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网的阿瑟·阿什万人球场是四大公开赛里最大的中心场地。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场地?”
在澳网的比赛结束后,我又参加了一系列国际公开赛。在退役前,我基本是打ITF的小比赛,退役两年又复出后,我反而找到了感觉,开始持续打WTA的比赛,成绩稳中有升。那似乎是我最顺风顺水的一个时期了,在体内沉默了两年的欲望忽然苏醒,虽然此刻我还没进入国际网坛的核心,但那种欣欣向荣的态势是看得见的。
有趣的是,2011年我再进澳网,也经历了好多中心场地的比赛,赛前我也去中心场地训练过几次。旧地重游,我忽然发现,这场地并不大啊!那时怎么会觉得它那么大呢?
莎娃当时刚拿下温网冠军,风头正劲。我们的比赛在罗德·拉维尔中央球场进行,这是我第一次在四大公开赛的中心场地打比赛。
莎拉波娃比我排名高,所以入场晚,她入场时全场掌声雷动。莎拉波娃当时已经声名鹊起,场地内她的球迷几乎把整个场馆坐满了,目光所及之处,很少能看到空的座椅。我举头向上望去,只觉得头顶上到处都是喧嚣的人群,黑压压的人头几乎一直接到天棚的座位上。后来我知道罗德·拉维尔中央球场在当地非常著名,它可以容下足足15000人,但在当时,即使你说这个球场可以放进10万人,我也会立刻相信。
我说:我只能慢慢适应,比赛场次多了,积累了足够的经验,自然而然就适应了。
2004年是奥运会举办年,因为此前成绩不错,我被选入国家队,给国家奥运会队员当陪练。之后,国家队给了我和另外一个女孩去乌兹别克斯坦参加亚洲锦标赛的机会。我去了乌兹别克斯坦,几乎没费什么波折,我就顺风顺水地打到了冠军。按我当时的世界排名,只能先打澳网公开赛的预选。但因为我拿到亚洲锦标赛的冠军,我就有机会获得一张明年澳洲公开赛的正选外卡。
2005年1月下旬,我凭借那张外卡直接进入了澳网正赛阵容,这是我第一次打四大公开赛的正赛。开赛后,我状态不错,连胜两轮,在击败28号种子日本选手浅越吉罗布后,我打进了第三轮比赛。
这是我站在场地上,脑海里唯一能想到的问题。
遗憾的是这次比赛签运不佳,首轮就遇到了当时的世界头号种子达文波特。这位美国老将在家乡本土作战时骁勇异常,我也摆脱了澳网时的青涩,拼得十分卖力。尽管最后以两个4∶6输掉了比赛,但我对自己的表现基本是满意的。
罗德·拉维尔中央球场傲然挺立在我面前,气势恢弘,深不可测。这座建筑非常有特点,顶棚是可以自由开合的。我站在场地上,忽然觉得这个场地很像古罗马的斗兽场,观众的喊叫声如同龙卷风一般从我头顶呼啸而过,他们在呼唤他们战无不胜的女王,而我就是那个倒霉的角斗士,手里的球拍像是一块吸引公牛的红布,但我却忘了带上长矛。
打比赛的时候,我已经感觉到这个场地很大了——不是澳网中心场地那种印象上的“大”,这个场地的面积确实大得异乎寻常。有一次央视五套采访,我们站在中心场地最上面一个平台上聊天,这是我第一次站到这个场地的平台上,往下一看,真有点瘆得慌。央视的记者告诉我为了安保,中心场地上面有狙击手。十来个狙击手潜伏在场地周围,想想还是挺让人汗毛倒立的。
他不屑一顾,“你是没反应过来吧?”
