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泻到我们身上。我们小队分散开来,从村头到村尾,卧在房后。 我们必须立刻突围,否则就完了。但首先要消灭树丛中的敌人。 我们的子弹密集地洒向树林,叛匪中弹从树上落下来,那些没一枪 毙命的,还没等落到地上,就被我们打死了。要想避开开阔地,到 附近的森林里重新集结,就必须撕开一个缺口,而我们周围火力太强。于是我们把火力集中到一处林地,将所有敌人都打死。刚集 结起来,中尉就面授机宜,要求我们必须勇敢战斗,夺取村子,否则 就只能在森林中游荡另找基地了。
双方交火一整夜,相持到早晨,我们被迫退进村里。这正是对 方期望的。我们损失了五个人,叛匪朝着剩下的人冲过来,他们隐 蔽在芒果树、柑橘树和番石榴树丛中,居高临下,随时可以将子弹/
我正在一个棚子里往背包里装子弹,突然间子弹像雨点般朝 村里打来。我的左脚连中三弹。前两弹贯穿,最后一弹留在脚 内。我无法站立,躺在地上朝子弹射来的方向还击。把一梭子子 弹全部打向那一区域。我记得脊椎上有一点酥麻的感觉,尽管看 到脚已经肿胀起来,但我吸毒过多,已经觉不到痛了。小分队里的 军医把我拽到一座房子里,想把子弹取出来。他每次从我的伤口 上把手抬起来,都是满手血。他不停地用一块湿布给我擦额头上 的汗。我眼皮沉重,昏迷过去。
她扔给我一个包。我捧在手里,想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她为 什么要给我。她两眼盯着我,等着我打开。我打开包装,跳起来拥 抱她。但我立刻克制住这兴奋,严肃地问1 “如果我们不是朋友, 你为什么要给我买随身听和磁带?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说唱乐?”
给伊瑟讲完我的故事,她的眼里充满了泪水,她不知道应该抚 摸我的头还是拥抱我。最后她两样都没做,而是说:“这一切都不 是你的错。你只不过是个小男孩,无论何时,你有事要跟我讲的 话,我都会在这里倾听。”她盯着我,想抓住我的目光,这样她就 可以让我相信她说的话。我很生气,后悔自己跟别人,一个平民, 讲述了自己的经历。我最不喜欢“这不是你的错”这句所有工作 人员一听到有人谈战争就爱用的台词。
在市中心,伊瑟指给我们看邮局、商店、联合国大楼和木棉 树。在华莱士 ?约翰逊大街上,商贩把音乐放得震耳欲聋,还摇着 铃铛招徕顾客。男孩女孩头顶冷饮柜喊:“冰棒,冰棒……” “冰 镇姜啤……”城市里来来往往、忙忙碌碌的人群和商贩嘈杂而各 异的叫喊声,总让我兴致勃勃。汽车开到给我做检查的医院门口 时,我看到一个商人一边摇铃一边把出售的旧衣服拋向空中吸引 顾客。
“昨晚我做了个梦。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说,眼睛看着别处。
第一次谈话后过了几天,护士送给我一样礼物。那天我正在 看几个男孩在院子里挂排球网。阿尔哈基做完咨询从医院里回 来,告诉我伊瑟护士说我应该去看她。我正想看排球赛,但阿尔哈 基拉住我不放,一直把我拖到医院门口。他把我一把推进去,自己 笑着跑了。我倒在地板上,抬头看见伊瑟坐在桌前微笑。
我们是当天夜里出发的,整夜不停,一会儿快走,一会儿慢 跑。行军三天,我们每天只停一次,吃饭喝水,服用毒品。弹药、 枪支和半自动机枪全带上了。每个人都有两支枪,一支背着,另一 支端在手里。只留下两个人看守基地。第二天早晨,中尉让我们 休息一会儿,然后又走了一整天,傍晚见到了那个村子。
“那我们只好把他送回原基地。反正我们也需要那里的补 给。尽一切力量保住孩子的性命,”中尉说完走了出去。
自从几个月之前我在女护士和城里的小白脸中尉聊天时走出 医院以后,就再没进过医院,那个护士也不再拉我回去做检查。但 一天下午,举办了一场乒乓球赛,全体工作人员都去观看,我觉得 有人在我肩上拍了一下。原来是那个护士。她穿着白大褂,戴着 白帽子。这是我第一次正视她。她的牙齿白白的,皮肤黑黑的,浅 浅一笑,光洁的脸蛋美丽又迷人。她个子高挑,棕色的大眼睛和悦 可亲。她递给我一罐可口可乐。“什么时候想来,就过来看 我。”说完,她笑着走了。冰凉的可口可乐罐让我心里一惊。我 和阿尔哈基一起离开比赛厅,到外面坐在石头上喝可乐。“她喜 欢上你了,”阿尔哈基逗我说。我没说话。
