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头发略感意外,但还是马上从吧台上取了出来,名片上印着“坂本清美”。
“我不记得。”对方甩了甩头发。
“去了也没用。”话音未落,拓实就后悔了,因为这句话显示出了他的关心。他急忙又加了一句:“当然,我根本就没想去。”
“那就闭嘴,好好跟着。我不是连名古屋都去过了吗?”
到了外面,拓实搔起了头。“伤脑筋啊,找不到竹子,真是走头无论了。”
在这个叫“虹都”的地下商业街的入口附近,有一排公用电话。拓实走近空着的一部,随手拿过附带的电话簿,翻到饮食店页面。
“现在就看,我自己拿吧。”时生径自打开了拓实的手提包。
“东京轰炸机(TOKYOBOMBERS)的BOMBA。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看过‘溜冰打斗’[注:当时的一个综艺节目,“东京轰炸机”为“溜冰打斗”游戏的队名]吧?还有‘纽约狂徒’什么的。”
“真的?”时生露出不解的神情,“谁起的。”
也不知时生对什么感兴趣,他翻开地图的另一页,突然叫了一声:“啊,就是这里。”他停下手中的筷子。
除了地下街,他们走在戎桥筋伤。这条街不太宽,来来往往的行人却很多。街道两旁净是些小店铺和带时髦店面的大楼,高档店与平民店混杂或许就是当地的特色之一。出了带拱廊的商业街,前方有一座桥。时生却转向桥前左侧的饭店,兴奋地嚷道:“哇,螃蟹招牌啊,真大!”
两个女人露出意外的神情,看着他们,短头发很快露出殷勤的笑容。“欢迎光临,两位吗?”
“我倒不觉得这样。”
“东京来的?有好货,不玩玩吗?”
“哦,对,半年前就不干了。”短头发看着拓实说道,“说是家里有事,突然就走了。真遗憾,你们特意来了,却……”
拓实略仰了仰身子,看着时生的脸。“你怎么知道……”
“那里虽在东京,也只是锦系町,这里可是大阪的繁华区域啊。”
“不是对你说过吗?就是TOKYOBOMBERS的BOMBA呗。”稍稍有些焦躁的拓实插嘴道。“是吧?”他又问那两个女人。
“怎么查?”
“这个嘛,”短头发歪了一下脑袋,“她本来就是临时的,来店里的时间也不太长,现在已经联系不上了。”
时生指着的那一页上画着两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在路边拣石子。然而,时生指的不是他们,而是他们身后的电线杆,地名牌上写着“生野区高江”等字样。
“她呀,不干了。”马尾说道。
拓实在店外等时生付账时,又将他的话回味了一番。弄清真相当然非常重要,拓实也曾想知道父亲是谁,但又无从着手,最后只好放弃。如此这般多次反复,这种愿望就被封存在心里了。如今封条被一层层打开,他因此不知所措。得到了漫画这把钥匙,他无法预料自己的心会飞到哪里,甚至感到惶恐。
拓实叼上一支艾古。短头发伸过手,飞快地为他点燃。
然而——
“那又怎样?”
从名古屋再往前,就不坐新干线,而是乘坐近铁特快了。那要便宜得多,也仅需约一小时,与新干线差不了多少。拓实还知道,车内的舒适程度也毫不逊色。
“将BOMBA的O和A掉换一下位置试试,再在后面添一个O。”
近铁特快的重点是难波站。不知何时,电车钻到了地下。除了检票口,走上一长段台阶,可还是在热闹的地下街道中。
“所以她是在瞎说,不想说真正的含义罢了。广告图片上写的是BOMBA。轰炸机应该是BOMBER,没有BOMBA这个单词。”
“这气氛可不太妙啊。”
“但有些怪,是什么意思啊?”时生继续问道。
“什么?”
“竹子,找到了。”
“要把钱藏在内裤里吗?”
