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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吃的女人 作者:玛格丽特·阿特伍德 加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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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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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承认鲜花真是生殖的象征。捧一大朵葵花或者一把麦穗怎么样?或者一大捧蘑菇和仙人掌也行,这些东西生殖力都很旺盛,你说对吗?”彼得对这种事情不想多管。你要是一本正经问他呢,他总会一片柔情地说:“这种事儿就由你决定吧。”

她吞下一个维生素丸,又打开冰箱倒了杯牛奶。不是她就是恩斯丽总得把冰箱收拾一下了,最近半个月里,她们原有的一套轮流清理的安排有点不正常了。为了请客,她已经把客厅打扫过,但她明白清洗槽里那些碗碟她是不打算洗的了。这意味着恩俾丽饭后也会把她用过的碗碟丢在里面,碗碟会越积越多,到了最后所有干净的碗碟全都用完,那时候她们吃饭需要一个就会把最上面那个洗一洗,其余的呢还是随它去。至于冰箱呢,不但需要除霜,而且里面架子上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剩下一点食品的小瓶子啦,铝箔包装或者牛皮纸袋装着的食物啦……过不多久准会发臭。她只希望无论如何气味别在屋子里散开来,至少别传到楼下去。也许在它变得天健康有害时,她已经结婚了。

总算将尿布换好,哄得他们不哭了,再将两个安置在长沙发上,另一个就放在地上的婴儿篮里,大家才坐下来吃饭。玛丽安希望这下大家可以聊聊了。她一心想着如何把她盘子里的肉丸子藏起来,并且不想扮演主持人的角色,因为她根本想不出什么有趣的话题来。“克拉拉同我说你爱好集邮,”她壮起胆子说了一句,但不知怎么的乔没听见,反正他没有答腔。彼得好奇地朝她瞥了一眼。她只是坐着,手上摆弄着一个小面包,觉得就像是说了一个不登大雅之堂的笑话,没有人笑似的。

“这我倒没听你说过,”玛丽安低声对克拉拉说,一面又给自己添了些面条。

因为自己身体拒不接受某些食品,她感到越来越恼火。她试图跟自己讲道理,告诉自己这纯粹是一种毫无意义的怪癖,哄骗自己的身体回心转意,但是它完全不为所动。要是强迫进食的话,她的身体就会造起反来。这样的事在饭店里就有过一回,她不想再来一次。自然,彼得那天倒是十分体贴,他立刻驾车送她回家,扶她上楼,就像她自己不会走路似的,他坚持认为她这是患了胃流感。但他也很有些狼狈并且有些不快(这不难理解)。从那之后她决定顺着自己的身体,一切按它的要求办,她甚至还买了些维生素丸,以保持体内蛋白质和矿物质的平衡。搞得营养不良可不上算。“重要的是,”她告诫自己,“不要惊惶失措。”有好几次,她在认真考虑这个问题后,得出了结论说,她身体采取的这一立场完全基于道德的理由,它只是拒不接受任何曾经有生命的或者仍然是活生生的东西(例如去掉一半外壳的牡蛎)。

她是肯定说不清的;如果她自己也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那怎么能指望别人能理解呢?在过去一个月当中,又有几样她本来能吃的东西被排除在她的食谱以外,其中有汉堡包,那是彼得有一回告诉她一个笑话惹起的,彼得说他有个朋友出于好玩,把一点汉堡包送去化验一下,结果发现其中有碾碎的老鼠毛;还有猪肉,因为有天喝咖啡休息时,艾米谈起她认识的一位女士得了旋毛虫病(她提起这个词儿的时候一脸的敬畏,那神情几乎就像上教堂似的),她说:“她在饭店里吃的肉,红红的还带着血丝,我在饭店里从来不敢吃那样的东西,想想看,那些小虫子钻在肉里面,医生也弄不出来。’羊肉也一样,那是邓肯有回跟她提到“眩晕”这个词的词源引起的,他说这个词来自“多头”,那是羊脑里寄生的一种大白虫,羊得了这种病就会失去平衡。甚至连热狗也不行,她的胃会照此类推,指出里面很可能会掺那种东西做馅,还是不吃为好。上饭店时她可以先点一份色拉,别人就不会多问了,但请客人吃饭可不行。她总不能以净素的烘豆子来待客吧。

“哎,这些东西你以前知道一些,不是吗?”玛丽安问。

吃饭时恩斯丽不在家,她去接受产前知识辅导了,每星期五晚上她都要去。玛丽安正在折叠桌布时,听到她上楼梯走进自己房里去了。没过多久,只听见她战抖的声音喊道:“玛丽安,能不能请你过来一趟?”