“我们会想办法帮助你,小伙子,坚强些,”军医轻声说。他 坐在我床边检查我的腿。
“可能知道吧,但我想让你亲口告诉我,”她坚持说,眼睛睁 得大大的。
小时候外婆对我讲,你看着天,就会聆听到它对你说的话。她说:“从天上可以为所有问题找到答案:每一次病痛,每一次苦 难,每一次欢乐和每一次困惑。”那天晚上,我真希望天能开口跟 我讲话。
她的脸上带着悲伤,声音颤抖地说:“你得告诉我发生的情 况,我才好决定治疗方案。” 一开始我很不情愿,但她说只有告诉 她详情,特别是当时是怎么处理的,她才能有效地治疗。于是我把 受伤的经过都给她讲了。我并不愿意去讲,只是我想如果告诉她 一些战争中发生的恐怖真相,她会害怕我,就不会再问我问题了。 她仔细地听我讲,眼睛盯着我的脸。我低着头,回忆起不久前 的事。
“我想她对我不是你所想的那种喜欢。”我看着阿尔哈基,他笑起来。
“你肯定是害怕女人,”阿尔哈基点着头回答。
每个工作人员都说这句话——坦白地说我一直很不喜欢—— 但从那天起,我开始相信这句话。是伊瑟真诚的语气让这句话最 终滋润了我的心田。这句话并不能让我不谴责自己的所作所为。 但它减轻了我的心理负担,给了我思考的勇气。我给伊瑟讲述自 己经历的战争,讲得越多就越是刻意回避一些令人发指的细节,虽 然我没让她知道这一点。我并不完全信任伊瑟。我只是愿意跟她 倾诉,因为我觉得她不会因为我的过去而改变对我的看法。她看 我时迷人的眼神和和蔼的微笑分明在说我不过是个孩子。
两名士兵进了屋,告诉军医,中尉派他们来把我送回原基地。 他们把我从床上抬下来,放到单架上,抬出了房间。一开始阳光照 得我睁不开眼。他们抬着我出村时,村里的树冠在我眼前旋转。 旅程漫长得像一个月。我多次昏迷后又醒过来,每当我醒过来的 时候,都觉得抬担架的人的声音离我很遥远。
“或者只当我不在这里,自己大声讲出来。我什么也不说。 除非你问我。”她静静地坐在我身边。我沉默了一会儿,不知为 何,我开始对她讲我的梦。
莱斯利借这个机会告诉我,他被指派给我和另外几个男孩。 他的工作之一就是在我完成改造后,给我找个住处。“无论什么 时候,你如果想跟我谈心,就到伊瑟办公室去,她会打电话叫我 的。好吗?”我嘴里含着可乐瓶,点头同意。
我们开车进入弗里敦。外勤人员自我介绍说:“我叫莱斯利, 很高兴认识各位先生。”他从前排转过身跟我们一一握手。他坐 下后从反光镜里观察我们。伊瑟在后排座位上,坐在我和阿尔哈 基中间,逗我们笑,有时候还双臂搂着我们俩。我不接受这种亲 近,她就双手搂抱阿尔哈基。我把视线转向一边。她用肘轻轻地 捅我一下,然后又搂住我。
一天晚上,伊瑟带我到她家里,给我做饭吃。饭后,我们到市 里去散步,来到罗顿街一端的码头。月亮升起来,我们坐在大堤上 观望。我告诉伊瑟小时候在月亮里看到的那些图形。她很着迷。 我们一起观察月亮,互相描述所见到的各种形状。我看到了一个 母亲怀抱婴儿的形象,一如从前。回去的路上,我不再看市景,而 是看着天,感觉那个月亮一直跟随着我们的脚步。
第二天下午我去见伊瑟,她看出来我有烦心的事。“你想躺 一会儿吗?”她问,几乎是在耳语。
她怎么会知道我喜欢写歌词?我心里在想,但没有问她。后 来,我的改造完成之后,得知伊瑟是从中心里的非正式教学中得知 我的爱好的。我们上课时,曾以轻松的形式做过调查问卷。一开 始的问题很宽泛,不需要触动记忆。你喜欢什么音乐?你喜欢雷 鬼乐吗?如果喜欢,你喜欢哪位歌手?你为什么听音乐?对这类 问题我们或者在课堂上讨论,或者写一个简短的回答。我们的回 答被交给负责个别心理咨询的护士。
我在新基地休养了三个星期,阿尔哈基被任命负责我的特遣 小组。我忙于吸毒和擦枪。军医给我清洗伤口,总说“你真幸 运”。当时我还不觉得自己幸运,我认为我勇敢,懂得如何打仗。
“子弹打的,”我满不在乎地说。
“我们到医院去给你做检査,然后带你去市里游览。”伊瑟 很高兴地问我:“你看怎么样?”
