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轩凉吹开疏竹,卧看青天行白云。
野凫眠岸有闲意,老树着花无丑枝。
适与野情惬,千山高复低。
行到东溪看水时,坐临孤屿发船迟。
这两首诗笔致灵动而轻快,诗情恣纵而酣畅,充分表现了他豪放不羁的个性。《过苏州》本属流连光景的闲淡之作,但在闲淡中也散发着轩昂俊快之气:“万物盛衰天意在,一身羁苦俗人轻。无穷好景无缘住,旅棹区区暮亦行。”《淮中晚泊犊头》是他的名篇:
霜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
梅尧臣是一位具有广博同情心和强烈正义感的诗人,加之一生没有隔断与下层社会的联系,所以有许多诗揭露社会贫富的尖锐对立:“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陶者》);有的真实反映人民生活的苦难,如《汝坟贫女》《田家》;有的揭露上层统治者的无能和乡村土豪的强暴,如《故原战》《村豪》。《小村》以朴实的字句刻画灾后农村萧条、荒凉和破败的惨象,近人陈衍称此诗“有画所不到者”(《宋诗精华录》):
晚泊孤舟古祠下,满川风雨看潮生。
在“千山”“幽径”“空林”的背景下,熊升树、鹿饮溪、人独行,结句“人家在何许,云外一声鸡”,它们共同构成了一种幽深淡远的意境,细致入微地表现了诗人闲适恬淡的情怀,典型体现了他“以深远闲淡为意”(欧阳修《六一诗话》)的艺术特色。《闲居》《东溪》两诗也有近似的特点,如《东溪》:
梅尧臣(1002—1060),字圣俞,宣城(今安徽宣城)人,宣城旧称宛陵,故世称宛陵先生。沉沦于州县十余年,因官场上坎坷失意,他倾全力于诗歌创作。他走上诗坛之际正是浮靡浓艳的西昆体风行之时,针对西昆体内容上“有作皆言空”的弊端,他提出“我于诗言岂徒尔,因事激风成小篇”(《答裴送序意》);针对西昆体诗风的堆垛浮艳,他提出“作诗无古今,唯造平淡难”(《读邵不疑学士诗卷杜挺之忽来因出示之且伏高致辄书一时之语以奉呈》)的主张。
短短蒲茸齐似剪,平平沙石净于筛。
春阴垂野草青青,时有幽花一树明。
嗟哉生计一如此,谬入王民版籍论。
国家防塞今有谁?官为承制乳臭儿。
梅尧臣诗歌的题材十分广泛:从抨击弊政到畅叙友情,从品诗论文到描写山水,从抒发恬淡之情到描述琐屑的家居生活……其中最为人称道的是他的写景诗,如《鲁山山行》:
《城南感怀呈永叔》写城南郊外“十有七八死,当路横其尸。犬彘咋其骨,乌鸢啄其皮”,而城中朱门里“高位厌粱肉,坐论搀云霓”,权贵的高谈阔论和奢侈成性,不正是下层人民“当路横其尸”的原因吗?《吴越大旱》描写了大旱年间“三丁二丁死,存者亦乏食”的惨象,还进一步挖掘了造成这种惨象的根源:它表面上属“大旱千里赤”的天灾,本质上则是“暴敛不暂息”的人祸。
这首诗边叙边议,写景兼写意,诗境清幽,诗情恬淡,在行文上多转折而又不失其流畅,深得古文用笔的神髓。由于诗语洗尽了脂粉铅华,读来别有一种“老树着花”的美感。
清人叶燮在《原诗》中说:“开宋诗一代之面目者,始于梅尧臣、苏舜钦二人。”梅、苏同为欧阳修所敬重的诗友,同为反对西昆体和革新诗歌的主将。
梅、苏都是宋诗的开路人,自然难免有开路者不成熟的地方:梅尧臣的古淡有时滑入干涩,苏舜钦的粗犷又往往邻于粗糙。
从诗语到诗境都脱胎于韦应物的《滁州西涧》,韦、苏二诗都闲淡秀朗,但苏诗比韦诗境界阔大,闲淡处仍不失其豪纵本色。
浩荡清淮天共流,长风万里送归舟。
寒鸡得食自呼伴,老叟无衣犹抱孙。
人家在何许,云外一声鸡。
野艇鸟翘唯断缆,枯桑水啮只危根。
苏舜钦(1008—1048),字子美,祖籍梓州铜山(今四川中江县),生于开封一个官宦家庭。景祐元年(1034)中进士,历官蒙城和长垣县令、大理评事、集贤殿校理。庆历新政失败后,因事被削职为民,退隐苏州筑沧浪亭以自适,后被命为湖州长史,卒于官。
酣觞大嚼乃事业,何尝识会兵之机?
——《庆州败》
嘉果浮沉酒半醺,床头书册乱纷纷。
——《暑中闲咏》
情虽不厌住不得,薄暮归来车马疲。
他的近体诗也同样具有“超迈横绝”的特色,如:
他的诗“笔力豪隽,以超迈横绝为奇”(欧阳修《六一诗话》),其诗感情奔放粗犷,想象奇特夸张,语言刚健有力。如《大风》:“秋半收获登郊原,欹侧小屋愁夕眠。是夜大风拔树走,吹倒南壁如崩山……披衣抱枕欲避去,去此乃是旷野田。况时风怒尚未息,直恐泾渭遭吹翻。”《杨子江观风浪》描写江中的风浪说:“日落暴风起,大浪得纵观。凭凌积石岸,吐吞天外山。霹雳左右作,雪洒六月寒……大舰失所操,翻覆如转丸。高山虽有路,辙险马足酸。”
好峰随处改,幽径独行迷。
欧阳修称他状貌奇伟,早年慷慨有大志。他在《览照》中给自己自画像说:“铁面苍髯目有棱,世间儿女见须惊。心曾许国终平虏,命未逢时合退耕。”他至死时还“致君事业堆胸臆”,最后却落得个“却伴溪童学钓鱼”(《西轩垂钓偶作》)的下场。景祐年间对西夏用兵丧师辱国的惨局使他大为震怒:
淮阔州多忽有村,棘篱疏败谩为门。
应愁晚泊喧卑地,吹入沧溟始自由。
梅尧臣也工于言情,如他的《悼亡三首》:“结发为夫妇,于今十七年。相看犹不足,何况是长捐”“每出身如梦,逢人强意多。归来仍寂寞,欲语向谁何?窗冷孤萤入,宵长一雁过”。以平淡之语抒浓烈之情,堪称悼亡诗中的杰作。《书哀》也是“最为沉痛”(陈衍《宋诗精华录》)的文字:“天既丧我妻,又复丧我子,两眼虽未枯,片心将欲死。”他以平淡来矫西昆体的浮艳,可惜有时矫枉过正,使诗歌流于质木无文或笨重干燥。
——《和淮上遇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