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有两个共同点士兵查验完所有人后说。“害怕看 别人的眼睛,害怕拿枪。你们抖得就像枪口对着你们脑袋似 的。”他在队列前走了几步,又说:“这支枪”——他把AK-47 高高地举起来■“很快就属于你了,你要尽快学会不要害怕 它。今天就到这里。”
我们在人群后面找了个位置,这时空中响过几声枪声,随后转 入沉寂。这沉寂比枪声还难以忍受。
一名穿便装的士兵,脖子前挂着哨子,走到一堆AK - 47步枪 前,给我们每人发了一支。当士兵站到我面前时,我避开他的目 光,他把我的头正过来,这样我们双目对视。他把枪交给我。我用 发抖的手握住枪。他把弹夹给我装上,我抖得更厉害了。
贾巴提中尉坐在露台上读书。他低着头,他的部队看到电影里的大号精密武器打口哨也没让他把头抬起来。人们安静下来 时,他才抬起头。看到我在盯着他,就叫我坐到他身边。他个子很 高,几乎秃顶。他大大的眼睛,高髙的颧骨,嘴里像含着东西。他 说话不多,但这种沉默给他以威严,部下都敬畏他。他的脸很黑, 跟他对视是要有勇气的。
附近响起枪声,士兵要转移,把我们六个也带上了。路上遇到 一条河,军队的铝制快艇漂在水面上。河边堆着一些十几岁男孩 的尸体,身上穿的是短军装。我们背过脸去。枪声更响了。我们 上船时,一颗火箭弹从树丛中飞来,在岸上爆炸。河面一阵波动。
那天早晨不光有日出,士兵也回来了,不过能回到村里的寥寥 无几。擦得锃亮的靴子沾满了泥。他们远远地分开来坐着,紧紧 地握着枪,好像只有枪才能给他们安慰。有一个士兵双手握枪,坐 在厨房的水泥砖上,两手捧着头,全身摇摆。他站起来到村里走了 一圈,回来又坐到砖上。他一天里不断重复这个动作。贾巴提中 尉在听收音机,突然站起来把收音机扔到墙上,走进了房间。我们 这些老百姓那天也没人讲话,只是看着那些士兵神经发作。
我们肯定走了好几天,具体天数我记不清了。突然两个男人 枪口对着我们,用枪比划了一下,让我们过去。我们走到两排人之 间,他们拿着机枪、AK-47、G3狙击步枪和火箭筒。他们的脸像 煤炭一样黑,眼睛红红的,紧盯着我们。我们走到队列后面时,看 到地上躺着四个人,军服被血浸透了。其中一个趴在地上,眼睛睁 得很大,一动不动,内脏流了一地。我赶紧转过头,却看到另一个 人,脑壳被砸破了。脑内物一鼓一鼓的,人还没断气。我差点吐出 来,觉得天旋地转。有一个士兵笑嘻嘻地盯着我,嘴里嚼着什么东 西。他拿起一瓶水喝了一口,把剩下的水泼到我脸上。
吃完迟到的早餐,我们面朝下士排成一队,他给我们发AK-47。 轮到我的时候,他严肃地盯着我,好像要告诉我他交给我的是 一件值得珍惜的东西。他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胸,绕着我转了一 圈。他回到我面前时,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他的红眼睛和黑皮肤 抽动着。他的牙齿龇出来,像是要咬我,我的腿开始发抖,他笑 了。我还没来得及跟着他笑,他就收起笑容,前额上的血管暴突出来。他两眼直直地盯着我,手伸进木箱里拿出一支枪。他把弹匣 卸下来,双手把枪递给我。我迟疑了一下,但他已经把枪推到我胸 口上。我两手哆哆嗦嗦地接过枪,敬了个礼,跑到队伍末尾去了。 手里还捧着那支枪,但眼睛不敢看。我还从没拿过这么长的枪,心 里怕得要命。跟它最接近的,是我七岁时玩过的一支竹子做的玩 具枪。那是我和伙伴们自己刻的,用来在外婆村的咖啡园里和未 完工的楼里玩打仗游戏。我们会喊“坪”,“砰”,谁先喊谁就宣 布已将某人击毙。
