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院子里玩耍,但我们假装没在一起玩儿。莉拉坐在地上,一边是地下室的小窗子,我坐在窗口的另一边。我们喜欢这个地方,我们可以在铁网边上的水泥地上,摆上蒂娜和诺的玩意儿,“蒂娜”是我的布娃娃的名字,莉拉的娃娃叫“诺”。我们会放一些石子儿、香槟酒塞子,还有玻璃碎片在娃娃旁边。莉拉给诺说的话,我也会低声说给蒂娜,但会换个说法。假如她拿一个酒瓶塞子放到她的布娃娃头上,就好像给娃娃戴一顶帽子,我就会对着我的娃娃用方言说:“蒂娜,戴上你这顶女王王冠,不然你会着凉的。”假如诺在莉拉的怀里玩跳格子的游戏,我也会让蒂娜玩。那时候,我们还没有一起玩过游戏,甚至那时候我们一起玩的地方,彼此也没有明确约定。莉拉坐到那里,我在她周围转悠,假装要去别的地方,后来我若无其事,也坐在了地下室的窗口旁边。
莉拉知道我很害怕,我的娃娃已经表达了我的恐惧,因为这个缘故,那天我们没经过商量,只是通过目光和动作,第一次交换了我们的娃娃。她刚拿到蒂娜,就把蒂娜从铁网上的洞口丢了出去,我的娃娃坠入黑暗之中。
最吸引我们的是地下室吹出来的凉风,无论是春天还是夏天,那里的微风都让人觉得舒服。我们还喜欢铁栅栏上的蜘蛛网、地下室的黑暗,还有因为生锈有点发红的密密铁网。我坐的一边,还有莉拉坐的那边,铁网都有些散开了,形成了两个对称的洞,通过这两个洞,我们把石子丢进去,倾听石子落地的声音,一切很激动人心,也让人害怕。因为通过那两个洞,黑暗可能会忽然夺走我们的布娃娃。有时候,我们把娃娃紧紧抱在怀里,我们经常也把娃娃放在洞口旁边,也让她们享受地下室吹过来的凉风,听下面让人害怕的窸窸窣窣、吱吱嘎嘎的声音。
那其实是她的错。在不久之前——可能是十天,也可能是一个月之前,没人知道,那时候我们不太重视时间——她拿了我的布娃娃,还忽然把娃娃扔到地窖里去了。现在我们朝上走,走向我们恐惧的人;但当她把娃娃扔到地窖时,我们不得不向下走,匆忙地奔向未知。无论是向上还是向下,我们都觉得我们在走向恐惧。尽管这些恐惧的事情在我们出生之前就存在了,但它们一直在等着我们。当时,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没多久,很难搞清楚哪些是灾难,哪些是灾难的源头,可能也觉得没必要了解这些。那些大人呢?他们在期待“明天”,在“现在”活动,“现在”之前有一个“昨天”,或者“前天”,最多一个星期前,其余的事情他们不愿意多想。小孩子不懂“昨天”的意思,也不懂“前天”和“明天”,所有一切都在“当下”:街道在这里,大门在那里;这些是楼梯;这是妈妈,那是爸爸;这是白天,那是夜晚。在我小时候,我的布娃娃可能都比我懂得多,我和她说话,她也会和我说话。她的脸是赛璐珞的,头发和眼睛也都是赛璐珞的,她身上穿着一件天蓝色的裙子,那是我母亲缝的,她难得有这个兴致,我的娃娃漂亮极了。而莉拉的娃娃是用破布块拼起来的,上面有好多裂口,我觉得那个娃娃很丑、很脏。两个布娃娃相互窥探,相互打量,假如要打雷下雨,假如有一位高大强壮、长着利齿的人要撕咬她们,她们好像会随时逃离我们的怀抱。
诺和蒂娜都不幸福,因为我们每天感受到的恐惧也会传递到她们身上。阳光照在石头、楼房、田野、外面和家人的身上,但我们都没有安全感,我们能感觉到那些黑暗的角落,还有那种近乎让人崩溃的感情。我们把这种恐惧和不安归结于那些黑洞——整个城区下面的地窖,即使是日光下也让我们害怕的东西。比如说堂·阿奇勒,他不仅仅生活在自己位于顶层的家里,而且也存在于这些楼房的下面,他是蜘蛛中的蜘蛛,老鼠中的老鼠,他可以呈现出很多种样子。我想象他张着血盆大口,因为满嘴獠牙,他合不上嘴,他的身子是石头和玻璃做成的,身上还长着毒草。他总是拿着一只巨大的黑包,会把我们扔到地下室的任何东西都放到包里,那只黑色大包是堂·阿奇勒的象征,他一直都带着那只包,在家里也背着,他在包里放着各种东西,死的活的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