喝光啤酒,他们站起身来,结账时倒没挨宰。
“有吗?”短头发又转向马尾。
“你跟着我就行了。”
“我没有什么父亲,要说有,也是把我养大的宫本。”
时生付完账走了出来。“久等了。”
“藏了也没用。”
“BAMBOO。”时生闭上一只眼睛,“在英语中是竹子的意思。”
“刚才的漫画再给我看一下。”
“烦不烦啊!随它去吧。”
拓实也仔细看了看图片。右边弹吉他的无疑是马尾,但照片中的她头发没扎起来,是披着的。
“真前卫啊。”进电梯后,时生小声说道。
“没有啊。”
拓实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大口吃着饭团。他不知道那本漫画有什么意思,但已决定,即便为了赌气,也不会对它有兴趣,打算随便找个地方扔掉。
幸好叫BOMBA的酒吧只有一家。拓实想记下电话号码和地址,却发觉自己没带纸笔,便毫不犹豫地将那一页撕了下来。
“你明知故问。”时生摇摇头,“你父亲呗。这是要告诉你,你父亲是谁。”他指了指漫画的封面,“爪冢梦作男。画这本漫画的人就是你的父亲。”
从时生的随口介绍中得知,《空中教室》是一本异想天开的科幻漫画,描述一所学校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建在宇宙人的遗迹上,一部分竟脱离了重力的作用浮上来天空,并周游世界。拓实顿时联想起《突然出现的葫芦岛》,一部小时候看过的NHK的木偶剧。
“知道了。”
“要找一家叫‘BOMBA’的店,听说千鹤的死党在那儿打工。千鹤要是来大阪,估计会去找她。”
他们在虹都的小书店里买了张大阪地图,进了隔壁的乌冬面店。店里充满鲣鱼汤的香味。看见有炸豆腐乌冬面加两个饭团售价四百五十元的套餐,两人就都点了这个。
“买张地图吧。”
“莫名其妙。我避开什么了?”
“咦?什么时候的事?”
“没这么紧急吧。既然来到大阪,就该尝尝烤章鱼,啊,那边有个排档。”
“噢……这倒没考虑到。不过,千鹤的死党打工的地方,估计也就是紫罗兰那种档次。”
“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吗?”先缠下去再说吧。
“宗右卫门町?哼,在哪儿?”
“嗯,当时觉得这个名字还不错。”
听千鹤说起竹子这个朋友,还是一个月之前的事。那么,竹子辞职一事连千鹤也不知道?
“初次来这里吧,是谁介绍的?”短头发脸上还堆着笑容,可眼睛里分明潜伏着好奇和警惕的光芒。
“多事!我可没工夫听你胡说。”喝了口杯中的水,将面钱放在桌上,拓实站了起来。
“不就是宗右卫门町么?”
“你也注意到了,却故意避开。”
“还真是这样。拓实,你看这儿。”
“你知道千鹤在哪儿吗?”
“可那女的说是这样啊。”
“看这儿,写着地址呢。”
“能给一张名片吗?”时生问道。
“两千,两千,只要两千。随便摸,随你怎么摸。”
电梯门快要合上时,一个瘦男人慌慌张张地挤了进来,对他们微微低了低头,小声道:“不好意思。”
“变成什么了?”
“竹子?啊……”短头发朝马尾看去。
“你知道千鹤朋友的名字吗?”时生问道。
“啊?”
“那两个女子之一就是竹子,估计是马尾。”
前面第二家酒吧就是BOMBA。拓实深呼吸一下,打开了店门。
身边的时生倒在兴致勃勃地环视四周。墙上贴了些戏剧和音乐会的广告图片,或许有这方面的客人吧。
“事到如今,我已不想知道了。首先,怎么才能知道真相?叫爪冢梦作男这个古怪名字的人是谁,在哪儿,全都不知道。”
低低的大阪腔很有感染力,拓实也稍稍有些动心,但转念一想,现在可不是寻欢作乐的时候。他赶紧摆手拒绝。
离热闹的大街稍远处有一幢楼,BOMBA就在其中。这楼已相当陈旧,墙上有几条裂纹。BOMBA在三层。电梯门开了,里面出来一对男女。男的身穿紫色西装,女的则一身红衣,两人身上都佩着金光闪闪的饰件。
“那么,最近有没有像我们这样来找竹子的人?估计是个年轻姑娘。”接着他又加了一句,“或许是和男人一起来的。”
“哇,别乱来,别人还怎么查啊?”
“你的心情我理解,但知道真相不也很重要吗?清楚真相后,再去怨恨或怎样不好吗?”
他在心里还加了一句——如果这个地方有旧衣店的话。在浅草有好几家呢。想到这里,他发现今天早晨才离开东京,现在竟然已开始怀念了。
拓实想说:净问这些不着边际的事干嘛?管它取什么店名呢?该想想找到千鹤的办法!
时生合上了漫画。“东条须美子要把这个交给你,是含有某种信息的,而她要传达的信息只有一个。”
“BOMBA?”
时生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摇了摇头。拓实哼了一声,眼睛又转向电话簿。
“不是,这肯定和你有关系。”说着,时生翻开漫画给他看。
“哦,乐队名也叫BOMBA啊,是从店名来的吗?”