我们往那座建筑走的时候,一名扛着G3狙击步枪的士兵出来 站在门口。他朝我们笑笑,端起枪来,朝天空放了几枪。我们趴在 地上,他带着对我们的嘲笑回去了。我们从门口进去,里面有帐113篷。这个建筑没有顶,弹药箱和枪支堆在墙角,用帆布盖着,在唯 一的公用空间里,一台大彩电放在一面破鼓上。离开电视几米有 一台发电机,还有几桶汽油。上士把我们领到屋里之后,几名士兵 从帐篷里走出来。这个地方我们还从未来过。一共有三十多个男 孩,舍库和约西亚分别是七岁和十一岁。其他人在十三到十六岁 之间。科奈是个例外,他十七岁了。
“他们没有一点人性^他们不配再活下去。因此,我们必须 除恶务尽。就把这看作是毁灭一个大恶魔。这是你能为国家做的 最大贡献。”中尉拔出手枪,朝天放了两枪。人们高呼:“把他们 全杀死。让他们不再回到地球上。”我们都痛恨叛匪,决心不让 他们占领村庄。大家表情严峻。中尉讲话后,村里的气氛立刻发 生了变化。旭日隐退,乌云低垂,仿佛天要坍塌下来。我心里愤怒 又恐惧,伙伴们也是一样。朱玛背着手,面朝森林,莫利巴两手抱 着头,科奈盯着地面,穆萨抱着双臂,阿尔哈基用左手捂着眼睛,我 叉腰站着,免得两腿发抖。所有妇女和女孩都被要求下厨房;男人 和男孩去弹药库。士兵正在里面看电影,抽大麻。
“叛匪会把村里所有人都杀死,因为他们会把我们当成敌人 或奸细,因为我们跟他们的对手站在一边。这是那个上士说的,” 阿尔哈基跟我们讲了现在的处境。躺在毯子上的其他男孩也起了 身,围过来。阿尔哈基继续说:“现在最好待在这里。”他叹了口 气。我们没有选择。离开村子只有死路一条。
换上新装,我们排成一列横队,双脚叉开,两手伸直贴在腿两 侧。我们站着等候的时候,一些士兵从前线回来,在枪里和子弹袋 里重新装满子弹。有些人脸上和衣服上沾了血,他们好像并不在 意,或者根本就不在乎。他们匆匆吃完早饭,又起身返回他们似乎 并不想去的那个地方。每个士兵都靠墙站着,闭着眼深吸几口气, 紧紧握住枪,然后朝着那片开阔地跑去。
“我很抱歉,让你们看这些可怕的尸体,而且当着孩子的面。 但是,我要说,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目睹过死亡,甚至与死神握过112手。”他转而看着尸体,放低声音,继续说:“这个男人和这个孩 子今天早晨想离开村子,尽管我说过这很危险。这个男人说他坚 决不要卷入战争,所以我顺从他的意愿,放他走了。看看,发生了 什么。叛匪在开阔地上把他们打死了。我的部下把他们抬了回 来。我决定让你们亲眼看看,这样你们就会充分理解我们的处 境。”中尉讲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描绘叛匪如何砍掉人的脑袋,如 何烧毁整个村庄,烧死村民,逼迫儿子与母亲乱伦,把爱哭的新生 儿砍成两半,剖开孕妇的肚子,取出胎儿来杀死……中尉在地上呸 了一口,又讲下去,直到他确信叛匪残害人的所有办法无一遗漏。
“你会习惯的,每个人都会习惯,”他说。
中尉站在几块砖上,这样大家都能看到他。他让我们静下来, 然后挥手让士兵抬来两具尸体——从前住在村里的一个男子和一 个小孩。他们身上的血还在汩汩往外冒,眼睛还睁着。人们转过 头去,小孩子哭起来。中尉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话,哭声渐渐停 下来。