这个球场给我的印象极其深刻,我觉得它好大,它就像网球场中的泰坦尼克号一样,庞大到触目惊心的地步,大到似乎超越了我以往打过的任何一个场馆。
美网的球场离机场很近,有噪声。但在比赛期间,机场会保证两周左右的时间,让飞机从其他路线绕行过去,以免影响球员比赛发挥。我打球很怕吵,但并不讨厌飞机的声音。我在得克萨斯的网校学习时,球场上也时常有飞机飞过,当时我还会幻想这也许就是国航的飞机,我坐上它,就能一路飞回武汉去,因此听到这种熟悉的噪声时,我并不觉得烦躁,它就像我少年时埋藏在美网场地上的一个小小的秘密。
我对美国有一种亲切感,也许是少年时代曾来学习过10个月的原因,听周围人说大大咧咧的美语,耳朵很舒服。美国虽然没有欧洲城市那种经历过岁月沧桑沉淀出的美感,但它很热闹,这是一个年轻而热闹的国家。
我甚至没有感到伤心,我只是紧张,非常紧张。当比赛结束后,我拿着拍套沿着过道走进休息室时,我看到自己的双手还在瑟瑟发抖。
他们告诉我,这一轮我要面对的对手是大名鼎鼎的莎拉波娃。
乌兹别克斯坦跟中国有两个多小时的时差,我打过去的时候是北京时间3点多,姜山还在华中科大的教室里上课呢。他溜到走廊上接电话,匆忙中没有多说,只是说:“好好好,我正上课呢。”一副“不许干扰我学习”的死样子。
那场比赛我只赢了两局,很快就输完了,这几乎是我打网球以来输得最快的一场比赛。
我顿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那段时间他一直忙于学业,此时距离澳网开赛的日子至少还有四五个月,“澳网”对我俩来说,都还只是个抽象的概念。多年后想起来,我跟姜山说:“你看我那时候还蛮淡定的。”
这次澳网之旅就这样结束了。我安慰自己,不管怎样,也是走近了大满贯,看到了自己和世界顶尖选手的差距。
按照规定,比赛开始前我们要等着别人带我们进场。当时我紧张到了极点,进入球场的走道两边挂着曾经拿过澳网奖杯的球员照片,但我完全没有心思欣赏。脑子一片空白,机械地迈开步子走进球场。后来李婷跟我说,我紧张得连走路的姿势都变了。
也许场地始终没有变,变化的,是人的心。也许是这几年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的结果吧。
那段时间,我进步很快,在葡萄牙的埃斯托利尔巡回赛上击败了名将萨芬娜,打进决赛;在联合会杯世界二组附加赛上,我取得了包括击败斯莱伯尼克在内的两场单打胜利;在多伦多顶级赛上,我击败当时世界排名18的扬科维奇成功晋级,这是我第一次战胜TOP20的球员。慢慢地我发现,我也能打败一些世界顶级的球员,自信心随之水涨船高。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离大满贯正赛这么近。现在想来,真是里程碑似的时刻。职业球员的目标是什么?是参加比赛。网球比赛最重要的赛事是什么?是大满贯!
其实确实是没反应过来。我记得当时心里有朦胧的惊喜,但还不是很确定前方等待着自己的到底是什么。直到澳网把外卡发给我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我要去打澳网了!”
拿到了冠军,我没想太多,颁奖仪式一结束,我就赶紧跑出去打电话给姜山,告诉他:明天我就可以回家了!
我们分立场地两侧,活动了5分钟。比赛开始!
2004年,因为队里没给报上名,我错过了美网资格赛,心里很郁闷,但结果已经无可挽回,只好满怀惆怅地回国了。没想到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我虽然错过了2004年美网,却阴差阳错地拿到了2005年澳网的外卡。
我想见多识广的记者当时可能在心中暗笑了。他们接着问我:“那你打算怎么适应呢?”
2005年8月下旬,我第一次出征美网正赛,美网也是四大公开赛之一,此时的我已经不再是吴下阿蒙,对大满贯的中心球场也不再畏惧了。
我听到广播里面说:“现在我们热烈欢迎中国选手李娜。”但除了紧张,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紧张,但不知道如何舒缓自己紧张的情绪。我记得自己欲盖弥彰地做出无所畏惧的样子把网球包放下,然后拿起拍子走到裁判的旁边,听裁判宣读比赛规则。
那种紧张深入骨髓。
每场比赛之后都有新闻发布会,那场比赛之后,记者照例蜂拥而至,问我有什么感受。
在这期间莎娃的支持者们一直在呼喊她的名字。看台上不时有闪光灯的亮光扫过。
我说我只觉得场地太大了,没有办法去适应。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场地,已经完全不知道在场上应该如何去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