“东条须美子要将这本漫画交给你,肯定是有什么用意,似乎和你的身世有关。”
“哦。”短头发转向拓实,脸上的神情在说:就是这么回事。拓实只好默默地点点头。
说是有血缘关系,可东条家的人似乎并不认识他。莫非是父亲一方的?想到这里,拓实不由得一惊。或许是时生想找到这个爪冢梦作男。他说他父亲叫什么木村拓哉,又有多少可信度呢?
“发现什么了?”
“怎么了?等会儿再看。”
拓实扔掉了手中的筷子。碗里还有鲜美的汤和几根白色的乌冬面,但他已无心再吃下去。时生的话可谓一针见血。自从东条淳子拿出漫画,并且知道是手绘漫画时,他便想到了爪冢梦作男与自己的关系,但随即又抛开了这个念头,不再细想。
“什么呀?真麻烦。”
真是出人意料。
到了三楼,只见狭窄的通道两旁挂着一排酒吧的招牌,怎么看也不像是高档会所,但另一种担忧开始变浓。
拓实打了一下时生指着排档的手。“小子!我找千鹤!你有什么不满吗?”
“别东张西望的,快走。”
“那个酒吧是什么样的?如果是特别高档的会所之类的怎么办?我们真身行头去,还不得被轰出去啊。”
“嗯。”拓实应了一声。在差不多是吧台中央的地方,他和时生坐了下来,要了啤酒。
“我呀。”马尾答道。
“这不正是我们接下来要调查的?”
时生的语气冷静得要命,拓实不由得紧盯着他的脸,问道:“什么意思?”
拓实快步前行,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刚才的对话与两人到达名古屋车站时的态度正相反。
“估计作者的家在这附近,而生野区就在这一带。”时生指着地图上的某一部分。确实,那些写着生野区。
时生一听就翻起眼珠看着拓实,严重有一种平实没有的真挚的光芒。
“所以要到这里去看看。”时生轻轻敲了敲漫画的封面,“到这漫画的背景地去看看。”
一踏入宗右卫门町,立刻有一些鬼鬼祟祟的人凑过来。
“应该是,这要是艺名也太土了。”
“嗯,那又怎样?”
“应该是叫竹子。”
过了桥,他还向后面仰视,对固力果的巨大招牌发出惊叹。拓实只当没听见,将周围情形与记在脑中的地图相对照——不是来大阪观光的,现在必须先找到BOMBA。
时生专心地看着东条淳子给的那本手绘漫画,不时说上一句“这幅画真棒,拓实你也看看”,摊开画页给他看。拓实挥挥手,不加理会。他对自己说,要把须美子的事快些忘掉。
拓实没对他提及刚才的想法。
时生用大拇指指了指刚走出的那幢楼。
“店名。我不知道什么TOKYOBOMBERS,估计是运动队的名字。那BOMBER的意思是轰炸机啊。别说乐队了,酒吧也不会取这样的名字。”
“到时再说吧,那也只好去旧衣店买套西装什么的。”
拓实这句话的意思,连时生也懂了。
“这是你吧。”时生突然开口了。他指着墙上的图片,像是女子摇滚组合,是一张放大的演出照。
“啊,是的。”马尾答道。
“还有谁会需要这一页?别管那么多了,还是帮我看看这地名怎么念,怪长的。”
时生穿着牛仔裤、T恤和短风衣,拓实则是皱巴巴的长裤加廉价夹克。
“街道描绘得十分清晰,估计是照着附近的街道画的。看着这漫画走上一圈,肯定能发现什么,也可以问问老住户。问题是准确的地名,漫画上是生野区高江,这地图上没有高江这个地名,因此可能是虚构的,但肯定有作为原型的街道。”
不得不令人再次起疑,这个时生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他比拓实更了解自己,能刺激到拓实内心最软弱的部分?他的言行总是会让拓实在某些方面清醒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根本辨不清方向。”拓实环视四周。
“我的身世就是被那个丑女人扔掉,被东京的宫本夫妇拾了去。仅此而已。”
“半年前吧。”
马尾点点头。“是啊。”
“宗右卫门町不就在附近吗?走过去也费不了多少时间。”拓实将地图铺在桌上,边嚼乌冬面边说。这面名不虚传,汤的颜色很浅,味道却一点也不淡,只是炸豆腐的味道让他觉得不过瘾。
“是吗?”拓实叹了口气,抿了一口啤酒。见不到竹子,就失去了寻找千鹤的唯一线索,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嗯,哦。”拓实含糊地点了点头,用小毛巾擦了擦手,“这里有叫竹子的吗?”
一个直直的吧台从门口伸到里面,靠门口和尽头处各坐着一个客人。吧台里面有两个女人,一个留短发,很瘦,另一个蓄长发,扎成马尾。短发的那个有点年纪了,看样子有三十五六岁,估计是妈妈桑。
“竹子?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