一开始我们似乎觉得耶累很安全。村里始终充满欢声笑语。 成年人,平民和士兵,部在谈论天气、耕种、打猎,就是不谈战 争。起初我们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这样。但慢慢地人们脸上的笑容 让我们确信,这里无可忧虑。让村子气氛沉重的是那些孤儿。这 里大约有三十多个七至十六岁的男孩。我是其中之一。除此之 夕卜,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我们的儿童身份会受到威胁,更不可能被 剥夺。
一个名叫兰萨纳的男孩哼唱的曲子吸引了我的注意。他离我 三个帐篷。有时候他唱一些我从来没听过的曲子,一直唱到睡 着。自从我们第一次练习射击,他就开始唱了。他的歌声在漆黑 的森林里回响。他停下来,夜就更加寂静了。
中午,大约二十几个人来到村里。中尉看到他们又惊又喜,但 很快又掩饰住他的感情。士兵准备上战场,已经没有什么好遮掩 的了;我们知道,战争就在眼前。不久,士兵出发了,我们听到村子 附近响起了枪声。守村的士兵命令所有人躲进屋里。枪战持续到晚上,中断了鸟儿和蛐蛐的歌唱。夜里,士兵跑回村里取子弹,做 短暂休息。伤员运了回来,却死在灯光通明的手术室外。死去的 战友是不会运回来的。俘虏排成一排,每个对着头给一枪。
一名穿军裤的男子从路上冲过来,朝士兵开枪。我乘的船上有一 .个人开枪将那人撂倒在地上。船顺流而下,在一条支流上,我们下 了船。一名士兵领我们来到耶累村,这里由军队占领着。这是个 大村,有十座房子。多数被士兵占用。村周围的树木大多被砍光, 只留下我们来的那条路。士兵解释说,这样敌人就很难攻进 来了。
“森林里的人,想把我们都消灭。我们已经尽最大的力量与 他们作战,但敌众我寡。他们已经把村子包围了。”中尉用手在 空中划了个圈。“不把村子攻下来,他们是不会罢休的。他们要 夺我们的粮食,我们的弹药。”他停顿了一下,又慢慢地说下去:“你们来到这里,有的是因为父母、亲人被他们杀害了,还有的是. 为了生命安全。现在,这里已经不那么安全了。因此,我们需要勇 敢的男人和男孩子,去打那些家伙,这样我们的村子才会安全。如 果你不想打仗,不想帮忙,那$可以。但你就得不到食品配额,也 不能留在村里。你可以自由离开,因为我们这里需要的是能帮忙 做饭、送弹药和打仗的人。做饭,女人已经足够了,所以我们要求 强壮的男孩和男人去跟叛匪作战。这是你给亲人报仇的好机会, 也可以保证不会有更多的孩子失去他们的亲人。”他深深地吸了 一口气。“明天早晨,所有人必须在这里列队,我们将挑选人员执 行各项必要任务。”他带着部下离开了场院。
我们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慢慢走回各自的住处,宵禁快到了。 在屋里,我和朱玛、阿尔哈基、科奈、莫利巴、穆萨悄声讨论该111怎么办。
“我在学校里读过,”我告诉他。
那天下午,我们学习装弹匣等基本操作。他们告诉我们,不要 关保险,那样会耽误事儿。晚上学射击,朝着吊在森林边的小树上 的纸板瞄准。舍库和约西亚力气太小,举不动枪。下士给他们每 人一个木凳搁枪。射击结束后,学习拆装枪支和上油。这些AK-47 都是老枪,很容易走火,有时干脆打不响。 那天晚上=回帐篷, 同伴们就睡过去了。睡梦中他们不再微笑,舍库喊的是“砰、 砰”。约西亚喊“一、二”,是我们练习刺杀时的口令。我虽然 很累,但还是睡不着。耳朵里响着枪声,身上很痛,食指也疼。一 整天没时间思考,现在可以想了。我可以发怒,是的,想象自己对 着叛匪,用枪射击,用刺刀捅。“叛匪应对你所受的一切伤害负 责。”我想象自己一次抓获多名匪徒,关在一间房里,浇上汽油, 扔一根火柴。看着房子燃起大火,我哈哈大笑。