我正在困惑地四处寻找屋子的时候,梦醒了。
我面对父亲坐下来,但不能和他们一起吃饭。我的身体麻木 了,家人好像没注意到我满身是血。下雨了,家人跑回屋里,把我 一个人留在外面。我在雨中坐了一会儿,让雨水冲刷掉身上的 血。我站起来要回屋里,但屋子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喝完可乐,阿尔哈基回去了,我决定到医院去。走到门口,我 朝里面瞅了一眼,看到护士在打电话。她示意我进去坐,朝着我 笑,让我明白那笑是因为我在跟前,而不是对电话里的人。我四下 看看,发现墙上有一张表,中心所有孩子的名字都在上面。在名字 旁边的方框里,大多数都有一个勾,表示至少来过一次。但我的那 一行方框里一个勾也没打。护士放下电话,把表格取下来,放到抽 屉里。她把椅子朝我拉近些,我想她可能是要问我关于战争的事 情,但她平静地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很惊讶,因为她肯定知道 我的名字。“你知道我的名字我生气地说。
伊瑟每天下午的来访渐渐成了我的期盼。我把当天记住的歌词唱给她听。背歌词使我没有多少时间去想战争中发生的事情。 我跟伊瑟熟悉之后,我给她主要讲鲍勃?马莱和Run-D.M.C.。 她多数时间在听我讲。莱斯利每周来两次,跟我复习歌词。他爱 给我讲拉斯特法里的历史。我喜爱埃塞俄比亚历史,喜欢雪芭女 王和所罗门国王相会的故事。我讲他们千里迢迢最终到达目的 地。我希望我的旅程跟他们的一样有意义,一样充满欢乐。
我站起来,走到医院门口,伊瑟说:“我会安排你到科纳维格特医院做一次全面检查。”她停顿一下,又说:“随身听让我来保 存吧。你不想让别人羡慕而偷去吧。我每天都在这里,你随时可 以来听。”我把随身听扔给她,就离开了,两手捂住耳朵,我不要 再听她说“这不是你的错”。
我终于回到基地。军医立刻投入工作。他们给我打了一针。
有一天下午伊瑟不值班,但她穿着一条牛仔裙来到中心,没穿S
“好吧,”我表示同意。每次进市区我都很兴奋。“我朋友 阿尔哈基可以一起去吗?”我问。
?