她望着一缕缕卷曲的橘红色胡萝卜皮从她手上的削皮器底下冒出来,忽然想到了胡萝卜的事。她想,这原先是根,它在泥土中生长,长出叶子,然后人们将它挖了出来,说不定它也会叫痛呢,只是声音太低,人们听不见罢了。但是它并没有死,它仍然活着,就是现在它也是活的……她仿佛觉得胡萝卜在她手中扭动起来,她啪的一下把它扔到桌上。“哦,天哪,”

20玛丽安慢慢沿着过道走来,脚步随着店堂里那优雅的音乐声移动。“豆子,”

但是她每天都渺茫地指望自己的身体会回心转意。

彼得看到这种情况,早就过去打开了窗子,房间里冷得要命。玛丽安百般无奈地给大家端来了雪利酒,彼得对她朋友的印象显然很糟,但她又不知如何补救。她心中不觉暗暗希望克拉拉别这样毫无顾忌,克拉拉并不否认孩子身上臭烘烘的,但她也不采取任何措施进行掩饰,她承认有这回事,几乎对此予以肯定,像是希望别人会对此大加欣赏似的。

她心想,“他跟伦还谈得来。”其实这根本没什么要紧,克拉拉和乔都是她过去的朋友,不必要求彼得来迁就她过去的一切吧,重要的是未来。她微微抖了抖,自从彼得打开窗子之后,房间里还冷冷的。她身上会带着紫红丝绒和家具蜡的气味,在她身后会响起衣裙窸窸窸窸的声音和人们的咳嗽声,她转过身来,会看见一群人正望着她,他们会走上前来,走进过道,接着大把的白色小纸片会迎面飞扬,像雪花似的落在他们的头发和肩膀上。

等到大家都走了,玛丽安端着盘子走进厨房,将吃剩下的东西刮到垃圾桶里,把盘子放进清洗槽。彼得临走前吻她面颊时半真半假地说:“亲爱的,我们将来决不会跟他们一样。”请他们来吃饭未免有些失策。克拉拉和乔找不到人临时替他们照顾小孩,只好把他们全带来了,好不容易把三个小的弄上了楼,再哄他们睡觉,两个就放在玛丽安床上,还有一个在恩斯丽床上。结果孩子又哭又闹,还拉了大便,这里厕所在下一层楼,不大方便。克拉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们抱到厅里,哄得他们安静下来,给他们换尿布,她并不觉得有什么需要道歉的。谈话是没法谈的了,玛丽安来来回回乱转,给她递尿布的别针啦什么的,做出帮忙的样儿,不过她心中暗暗纳闷,是不是该到楼下浴室里把房东太太准备的那些除臭剂拿一瓶来用用,她那样做的话该不会得罪人吧。乔忙着四处张罗,一边吹口哨,一边给克拉拉递尿布。

她说。她找到了贴有“素食”标签的那种,拿了两罐扔到手推购物车里。

她懒洋洋地挑选着蔬菜。她本来是很喜欢吃蔬菜色拉的,但现在吃得太多,有点厌了。她觉得自己就像只兔子,整天嚼着成堆的菜叶子。她多想能再吃些肉,啃啃美味的肉骨头啊!圣诞节晚餐时也很麻烦。“玛丽安,你怎么不吃啊?”母亲看到她盘子里的火鸡动都没动,便急着问她。她回答说肚子不饿,说是刚才没人注意的时候她吃了许多越桔酱、土豆泥和肉馅饼。母亲将她胃口失常归结为兴奋过度所致。她也曾想是不是就说自己皈依了一种新的宗教,例如瑜伽功或者杜科波尔派什么的,不能吃肉。但转而一想不行,她父母可怜巴巴地一心指望婚礼在老家的教堂里举行呢。他们现在似乎离她那么遥远,要估计他们的反应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据她看来,他们对她的婚事与其说是大喜过望呢,还不如说是一种如愿以偿的轻松心情。他们心底里本来有些担心女儿在大学里会不会染上一脑袋的怪念头(这虽然没有明说,但却是看得出来),如今这份担心似乎终于烟消云散了。他们也许担心女儿将来会当个中学教师,成为老处女,或者吸毒成瘾,或者当上女主管,或者会在外形上有什么惊人的改变,例如练出一身硬邦邦的肌肉,声音粗粗的,体毛又浓又长。她可以想象得出两个老人边喝茶边忧虑重重地谈论着女儿时的样子。但如今,他们那宽慰的眼神表明,他们觉得女儿到底还是走了正路。他们还没有见到彼得,但对他们来说,他只是一个必不可少的X因子罢了。不过他们也还是想要见他的,他们不住地催她下个周末带他一起回来。那两天天很冷,她在老家探访亲戚,回答别人的问题,她总觉得自己仿佛并没有真正回家。