这种情景持续了许多天,每次战士上前线,能回来的没几个。 留在村里的士兵情绪紧张,晚上见到上茅房的人也开枪。中尉让 他的部下把所有人都集合到场院上。
晚上,士兵们擦枪,还不时地朝空中放上几枪。零散的枪声吓 得小孩子往父母怀里躲。士兵在吸烟,抽大麻;有的一个人坐着, 还有的赌钱,开玩笑,直到深夜。有的在大帐篷里看电视。
“还记得什么吗?”他问。
在训练场上集合后,给我们发了新运动鞋、军用短裤和各种 颜色的T恤衫。有的人领到了阿迪达斯,有的是耐克。我的是一 双黑色锐步气垫鞋,我最满意的就是这双运动鞋。我把旧裤子脱 下来,那条裤子的裤兜里还装着磁带。在我换穿新军用短裤的时 候,一个士兵拿起我的旧裤子扔到了旁边专门烧掉旧物品的火堆 里。我朝着火堆冲过去,但磁带已经开始融化。泪水涌出来,我嘴 唇抖着,转过身去。
舍库和约西亚站在我身边,好像跟我同一帐篷睡觉就意味着115我是他们的大哥。训练的时候,他们不去看那个自称叫卡达菲下 士的士兵,却看着我,跟我做。那个下士比中尉和上士都年轻,但 他是个秃头,模样看上去老很多。他的脸很严肃,笑的时候像是嚼 了酸果子。
那天晚上,我在帐篷门口站了一会儿,希望伙伴们会走出来说 话,但没有人出来。阿尔哈基走出来,朝我看了几分钟,又低下头 去看地面了。我正想朝他走过去,他却回了帐篷。我呼吸着夜晚 的凉风,有一股大麻的气味。我叹口气,回到帐篷里,在帆布上坐 了很久,无法人睡。我双手抱着头,脑子里一片空白。这还是第一 次我一个人醒着的时候没有偏头痛。我正在想为什么会这样,一只公鸡叫起来,但外面还是漆黑一团。那只公鸡时间错乱,叫了一 整夜,直到天亮。 ,早晨六点,铃声响了,要我们起床训练,与我同帐篷的两个小 伙伴舍库和约西亚还在熟睡。“起床,走了。”我想轻轻地把他 们摇醒。他们翻了个身,又睡了。我只好把他们拖离睡垫,拍打他 们,让他们醒来。士兵们已经逐个走进帐篷,把还在睡觉的人拖出 来,用水桶往他们身上泼水。
晚上,月光从窗子照进来,阿尔哈基、朱玛、莫利巴和科奈借 着月光在水泥地上玩石子。穆萨深受大家欢迎,每天睡觉都讲一 个新故事。我静静地坐在墙角,咬紧牙关,因为我不想让伙伴们看到我得了头痛。我脑里能看到火花,看到以前所见的场景闪过,还 能听到孩子和母亲凄惨的叫声。我的头上像有钟锤在不断敲打, 我默默地哭泣。有时偏停止,我就能短暂地睡一会儿,但又会 被噩梦惊醒。有一天晚上,我梦见自己头部中弹,倒在血泊中。人 流从我身边匆匆而过。一条狗走过来,狂舔我的血。我想赶走它, 但动不了。它正要咬我的时候,我吓醒了。我一身冷汗,整夜 无眠。
足球让我想起了我家刚搬到莫格布维莫矿区时,我常参加的 联赛。特别是我们队取胜的那场决赛。那个队是由我、朱尼尔和 几个朋友组成的。我父母都去看比赛了,结束时,母亲鼓掌,笑得 合不拢.嘴,脸上充满自豪。父亲走过来摸摸我的头,握着我的右手 举得高高的,说我是他的冠军。他对朱尼尔也这样。母亲拿来一 杯水让我们喝,用头巾给我们扇风。这让我激动得心跳加快,大汗 淋漓。汗从前额流到嘴唇上,我尝到了咸味。跟家人站在一起,我 觉得自己高兴得要飞起来。我愿这个时间更长些,不仅为庆祝胜 利,而且为那天晚上父母脸上的笑。那笑让我感到幸福,我觉得身 上的每一根神经都苏醒了,随着我体内的每一丝微风摆动。