“是,长官,”我说着,挣扎着抬起手来给他敬礼,但他轻轻地 把我的手放下来。
我从床上跌下来。
“这孩子遭罪了,我们这里没有药,无法给他止痛。所有东西 都留在原来的基地了。”军医叹口气,继续说,“派人取药需要六 天时间。这么长时间他会痛死的。”
除了洗浴的时候,他的球衣穿了一个星期没脱,因为他知道有 人想偷。他用球衣做起了生意。他把球衣借给人穿几个小时,用 来交换牙膏、肥皂、午餐等等。一周之后,他攒了一大堆牙膏和 其他物品,拿到离中心很远的露天市场去卖掉了。
我站起来走到屋外,坐在台阶上看着漆黑的夜。我还没搞明 白,我究竟做没做梦。自从我因战争而逃亡以来,这还是我第一次 梦见家人。
等我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药物也发挥了作用。我四 下张望,看到桌子上放着给我开刀用的器械。旁边还有一块浸透 了血的纱布我想自己手术中不知流了多少血9我手伸下去摸了 一下脚,上面缠了绷带。然后我站起来,踮着脚走出去。外面坐着 几个士兵和那个军医。“我的枪呢?”我问他们。军医把放在迫 击炮上的G3递给我。我幵始擦枪,不理睬脚上的绷带和身边的 人,倚墙坐下,朝空中放了几枪。然后抽大麻,吃饭,吸可卡因和布 朗粉。那三天时间里,我只干了这些事情,后来就返回占领的新基 地。走前我们把茅屋浇上煤油,用火柴点燃。又对着墙发射了几 发火箭弹。废弃的基地一定要毁掉,这样其他队伍就不能使用 了。两名士兵用担架抬着我,但这一次我手里握着枪。走在林中 小路上,我还能抬头左顾右盼。
“不知道。她比我大,又是我们的护士,”我说。
她上了车,挥挥手,车开走了。阿尔哈基巳经把球衣穿到身 上,跑来跑去玩假想足球。我们回到露台上,大家都对阿尔哈基的 新球衣啧啧称羡。球衣上有绿、白、蓝三种颜色,跟国旗的颜色 相同,背上印着二号。阿尔哈基在露台上四处炫耀。最后他停下来,说:“我对市里了如指掌。到哪儿买什么东西我都知道。”
从城市回来的第二天,下课后我就到医院去找伊瑟。她看到 我在门口等她很惊喜。她摸着我的头说:“我有个好消息。你的 体检结果出来了。医生说没有什么大毛病。我会督促你按时吃 药,过几个月再检查一次。”她打开门,我一声不吭地跟在她身 后。她知道我要什么,把鲍勃?马莱的磁带和随身听给了我,还有 一个漂亮的笔记本和钢笔。.
“是,长官,”军医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慢慢睁开眼睛, 这一次能看清楚了。他额头上全是汗,我对他笑一笑。听了他们 的对话,我暗暗发誓,一定要勇敢作战,脚伤痊愈后为小分队献出 自己的一切。
“别理他母亲笑着说。
“好吧,好吧。我叫伊斯梅尔,”我说。
“请坐她说着把包拿回去,在随身听里装上电池和磁带, 又递给我。我戴上耳机,里面传来的是Run-D.M.C.: “就像这 样,就像这样……”我摇头晃脑,伊瑟给我把耳机摘下来,说:“你听音乐,得让我给你做检查。”我同意了,脱掉衬衫,称了体重,她 又检查了我的舌头,用电筒检查我的眼睛……我一点也没在意,因 为我完全被音乐吸引住了,仔细听每一个词。当检查到我的腿,看 到左小腿上的伤疤时,她又把我的耳机拿掉,问:“这伤疤是怎么 来的?”
伊瑟让我给她讲讲我梦到的东西。她只是听,静静地和我坐 在一起。如果她有话要说,她会首先发问:“我对你的梦说说看 法,好吗?”大多数时候我都会说不,要她把随身听给我。
“当然,”她说,就像知道我会问她。
医生在我受过伤的地方按按捏捏,不停地问我,“有没有感 觉?”我开始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医生说检查完了。我穿上衣服,走到候诊区,伊瑟、莱斯利和阿尔哈基都坐在那里。他们笑着,伊 瑟走近我,捏捏我的鼻子,逗我高兴。我们慢慢走到刚才驱车路过 的集市。我把时间差不多都花在研究一个售货亭里的磁带上。伊 瑟带阿尔哈基去看足球衣,买了一件送给他。莱斯利给我买了一 盘鲍勃?马莱的磁带,是那盘名为.《出埃及记》的专辑。我是听 雷鬼乐长大的,但已有些日子没听到了。我看着磁带,回忆其中的 歌曲时,头痛开始了。伊瑟肯定注意到我的异常,把磁带拿走,放 进自己的手提包里。“谁要喝可口可乐?”她问。我高兴地跑到 可口可乐摊位。她给我们每个人买了一瓶冰镇可口可乐,气泡刺 得牙齿痒痒的,乘车回中心的路上,我一直在品味。我情绪很高, 笑了一路。
