自己失去自我,空留躯壳继续活着……所以,我希望你可以用这双手结束我的生命。”
这一点,我的下半身也一样。数小时前经过了那么激烈的性爱,我的下半身摸起来却仍宛如包着金属的皮革。你一下就握住它笑道:
“我可不像麻理那么温柔,说不定会杀了你的外遇对象喔。”
你将额头埋在我胸口,毫不保留地放声大哭。周遭仍然处在音乐祭的欢乐气氛中,站在我隔壁跳舞的女孩传来一瓶矿泉水,我微笑着摇摇头。
你满脸担心地说道:
你将背上的小型包包重新背好,说道:
“我肚子饿了,在看演唱会之前先吃点东西吧。”
你绷紧着脸说道:
“美丘,突然跟你讲这个,你可能会觉得我很奇怪,不过……我现在非常想抱你。”
我们一边确认到晚上为止的乐团表演时间表,一边跑了六个舞台。绕了一大圈之后,我俩不只鞋子满是泥泞,连T恤、牛仔裤也一下就沾满泥土与汗水,变得惨不忍睹。不管是你不熟悉的乐团或是表演得差强人意的乐团,你都非常捧场,当演唱者在两首歌中间的休息时间对观众喊话时,你总是跳起来向上挥拳,仿佛要一拳挥出蓝天。
大大地吸了一口气,草的热气马上涌进肺里,仿佛要将整个肺染成绿色,旁边的草丛里有几个男人醉倒在地,引人注目。迈步走向会场的,都是一些情绪高涨、笑得非常开心的年轻人,而且满身灰尘,对于这自由得无法无天的空气,让我醉心不已。从远方的山丘传来一阵雷鸣般震天价响的扩音机声音,我不由得加快脚步。
“我去那家书店调查过了,店员大部分都是年轻女孩子,好让人担心喔。像太一你这型的,感觉好像会很受喜欢书的女孩欢迎呢。他们说不定会和你谈一些我没看过的书,跟你详谈甚欢之类的。”
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于是侧耳依近你的嘴边,你像是要抓住朝阳一般举起了双手。
你套上心的T恤说道:
我们快步回到帐篷里。别说是淋浴设备、没有冷气、没有电视,这里是连电灯的光芒都没有的深山中,我们小心翼翼地避免声音传到周围的帐篷,屏着气息做了一次爱。即使满身汗味、尘埃,我们也毫不在意,只要全部用舌头清干净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