“立正。下面宣布中尉的命令。全体立刻到场院集合。” 一 个士兵对着喇叭喊。他的话还没说完,场院上就挤满了人。大家 都在等着这一时刻的到来,这将决定为了安全我们要做些什么。 宣布命令之前,我和同伴坐在厨房窗户前。他们脸上一片茫然,没 有表情,但他们的眼睛里忧虑忡忡。我想去看他们的眼睛,他们都 转开了。我想吃早饭,但恐惧已经让我没了胃口。
“在这里吃得饱吗?”他问。
“吃得饱,”我说,想看看他看的是什么书。
一天早晨,村里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什么原因还不清楚,但 肯定有事情要发生。士兵全体在场院上集合,背着枪,穿着军装, 背袋和腰带上挂满弹药。他们立正站着,刺刀佩在军裤的一侧,钢 盔夹在臂下。“立正!” “稍息!” “立正!” “稍息!”我和阿尔 哈基到河边取水时,听到教官在喊口令。我们回来时,教官已经让 士兵停止热身。贾巴提中尉背着双手站在队列前。他训了几个小 时的话,一直讲到士兵们开饭。中尉讲话时,我们静静地干活,偷 偷听他在讲些什么,但要想听清,就得走近,插到队伍里,这根本不 可能。我们一整天都走来走去,默默地猜测中尉对部下说了些 什么。
“懦夫在未死之前就已经死过好多次……”我开始背,他跟 我一起背了整篇台词。一背完,他的脸马上恢复了严峻。他不再 理我,又沉浸到书里去了。我看到他额头上的血管清晰地暴突出 来,在他读书或思考时,又消失了。阳光明媚的天空渐渐黑下来, 我轻手轻脚地离开了他。
我们继续练习早晨练过的项目,但这一次要带着没装子弹的 AK-47步枪。我们背枪匍匐前行,手持枪匍匐前行,背着枪绕房 子跑步。枪对舍库和约西亚来说太重了,经常掉到地上又捡起 来。中间停下来,吃了个简单的午饭,又换了一个训练项目。我们 被带到一个香蕉园里,练习用刺刀刺香蕉树。“把香蕉树看成是 我们的敌人,是杀害你的父母和家人的叛匪,或者看成是那些g对 你所受伤害负责的人,”下士喊道。“对杀害你家人的人,你就这 个样子刺他吗?”他问。“看我怎样做。”他拔出刺刀,喊叫着刺 向香蕉树。“我先刺他的肚子,再刺脖子,再刺心脏,我要挖出他 的心给他看,然后挖出他的眼珠子。记住了,他杀你父母时可能比 这还要残忍。继续。”他用香蕉叶擦了擦刺刀。听到他的话,我 们怒火中烧,用刀刺进香蕉树又拔出来,直到树被刺倒。“好。” 他点点头说。不知想起什么,他这次笑的时间比平时长。在训练117中,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同样一句话:把敌人具体化,想象成杀死 你父母、亲人的人,想象成应该对你所受的一切伤害负责的人。
士兵半夜开拔时我醒了,他们行军的脚步声在村里回响,留下 了怪异的气氛。这种气氛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十名士兵留下来守 .卫村子,他们整天不离岗。夜晚来临时,士兵朝天放了几枪,宣布 宵禁,命令所有人“进屋,贴近地面待着”。那天夜里穆萨没讲故 事,莫利巴也没和其他人玩石子。我们默默地靠墙坐着,听得见远 处密集的机枪声。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月亮从云层中走出来,在 开着的窗户里露出脸,直到公鸡打鸣才消失不见。
“是莎士比亚。”他把书皮给我看。“《尤利乌斯?恺 撒》。听说过吗?”