“哦,不行,玛丽安,他今天说的要严重得多。他列举了各种各样的数据资料,这个问题已经在科学上得到了证实。”她哽住了一下。“要是我生了男孩,那他将来肯定会……会变成一个同性恋?”一提到这种从来没有对她表示过兴趣的男人,恩斯丽那大大的蓝眼睛里充满了泪水。玛丽安把面巾纸递给她,她挥挥手拒绝了。

近来她跟彼得见面越来越多,但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却越来越少。这会儿她既然已经被套住了,他颇有几分骄傲地要在别人面前显示显示。他说他希望她能好好认识他的几个朋友,最近常带她出席一些同他业务有关的鸡尾酒会,也带她去跟相熟的朋友吃饭或者参加他们的晚会,有一回甚至带她去跟些律师一起用午餐,那回她自始至终只是坐在那里微笑,一句话也没有说。总的来说,他的那些朋友都衣着考究,其成就指日可待,他们都结了婚,那些做妻子的也衣着考究,其成就也是指日可待。他们都急煎煎的表示关心,对她彬彬有礼。玛丽安觉得很难想象,这些时髦阔气的男子,就是彼得回首往事时经常提起的那些无忧无虑的狩猎伙伴和痛饮啤酒的好汉,但他们当中有些人的确如此。恩斯丽私下称呼这些人是“卖肥皂的”,因为有一回彼得来接玛丽安时同来的一个人在肥皂公司工作。玛丽安在这方面最担心的是把他们的名字搞混掉。

橙色的嘴巴张开了。“五元二毛九,”她说,“请在收据反面签上您姓名和住址就可以了。”

“莴苣、萝卜、胡萝卜、洋葱、番茄、荷兰芹,”她拿着清单照本宣科。这些东西不用费劲,至少从外表就可以看出好坏来。不过也有些蔬菜装在袋子里或者用橡皮筋扎成一束束的,其中就掺夹着一些质量差的了。这个季节的番茄都是温室里栽培的,淡而无味,商店里都用硬纸盒和塑料盒装着,每盒四个。她推着小车往蔬菜部走去,那里墙上挂着一个磨得光光滑滑的带有乡村风味的木牌子,上面写着:“果蔬园”。

“是有这事,”克拉拉随口回答,“乔是不相信对遗体进行防腐处理的。”

“那人说儿童成长过程中,家庭里应该有个坚强的父亲形象,”她平静下来后又继续说。“这对孩子有益处,使他们身心能够正常发育,对男孩子尤其重要。”

她决定用蘑菇肉丸烧一个焙盘菜,那是她母亲的拿手好戏,一个大杂烩,什么也看不出来。“我把电灯关掉,点上蜡烛,”她想,“先用雪利酒把他们灌得半醉,这样就没人注意了。”她可以给自己上小小的一份菜,把蘑菇吃掉,肉丸子呢,反正同时还要上色拉,那就可以把肉丸藏到莴苣叶底下去。这个办法算不上漂亮,但她也只能如此了。

接着她坐起身来,把头发往后一捋。

在她拎起购物袋,通过装有电子探测器的大门走到暮色中满是雪泥的大街上时,她不禁想,这种优待券也是店家的又一花招。有一阶段,她根本不要这东西,她明白这又是店家暗中赚钱的手段。不过他们反正在赚钱,而且赚得更多,她也就接受下来,回去之后把这些票券丢在厨房抽屉里。但是,现在恩斯丽正在收集优待券好换辆童车。这一来她每回就都要向收银员索要了。这点小事她总得帮一下恩斯丽。

鲜花。她们都想知道她准备拿什么花。玛丽安本人喜欢百合,露茜建议捧一大束香水月季和满天星。恩斯丽则对此抱轻蔑的态度。“嗯,既然新郎是彼得,我看你非得照传统方式办事了,”她说。“可是人们对婚礼上鲜花的态度完全是假道学。

