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在监狱鼠开始讲故事之前,医生问道:“你为什么会把家安在监狱里呢?我也在监狱待过,觉得里面既寂寞又无聊,我怎么也不会把监狱作为自己的安身之地。”
于是,他把桶放倒,让我爬出来。我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内心无比庆幸自己的好远。我的瘸腿走得很慢,他注视着我一步步向水池边的洞走去。
其实,很久以前,我是一只画室鼠。我选择画室的原因有两个:第一,一般来说,画家都是不拘小节的人,生活上不怎么讲究,他们不在乎画室里是否有一两只老鼠;第二,画家多半会自己做饭,而且,吃完饭不会马上洗碗。这样,能吃的东西就很多。任何一个画室,只要你耐心找,总能找到鱼头、排骨或者留着残羹剩饭的盘子。
“不,不,我不需要伴儿,我能忍受孤独。”
此后,他便一直留意我。看见我后,也不像别人那样喊杀喊打,而是给我点面包渣渣或者肉渣渣。很明显,他想和我结交。所以我才说,他感到了孤独。
唉,我难以形容当时的感受。画家说过,我是一个适合他的朋友,如果他走了,我也能够生活得很好。走过空荡荡的画室,看着里面一幅幅的画稿,我伤心地哭起来。画家是我的朋友,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类,我下决心要找到他,即使是走遍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监狱。于是,我便开始了监狱鼠的生活。
我喜欢听他们谈话,从来不嫌烦。听得多了,我就懂了不少人类词汇,尤其是常用的词。有天晚上,我躲在煤箱子的后面,像往常一样听他们谈话。可听着听着,我突然不想听了。
然后,他们接着讨论。看样子,画家对哲学家的问题很感兴趣。
还有一件事,可以进一步证明我的感受。他经常和我说话,说得还挺多。有时,他也会自己和自己说话,说得也挺多。不久后,我就不害怕他了。后来,我可以在他面前走来走去。我最喜欢坐在他旁边的凳子上看他画画,有时,我会带着自己的饭去他那儿吃。他会把桶翻过来,让我坐在上面吃,还会感兴趣地看看我吃的是什么。他叫我“麦克查维利”,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或许是他朋友的名字吧。
当时,住在画室里的还有另一只老鼠。那是春天的一个早晨,我们结伴去旅行,也就是人们所谓的踏青。不巧的是,一只狗闻着气味追上我们,让我们跑散了。后来,那只狗放弃了我的伙伴,专心地追我。我跑了好长时间,终于摆脱了它。
“如果有了伴儿,我就不自由了。”画家说,“我独自一个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没有任何牵挂。当我有了家后,就有了羁绊,到时候就走不成了。”
“唉,算了!”他喃喃道,“这条命对你来说很宝贵,我没有理由非要杀了你。你走吧,我要用桶洗东西。”
“你的腿受伤了?”他小声地问,“来,这个给你当晚餐。”
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我出去找东西时,不小心掉在了水桶了,桶是空的。平时,我可以轻易地跳出来。但那天掉进去时伤了腿,跳不起来了。从光滑的桶壁上爬出来,那是不可能的。于是,我被困在里面了。后来,画家想用那个桶打水,他看见了里面的我。我想,我的末日要到了。大家都知道,人们认为杀死老鼠是一种美德。当时,画家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肯定也一样,因为他立刻跑到火炉边,拿着夹煤的火钳走过来。从他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已经决定杀我了。突然,他的神情变了。
“米歇尔(这是那个古怪画家的名字),你怎么不养一只猫?”哲学家问。
“麦克查维利,你是一个好朋友,适合我的朋友。”他总是这样说,“当我离开画室时,不用为你担心,因为你会照顾自己。我为你举杯,永远不会妨碍我自由的朋友。”他经常向我祝酒,边说边弯腰向我鞠躬。
“要不,养只狗也行。你太孤单了,需要有个伴儿。”
“好,那你就开始讲吧!”医生说。大家纷纷坐好,准备听故事。
他把一块咸肉皮扔给我。我叼着肉,在进洞之前,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
“我今天的故事将会回答这个问题,为什么我会喜欢监狱的生活。”监狱鼠说。
最后,哲学家同意了画家的观点,不再劝他养宠物。尽管如此,我认为画家感到了孤独,我也是经历了一件事后,才会有这样的感觉。
“猫?我为什么要养猫呢?”画家好奇地问。
三天后,我回到画室。不过,画家已经不见了。我的邻居不像我和画家那么熟,它不相信人类,觉得人类是残忍无情的,人鼠不可能和平共处。我问它画家去哪儿了,什么时候离开的。它只告诉我,警察来过,把画家抓走了。它不太懂人类语言,起码没有我懂得多。它印象中好像是发生了反政府的事,画家卷进了这件事里。
就这样,我在好几个画室里待过,也习惯了画家豪放不羁的生活方式。我最后住的这家,画家是一个性格古怪的人,他独来独往,没有好朋友,也不喜欢交朋友。其他的画家都喜欢聚会,大家在一起谈笑风生,但这个画家几乎不与人接触。只有一个哲学家偶尔会来看望他,他们在一起谈论政治问题,有时还会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