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许已经忘记四年前你为《新科学家》杂志写的那篇文章了,是关于最新科学技术对圣经学研究起到辅助作用的一篇文章。其实,谁会关心那种用在都灵裹尸布上的碳-14年代测定技术呢?你以为人们在听说它只是一场中世纪的骗局后,就会改变他们的信仰吗?你以为信仰可以单靠一块破布作支撑吗?但真正令我震惊的是另外一篇文章,你写到了上帝本人。也许那只是个玩笑,但却因此更加糟糕。你装作知晓上帝的来历——一个文学形象,你说,就像小说里的人物。你说,在这一领域里的顶尖研究人员已经掌握了充足的资料,可以“有根据地猜测”是谁创造了耶和华,而证据则指向一个生活在公元前十世纪左右的女人——拔示巴,也就是那个和大卫王上过床的赫梯女人。上帝居然是一个女小说家空想出来的!你那些顶尖的知识分子们就算去死也不会装作知道这么多事情。你在玩弄不论是你还是地球上任何人都无法领会的力量。接着,你又说,耶稣基督也是一个虚构的人物,主要是圣保罗和写出《马可福音》的“谁谁谁”编出来的。我为你祈祷,我祈祷自己能有力量去面对你,去继续爱你而不致一起沉沦。我怎么可能在热爱上帝的同时还去爱你呢?全靠信仰,乔。不是靠事实,或编造的事实,或是知识上的傲慢,而是靠信任上帝的智慧,以及在生活中作为一个活生生的存在去热爱,这种存在不是任何人类(更别提文学形象)所能企及的。
昨天下午四点,我雇用的那名学生摁响了我的门铃。我到庭院大门口见他,给了他这一周工作的五百英镑报酬,他把那叠文件——你那三十五篇文章的影印本——从门栏缝隙中递了过来。他开心地走了,可是我呢?我当时不知道自己会度过怎样的一个夜晚,也许那是我一生中最落魄的几个小时吧。乔,让我直面你那些干瘪可怜的思想,真是一种折磨啊。想想看,居然还有一群傻瓜肯出高价让你去写这种东西,还有无辜的读者会让自己的生活被它们玷污!
亲爱的乔:
看到没?彻夜阅读你的文章增强了我的力量。上帝的爱就有这种能耐。如果你现在开始感到不自在,那是因为你内在的变化已经开始发生,有朝一日,你会高兴地说:请把我从无聊中拯救出来吧。有朝一日,我们会怀着欣悦的心情回顾这段交往的日子。然后我们就会明白这一切将把我们引向何方,就会微笑着记起当时我得多么艰难地推动你,而你又是何等固执地把我挡在一边。所以,不管你现在有什么感觉,我都请你不要毁掉这些信件。
你可能会获得错误的印象,误以为我讨厌科学。上学的时候,我的成绩向来不大好,而我对最新的科技发展动态也没有太多兴趣,但是我知道,科学是一样奇妙的事物。对自然的研究和测量,其实都不过是一种延伸出来的祈祷形式,是对上帝创世之荣耀的赞颂。我们对上帝造物之精妙发现得越多,就越能认识到,我们的知识是多么贫乏,我们在这世间是何等渺小。他赐予了我们心智,赐予了我们奇妙的聪明智慧,可人们竟利用这份馈赠否认他的存在,这是多么幼稚可悲啊。你撰文写道,我们如今已经掌握了足够充分的化学知识,可以推测地球上的古生命是如何诞生的。被太阳晒暖、富含矿物质的小水池,化学键接,蛋白质链,氨基酸,等等等等。这就是生命萌芽所需的“原汤”。我们已经把上帝从这个特定的故事中驱逐出去了,你说,现在他被赶进了最后一座堡垒,与量子物理学家们研究的那些分子和粒子呆在一起。但这样行不通啊,乔。能描述这份原汤如何调配而成,并不等于就知道为什么要做它出来,或者配汤的大厨是谁。在上帝那无边无际的能量面前,这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夸夸其谈。在你那排斥上帝的主张中,隐藏着一份乞求,乞求有人能将你从自己那逻辑的陷阱中拯救出来。你的文章形成了一声寂寞的漫长哭喊。在所有这些否定中没有快乐可言。到头来它能带给你什么呢?