我离开村比赛场,到房后坐着,看了一会儿天,直到偏头痛暂 时缓解。我身上发生的事情没跟任何人讲。早晨“军医”——老 百姓这样称呼他——让孩子和家庭排队就诊时,也没提到这种 病。军医看的是发烧、感冒,还有许多其他的病,但他从来没问过 是否有人做噩梦或患偏头痛。
我们和其他孩子一起住在一座尚未完工的砖混房里。一块绿 色大帆布做屋顶,水泥地板上铺着小毯子,我们睡在毯子上,两个 人共用一块。士兵驻守在另一座未完工的砖房里,他们生活在一 起,与平民分开。晚上他们看电影,听音乐,说说笑笑,抽大麻。烟 味弥漫整个村子。白天他们与平民混在一起,我们在厨房里打 杂。我和科奈打水洗碗。其他几个朋友切茄子、洋葱、肉之类 的。我喜欢一天到晚不停地忙着,往返于厨房和河之间,不停地洗 碗。这是我转移思虑、消除头疼的唯一方法。但到中午时,杂事都干完了,晚饭也做好了,等着人来吃。大家都坐在露台上,看对 面的村场院。父母给孩子梳头,女孩在唱歌、玩拍手游戏;有些年 轻士兵跟孩子一起踢足球。欢笑声和鼓掌声在河下游很远的地方 都能听到。生活在这个村里,白天没有恐惧。
我们先绕房子跑了几圈,然后在附近树丛中学习爬行。卡达 菲下士举着拳头,拳头一放下来,我们就卧倒在树丛中快速向前 爬,不发出太大声响,一直爬到指定的那棵树。然后,立刻爬起来, 藏到另外的树下。接着跑回训练场。训练第一阶段,下士没说多 少话。他只说“不错”,“差劲”和“加快速度”。大多数情况 下,他都用手势,他说我们上阵后,只能用手势。他常指着那片开 阔地说:“说话的代价是脑袋上挨枪子儿。”这时他会干笑几声, 瞪着眼睛让我们陪他笑。我们练了好多次跑步、匍匐前行、卧倒 之后,允许我们吃面包和蛋奶派。下士让我们在一分钟之内拿到 食物并吃下去。六十秒一到,吃不完的食物就会被拿走。第一天 没有一个人能吃完,但一周之后,我们在一分钟内能吃完任何食 物。这是我们掌握最好的训练项目。
我七岁时,常到镇广场上去给大人朗诵莎士比亚作品中的独 白。每到周末,男人们聚在一起,商讨社区事务。他们坐在长木凳 上,讨论结束时,就把我叫来背诵莎士比亚。我父亲大声咳几声, 让其他人安静,.好让我开始。他坐在前排,两臂交叉抱在胸前,脸 上笑得开了花,几年也不会消退。我站在凳子上,手持长棍作剑。 我背的第一篇就是《尤利乌斯?恺撒》。“朋友们、罗马人、同胞们,请听我说……”我总是背《麦克白》和《尤利乌斯?恺 撒》里的台词,因为大人最喜欢。我非常热衷于给他们朗诵,感到 很兴奋,因为这会让我觉得自己英语说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