那天晚上,我坐在露台上听到几个孩子在谈论我错过的那场 排球赛。我试图回忆童年,却做不到,因为脑子里闪过的是第一次 抹人脖颈的记忆。这个场景不断在我脑海中浮现,就像漆黑的雨 夜里的闪电,每次出现这种情况,我都听到脑子里一声尖叫,让我 脊椎生疼。我走进屋里,坐在床上,面向墙壁,想停止思考,但那天 晚上头痛得厉窖。我的头在冷冰冰的水泥地上滚来滚去,头痛没 有停止。我到淋浴间,把头放在冷水管下冲,也没有用。剧烈的头 痛让我无法行走。我大声喊叫。夜班护士被叫来,给我几片安眠 药,即使偏头痛消失之后,我还是不能入睡。我知道睡后噩梦将 至,我无法面对。
“你要从市里捎什么东西吗?”她问,我没回答。
平时的白大褂。她是和两个男人乘坐同一辆车回来的。一个是司 机,另一个是战争儿童组织(CAW)的外勤人员。这是一个基督教组织,与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和非政府组织合作创建像我们这样的 中心。
“你真的想跟我交朋友.?”我问。她想了想,说:“也 许不。”
“我不过是你的护士。如果你想跟我交朋友,就要来邀请我, 首先要让我信任你,”她说。我笑了笑,因为我也是这样想的。但 她接下来说?. “你笑得真好看,你应该多笑。”我立刻停止笑,绷 紧了脸。
一开始她只是听,慢慢地她开始问问题,让我讲战前和战争期 间我的生活经历。每次谈话结束,她都会严肃地说:“这一切都不 是你的错。”
她过来坐在我身边,问:“你把梦到的告诉我,好吗?”
我没回答。
那天晚上,伊瑟乘车回家之前,把我拉到一边,弯下腰来盯着 我看。我把眼睛转到一边,但她并不退缩。她说:“鲍勃*马莱的 磁带我先拿着,明天给你带回来。明天来听哟。”
“阿尔哈基说你想见我,”我说着站了起来。
“今天就到这里吧,”她说。
我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且当时我不相信任何 人。我学会了如何生存,如何保护自己。在我短短的一生中,我差 不多都是这样过来的,不相信任何人。坦白地说,我喜欢独处,因 为独处更容易活下来。中尉是让我服从和信任的人,除他之外我 怀疑任何人,特别是成年人。我对人的动机常怀猜疑。我宁愿相信人们的交往是为了互相利用。因此,我不理睐护士,转而盯着 窗外。
一天晚上,我读歌词的时候睡了过去。我已经有几个月没睡 过安稳觉了,如今我能够避免做噩梦,是因为我一直没日没夜地忙 于听鲍勃?马莱的歌并记录歌词。但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跟以 前不一样的噩梦。一开始我跟哥哥朱尼尔在马特卢章的河里游 泳。我们潜到河底去捞蛤蝴,捞上来放在石头上,再潜下去捞。我 们比赛,最后朱尼尔捞的比我多。我们跑回家吃晚饭,路上比赛谁 跑得快。回到家,饭放在锅里,可屋里一个人也没有。我回头问哥 哥怎么回事,但他也不见了。我孤身一人,天很黑。我摸索到一盏 灯,心里很害怕。我的额头上出了汗。我把灯拿到起居室,桌子上 放着一盒火柴。我点上灯,屋里亮起來,我看到四周都站着人。他 们刚才趁黑暗包围了我。我可以看到他们的身体,但看不到脸,脸 是黑的,像是行走的无头人。有些人赤着脚,另外的穿着军用靴。 全都带着枪和刺刀。他们互相射击,互相捅对方的喉咙。但他们 能死而复生,被杀死又站起来。血流满地,越来越深。他们的痛哭 声令我十分难受。我捂住耳朵不想听,但能感受到他们的痛。每当有人被刺中,我的痛感就愈加强烈;我看到血从我身体上和受伤 者同样的部位流出来。血流满屋,我哭喊起来。那些人消失了,门 突然打开,血冲了出去。我满身是血跑出去,看到了母亲、父亲、 哥哥和弟弟。他们都在笑,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好像我们一直 在一起。