“天无绝人之路吧,”她说,下巴雄赳赳地抬得很高。

她这会儿正赶着切萝卜,准备做色拉,谢天谢地,有几件事她可以不用担心。

“面条,”她望着购物清单说。一抬头,发觉自己险些同一个身穿破旧的麝鼠皮大衣的胖女人撞个满怀。“哦,真糟糕,又有一种新牌子的面条上市了。”对面条她可以说是很在行了,有好几个下午她都在商店里卖意大利食品的那个货架前,将五花八门的各种牌号的面制品研究了个够。她望着那一叠叠的面条,都是同样的彩色塑料包装,然后闭上眼睛伸出手去拿,碰到哪包是哪包。

她几乎要哭出来了,“别把这也算进去。”

克拉拉朝着彼得那个方向打招呼说:“小孩子就是这样,只是大便而已,完全正常,我们人人都要大便,”她边说边摇着膝上最小的那个,“只不过,有的人不会这么不顾时间乱来,对吗,你这个小粪球?”

她总觉得她盘子里的把戏早就被人看穿,大家都注意着它呢,藏在莴苣叶底下的肉丸鼓鼓的,就像X光底下人体骨骼那样一清二楚,她悔不该点了两支蜡烛,早知道点一支就好了。

哪一种洗衣粉包装上说明其效力的图文最好呢?她真的在意哪一种番茄汁包装上的番茄最性感吗?尽管她并不很清楚,她心底里还是在意的,因为她毕竟还是作出了选择,她的选择与某个铺着大地毯的办公室里的策划人的希望和预测简直分毫不差。最近一段时期,她常常在不知不觉中像个旁观者一样,以一种心不在焉的好奇心情,观察自己的一举一动。

彼得和乔谈论起世界形势来,不过一觉得两人话不投机,彼得就很知趣地扯起别的事情来了。他说在大学里他也选修过哲学课,但总弄不清柏拉图的思想,不知乔能不能给他说说。乔回答说他无能为力,因为他专攻的是康德,他顺便向彼得请教了有关遗产税的一个专业问题。他说,他同克拉拉两人都加入了一个合作性的殡葬团体。

“手巾纸,”她说。她厌恶地瞧了瞧那些不同牌号和颜色的纸--用来擦鼻子到底有什么不同呢?再瞧那些印花手纸,印着花卉、涡旋或者圆点图案。要不多久说不定还会有烫金印刷的呢,看来厂家不是要把这东西装潢成上厕所用的手纸,而是别有用途,例如包装圣诞礼物什么的。凡是人身上的每一点不是那么好说出口的小事他们都想方设法加以利用。纯白有什么不好的呢?至少看起来还是干干净净的呢。

她看了看表,她得赶快了。幸而这时喇叭里播放了探戈舞曲。她赶紧推着车走到羹汤罐头的货架那里,不再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在超级市场里待得太久很危险。

首先,焙盘菜已经在昨天晚上弄好了,这会儿只要放进烤箱就行了;其次,克拉拉和乔不会来得很早,他们先得把几个孩子弄上床睡觉;最后呢,色拉她还是能吃的。

音乐变成细声细气的华尔兹舞曲,她沿着过道走着,极力将注意力集中在她的那张购物单上。她对这些音乐很有些讨厌,因为她懂得店家播放它的原因。据认为音乐会使顾客心醉神迷,忘乎所以,结果放松了戒备,恨不得什么都想买一点。每回她来到超级市场,听到隐藏在暗处的喇叭播出轻快活泼的音乐时,都会想起她读过的一篇文章,说的是如果给母牛播放悦耳的音乐,牛的产乳量就会增加。可是明白店家的动机并不能保证她不受感染。最近这段时间,如果她稍一放松戒备,她就会像患梦游症似的,推着小车,两眼发直,身子微微摇晃着,见到商品架上标签鲜艳的货物,就双手发痒,恨不得一把拿下来。为了防止此类事情发生,她出门之前拟好了一份购物清单,用黑体字写得一清二楚,希望自己能照单选购,凡是不在清单上的物品,无论它的价格多诱人,包装多漂亮,她一律不加理睬。有时她购买欲特别强,这时她便再加上一重保险,那就是带好铅笔,每买一件东西,便在清单上勾掉一项,以此来抵挡商家的诱惑。

