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起下去了。那栋楼房的大门左边有一道小门通往地下室,我们知道那道小门。那道门很破败,其中一扇只有一个折页支撑着,门上有一根链条把两扇门锁在一起。门缝很宽,随便一个孩子都可以挤进去。我们就是这么做的,我们心怀恐惧,把门推开到我们能进去的宽度,我们的身体瘦小灵活,从门缝溜进了地下室。
“现在,你下去给我捡回来。”
我很害怕,想跟紧莉拉,但她好像很愤怒,一门心思地找她的玩偶,我们跌跌撞撞地向前走。我听到鞋底下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那是玻璃、石子还有虫子发出的声音。周围有一些东西,不知道是什么:黑的、圆的、方的,有的是尖的。从窗口透进来的光,有时候会落在一些物体上面,我看到破椅子、台灯支架、水果箱子、衣柜的架子和废铁。有一样让我非常害怕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一张软塌塌的脸,上面有两个巨大的玻璃眼睛,下巴那里有一个盒子一样的东西,我看到这张脸挂在一个木质晾衣架上,表情很沮丧,我叫喊起来,指给莉拉看。她转过身,背对着我,慢慢走近那个东西,小心地伸出手,把那个东西从晾衣架上拿了下来,然后转过身来。她把那个东西戴在自己的脸上,看不见她的眼睛,只看到两只玻璃大眼睛,还有一张巨大的脸,眼眶里没有眼珠子,也没有嘴,只有黑色的长下巴,在她胸前晃荡。
“你怎么做,我就会怎么做!”我马上大声说,表面平静,实际内心极度恐惧。
经过了漫长的几分钟。有一瞬间,我好像忽然看到了蒂娜,我心跳加速,伸出手去拿,但那只是揉成一团的报纸。她们没在这里——莉拉又说了一遍,她向门口走去。我觉得很茫然,我不能一个人待在地下室里继续寻找,但我也不想和她一起走开,因为没找到玩偶。
我平静下来了。莉拉看了看四周,定位我们扔下蒂娜和诺的那个窗口。我们沿着粗糙、因潮气而结块的墙壁向前走,在黑暗中寻找,但我们的玩偶不在那里。莉拉用方言不停地说:她们不在这里,不在这里,不在这里!她用手在地上翻找,那是我没有勇气做的事情。
“如果你把我的娃娃也捡回来。”
“你不在乎吗?”
我体会到一种极端的痛苦,但我觉得和她吵架,只会让我更加痛苦。这两种痛苦让我喘不过气来,一个已经发生,就是我失去了玩偶,还有另一种可能的痛苦,就是失去莉拉。我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平静地做了一件事情,就好像是很自然的事情,尽管我的举动并不自然,我知道我在冒险,我只是把她的玩偶,她刚刚交给我的诺也扔到了地下室里。
莉拉用很惊异的目光看着我。
头被打破之后,莉拉头上包着绷带,很骄傲地出去。若有人问她,她就会把绷带解开,给别人看那道黑色的伤疤,伤疤边缘有些发红,从发际线那里伸出来。最后,她把这件事忘记了,如果有人盯着她看,看留在皮肤上的那道白色伤疤,她会恶狠狠地做个手势,意思是说:看什么看!关你屁事!她对我什么也没说,也从来没有感谢过我给她递石头,用围裙边儿给她擦流出来的血。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开始比谁胆子大,这已经和学校的事情没什么关系了。
这个场景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记忆里,我不是很确信,但那时候我一定是发出了一声恐惧的尖叫。她马上对我说,那是一张面具,只是一张防毒面具——她爸爸是这么叫的,他们家的储藏室里有一张一模一样的。她的声音有点儿回响,我还在发抖,吓得直叫,很明显地这让她很快把那张面具摘了下来,扔到一个角落里,一阵噼里啪啦。从窗口透进来的光线里,可以看到面具扬起了很大的灰尘。
我感觉到一种无法承受的痛苦,我觉得赛璐珞娃娃是我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我知道莉拉很坏,但从来没有想到她会做出这么邪恶的事情。对于我来说,我的玩偶是有生命的,地下室下面,居住着成千上万个凶残的动物,现在娃娃在下面,这让我无比的绝望。但在那时候,虽然我的眼里全是泪花,但我学会了一样东西——一样后来我非常擅长的本领,就是抑制我的绝望。莉拉用方言问我:
她站在台阶上说:
就在那时候,我觉得我好像听到了堂·阿奇勒的声音,他像蛇一样,在那些说不上名字的东西中间爬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莉拉已经很灵活地从那道破门里钻了出去,为了跟上她,我只能放弃了蒂娜。
我们经常在院子里见面。我们把各自的娃娃拿出来,假装在自己玩,假装无视对方的存在。后来我们就让两个娃娃一起玩,就好像看她们是不是很友好。那天我们坐在地下室的有破洞的通风口旁边,我们交换了娃娃,我拿着她的,她拿着我的。这时候,莉拉不动声色,把我的娃娃从通风口的破洞那里扔了下去。
莉拉先进去了,然后是我。我们进去之后,下了五个石头台阶,进到一个潮湿的地方。路面的高度有一个很小的孔,有光透进来,但地下室里依然非常幽暗。
“娃娃是被堂·阿奇勒拿走了,他放到了一个黑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