“你可以把歌词记在本子上,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一起 唱。”她开始打电话。
村里有许多芒果树、柑橘树和番石榴树。完成包围之后,我 们等待中尉下命令。刚埋伏好就发现村里空无一人。我趴在中尉 身边,他满脸疑惑地看着我。我低声跟他说,村里几天前还到处都 是拿枪的人,但现在看上去没人了。我们继续观察,发现一条狗从 村里穿过,边走边叫。大约过了一小时,五名持枪者进了村,他们 从一座房子的露台上拎几只水桶,朝河边走去。我们疑窦丛生。 正觉得有些不对劲,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枪响。我们马上就明白,我 们被包围了。敌人想把我们压迫进村里,这样我们就没有什么掩 蔽了。
有的人受了伤,但不算重,还能战斗;另外的人,像我这样,已 多次受伤,根本就不在乎。我们的第一次反击是为了从死者身上 夺取弹药。接着又发起了第二次更为猛烈的反击,取得了村子的 部分控制权。战斗进行了大约二十四小时,我们有时撤退,有时进 攻,夺取被杀死的敌人身上的武器弹药。最后我们似乎制服了对 手。枪声停息了。芒果树后面的丛林十分寂静。整个村子似乎已 到了我们手里。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第二天醒来时感觉好像脚里的骨头上 钉了钢钉,血管痛得像被刀割。我痛得厉害,却哭不出声,只有眼 泪在流。我躺在床上,茅屋顶一片模糊。我竭力想看清周围的环 境。枪声已经平息,村子里很安静,我想敌人已经被打退了吧,感到一阵轻松。但脚又痛起来,全身的血管都在抽缩。我咬住嘴唇, 闭上沉重的眼睛,紧紧抓住木床边沿。我听到有人走进屋子,站在 我的床边,刚一说话我就听出了他们是谁。
我一点都不知道基地还有针头。但当时那种情况下,我无法询问 我的情况。我得到了一些可卡因,因为我疯狂地想要。还没等药 物起效,手术就开始了。其他士兵摁住我的手,把一块布塞到我嘴 里。医生用一把弯曲的剪刀插入伤口,在里面探查子弹。我能感 觉到金属进人我的体内。我全身剧烈疼痛。我的骨头都瘫软了。 我觉得受不了了。正在这时,医生一下子把子弹拽了出来。一阵 尖锐的疼痛从腰部冲向脖颈。我昏了过去。
三个星期结束时,我们迎来了第一批进攻者;中尉料到他们会 来。我扎紧脚上的绷带,拿起枪,跟着我的小分队去伏击敌人,阻 止他们靠近村子。我们几乎将他们全歼,捉了几个俘虏带回基 地。“这些人应该对你的脚伤负责。现在是确保他们不再朝你和 你的同志开枪的时候了。”中昏t指着俘虏。我不确定他们中是否 有人朝我开过枪,但在那个时候,随便哪个俘虏都行。于是,六个 綁着手的人站成一排。我开枪打他们的脚,用整蹩一天的工夫看 他们遭受痛苦,最后才朝头上开枪,终止他们的哭喊。在枪杀每个 人之前,我都盯着他,看着他眼睛里放弃希望,镇静下来,才扣动扳 机。我觉得他们绝望的眼神能让我兴奋。
我还不太懂得,在我经历的那场战争中,或在其他任何战争中,要 幸存下来,并非仅靠训练有素或英勇善战。而正是良好的训练和 无畏的勇气让我觉得自己与死亡无缘。
“坐下,捣蛋鬼,”父亲说。
参战的第二个旱季,由于缺乏食品和弹药,我们决定跟往常一 样,袭击另一个村庄。我首先带着小分队去侦察。我们盯了这个 村一整天,看到这里人比我们多,武器装备精良,枪是崭新的。我 说不准他们是不是叛匪,因为他们中间男孩子的数量比我们攻击 的其他队伍都要少。半数人穿军装,另外一半穿平民服装。我们 回到基地,把情况报告给中尉。我们很快出发往那个村去,大约三 天路程。我们计划先拿下村子,然后驻扎下来,将其变成一个新基 地,这样就不用把物资运回来了。
“好名字。”她点点头,接着说,“我叫伊瑟,我们应该成为 好朋友。”
“那你喜欢她吗?”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