为了彼得的缘故,她很愿意同他们友好相处。不过,她觉得这种交游未免太多了一些,她想,也应该让彼得好好认识认识她的朋友了。因此,她决定请克拉拉和乔来吃顿饭。再说,最近她没有跟他们多联系,心里正有些内疚呢。不过,她又想,在结了婚的朋友眼里,你要是没打电话给他们,他们就会抱怨说你把他们给忘了,其实呢,他们自己一天到晚忙这忙那,根本想不到给你挂个电话来。彼得却有点不乐意,因为克拉拉家中他去过一次,见到过她家厅里的样子。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说,商家总是胜利者,他们是不会失手的,你反正总得买东西吧。办公室里的调研活动使她懂得,在两种不同牌号的商品,例如两种牌子的肥皂或者两种番茄汁之间进行挑选,这其中其实并没有多少理性的成分。产品本身,其实都大同小异。那么,你如何进行挑选呢?你只能在那迷人的音乐声中,随便抓一个完事。据说对这些商品标签作出反应的是人身上的某一个器官,你只是让它去作出反应罢了,那究竟是什么器官呢?也许是脑垂体吧。

“哦,玛丽安,”她的声音直颤,“真是太糟糕了。我今晚又去产前辅导班了,第一个讲座讲的是母乳喂养的益处,我边织毛线边听课,心情好得不得了,现在还有个母乳喂养协会呢。可第二讲他们不知从哪里搞来个--心理专家,他大谈特谈什么父亲形象的重要性。”她几乎要掉泪,玛丽安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东找西寻,找出一块脏兮兮的面巾纸,这只是以防万一。她有点担心,不过恩斯丽这个人是不大会哭的。

她着手收集杯子,放到清洗槽里。晚餐的气氛不好,她很有些心烦。她觉得自己有责任,就像课间休息玩捉迷藏,她当“捉人的”没当好一样。“哦,算了,”

总有一天她会给关在里面。人家打烊她都不知道,到第二天一早售货员会发现她神志不清地倚在货架上,叫也叫不醒,四周围着一圈购货小车,车上堆着满满的货品……她朝收银处走去。商店又在搞一个促销竞赛活动,中奖的可以免费去夏威夷旅游三天。正面橱窗上贴了一张大海报,上面有个身穿草裙、戴花环的半裸女郎,海报旁边有一张小标签,上面写着:“菠萝罐头,三听65分”。收银员脖子上套了个纸花环,嘴唇涂着橙色的口红,正在嚼口香糖。玛丽安望着她的嘴,下巴不停地动,看得让人昏昏欲睡。她隆起的双颊涂得红红的,化妆很浓,嘴唇上有些蜕皮,几颗啮齿动物一般的黄牙不住地咀嚼着,像是自动机器。收银员将她购买的货款算了出来。

她的邀请一发出,马上就意识到准备什么菜会是个大问题。她总不能让他们吃牛奶、花生酱加维生素丸,或者农家奶酪色拉,也不能买鱼,因为彼得不喜欢吃鱼,可是她又没法用肉来招待他们,因为要是他们看见她一点也不吃,那又会怎么想呢?

她走进恩斯丽的房间,只见恩斯丽躺在床上,她绕过乱七八糟地扔在地板上的衣服,向床前走去。恩斯丽一脸万分苦恼的神情。“出了什么事啦?”她问。

玛丽安担心彼得会觉得这想法有点过激。她心中暗暗感叹,乔理想主义的色彩太浓,而彼得讲究的是实际。这一点从他们系的领带上也看得出来,彼得的领带是涡旋花纹的,深绿色,既高雅又实用;乔的呢,简直算不上是什么好好的领带,只是个意思罢了。他们自己一定也意识到了这方面的差别,她注意到他们分别看了一眼对方的领带,很可能心中都暗想那样的领带白送他都不要。

“谢谢,不用了,一玛丽安回答,”我不想到夏威夷去。一女收银员耸了耸肩膀,转过身去。“对不起,还有优待券没给我呢,”玛丽安说。

她用半瓣大蒜擦了擦木碗,再放进切好的洋葱圈,萝卜和番茄片,然后撕下莴苣叶子。到最后关头,她突然想到再加上些胡萝卜丁子,使这份菜色彩丰富些。她从冰箱里拿出一个胡萝卜,又到处找削皮器,最后总算在面包盒子里找到了,然后她抓住胡萝卜缨于削起皮来。

硬纸板海报上那位戴着花环的夏威夷女郎笑眯眯地目送她脚步沉重地朝地铁站走去。

母亲和姑姑姨母她们感兴趣的自然是婚纱、请客这类事儿。这时,在耳边响着的电小提琴的乐声中,她已记不清她们究竟作出怎样的决定了。在她面前有两种口味的米饭布了罐头,她也不知道究竟选哪一种好了--米饭布丁她没有问题,反正口味都是人工合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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