我坐在母亲从前称为“藏书室”的房间里(尽管书架上向来都空空荡荡),拜读完了每一个字句,脑中还清楚地听见你直接对我说着那些话语。我把每一篇文章都当作是你写给未来的信函,而我们俩共同生活在那份未来当中。我一直在思量,你到底想对我做什么呢?伤害我?侮辱我?考验我?我恨你这样做,但是我从来没有忘记我也是爱你的,这是让我坚持不懈的动力。每当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总会告诉自己:他需要我的帮助,他需要我帮助他从那理性的狭小牢笼中解脱出来。有时我扪心自问,自己是否真的明白上帝想让我干什么。上帝是要我把这个写出这么多反对他的可恨文章的作者送到他的手中吗?也许他授予我的意旨更简单、更单纯吧。我是说,我以前就知道你是一位科普作家,你写的文章可能会让我看不懂或者感到无聊,这我有心理准备,可我实在没想到,原来你从事写作竟是出于轻蔑。
当我在清晨赶来的时候,我恨你,恨你写那些东西。我想伤害你。也许还会干得更过分,比伤害更严重。而且当时我想,上帝会宽恕我的。搭出租车来的路上,我想象着你冷冰冰地告诉我:上帝和他的独子都只是虚构的人物,就像詹姆斯·邦德或者哈姆雷特一样。或者,你在说只要给你一把化学元素和几百万年的时间,你就可以自己用实验室里的试管烧杯制造出生命来。你不止是在否认上帝的存在——你还想取代他。这样的傲慢会毁掉你的啊。有些奥秘是我们不可以触碰的,我们所有人都必须学会某种谦卑,所以我恨你,乔,恨你的傲慢自大。一切事物你都想得出定论。读完你的三十五篇文章后,我就很清楚了。你的字里行间从不曾流露过片刻的怀疑和犹豫或是承认自己的无知,就这样摆出最新的事实,描述细菌、粒子、农业、昆虫、土星光环、音乐和弦、风险理论、候鸟迁徙……我的大脑就像洗衣机一样翻腾、搅动、旋转,里面全是你的脏东西。你怎能怪我恨你,恨你容许那些东西装满你的心智——卫星、纳米技术、基因工程、生物电脑、氢发动机。这一切就像购物,你照单全买,担任它的啦啦队长,是被雇来吹捧别人产品的广告推销员。你在四年的记者生涯中,只字未写真实的事物,例如,爱和信仰。
杰德
我之所以生气,也许是因为我迫不及待地想开始我们的共同人生。记得有一年暑假,我和同学们一起去瑞士徒步旅行。有一天,我们整个上午都在攀爬一条遍布岩石的无聊小径,大家都在抱怨——天气好热,这样做好没意义,但老师执意要我们坚持往上爬。就在午餐前,我们来到一片高山草原之上,那是个像奇迹般不可思议的地方,草原辽阔无边,四下阳光普照,眼前满地花草,一条小溪旁还长满青翠鲜艳的苔藓。我们这群吵吵闹闹的孩子们突然都安静了下来,有人小声说,简直就像来到了天堂一样。这是我生命中非常伟大的一刻。我想,等我们克服了困难,当你来到这里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就会像抵达那片草原一样。再也没有崎岖的上坡路!我们面前只有安宁,只有绵延不绝的时光。
我想我是太天真了,对你的第一波强烈情感让我以为,就因为自己满心希望如此,一切就都能水到渠成。黎明来临时,我还剩下十篇文章没有读完。我搭上出租车来到你的住所。你还在睡眠,没意识到自己的脆弱,也不在乎你所享受的护佑,因为你完全否定这护佑来源的存在。生活对你很是眷顾,你过得一帆风顺,而站在公寓楼外的我开始认为你很忘恩负义。你也许从未想过要为你所拥有的一切心怀感激吧?难道这一切都只是摸瞎撞大运得来的吗?都是你靠自己单枪匹马做到的吗?我为你担心,乔。我担心你的傲慢可能会招来何等祸患。我穿过马路,将手放在树篱上。这一次没有讯息了。既然没有必要,你又为什么要跟我说话?你以为你应有尽有,你以为你可以独力满足自己的一切需求。然而,没意识到上帝对你的怜爱,你就像生活在荒芜的沙漠里一样。我多么希望你能够完全理解我想给你的是什么啊。快点醒来吧!
我知道你不会听我的——现在还不会。你内心封闭,脑子里设置了各种屏障。这很适合你,能够保护你,让你告诉自己我是个疯子。救命啊!外头有个疯子想给我他的爱和上帝的爱!快打电话报警,叫救护车来!乔·罗斯什么问题也没有,他的世界安安稳稳,一切都各就各位,所有问题都出在杰德·帕里身上,那个耐心的白痴像乞丐似的站在街头,等着看他所爱的人一眼,然后付出他的爱。我究竟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开始听我的话呢?只有祈祷能回答这个问题,只有爱能让它坚持到底。但我对你的爱已不再是苦苦哀求的那种了。我不会坐在电话机旁等待你的甜言蜜语。你并非高高在上,可以决定我的未来,你没有权力命令我做你想让我做的任何事。我对你的爱坚强而炽热,它不肯接受拒绝,它正稳步向你挺进,即将占有你,拯救你。换句话说,我的爱——同时也是上帝的爱——乃是你的命运。你的否认与拒绝,以及你发表的所有文章和出版的一切书籍,就像一个疲倦的婴儿耍赖跺脚时留下的小小脚印。这只是迟早的事啊,等那一刻到来时,你就会心怀感激。
最后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我闯进了你的生活,就像你也闯进了我的生活。你肯定希望这一切没有发生。你的人生很快就要天翻地覆了。你必须告诉克拉莉莎,必须把你的东西全都搬走,反正大部分东西你可能也想扔掉。你得对你所有的朋友作出解释,不仅是变更的地址,还有你信仰上的革命。这一切都会带来痛苦和烦恼,你肯定两者都不想要。有时候你会希望我从未打扰过你原先那井井有条、惬意舒适的生活。你会希望我不存在。这是可以理解的,你不必为此感到内疚。你会感到愤怒,你会试图赶我走,因为我代表剧变和动荡。这一切都是必然的。这就是那条陡峭崎岖的小路!不管你有什么样的感觉,你都必须表达出来。骂我吧,朝我头上扔石头吧,挥拳揍我吧——如果你胆敢这样做的话。但是,在我们继续向那片草原挺进的时候,有一件事你千万不可以做啊——那就是:对我不理不睬,假装若无其事,否认困难、痛苦或爱情。绝对不要漠然地从我身边走过,就好像我不存在似的。我们两个没有谁能被愚弄。绝对不要否认我的存在,因为到头来你必将否认你自己。你拒绝上帝,让我深感绝望,而这一绝望与我觉得你也在拒绝我有些关联啊。接受我吧,然后你就会发现自己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上帝。所以答应我吧,让我看到你的愤怒或狂暴,我不会在意的。我永远不会抛弃你。但是,你千万,千万不要装作我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