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介不禁发出“啊”的一声,看着直子的脸。赌马?我哪儿干过那样的事啊?平介暗想。不过,他很快从直子那里,得到了一个暗示的眼神。他马上明白了直子的意图。
集会所的入口距离大街还有一段距离。平介走过去之后,发现人口处左侧,一个看上去有70岁左右的小老头和梶川逸美站在一起。老人是梶川征子的什么人呢?平介想来想去也摸不着头脑。虽然说年龄与她的父亲倒是挺符合的,但是长相与梶川征子一点都不像。
“爸爸生前一直都把它带在身上,事故发生时也是如此。盖子大概就是在那时弄坏的。”
平介本想问问是什么东西,但他将问题吞了回去。要是先问的话,那就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了。
“盖子好像坏了。”
梶川逸美穿着校服,低着头静静地站着。她手中攥着一条白手帕,估计是用来擦时不时溢出的眼泪的吧。
“但是,我还是想给您。我有想给您的东西。”
“好像是的。”
“那个,奠仪,该怎么说……我想给您还礼。”
“啊,对。我只是随便下了一注,没想到还真中了一笔大的。我正说要痛痛快快把它花掉呢。”
逸美听了之后摇了摇头:“如果被亲戚家的人发现,知道这是爸爸生前用过的东西,一定会把它扔掉的。”
第二天,也就是周日这天下午,平介带上直子经过换乘之后,到达了志木车站。起初他是打算一个人来的,可是直子主动提出一起去。至于理由,平介没有问,因为他觉得直子本身也未必能很好地回答这个问题。
她点了点头。
“听说是因为心脏麻痹?”
“啊,好罕见的东西呀!”
不过看起来逸美并没有夸大事实的意思。
“她做的是什么工作?”
进了检票口,平介迫不及待地问直子:“你是怎么知道她的肚子一定饿了呢?”
“那你马上叫救护车了吗?”
“别人也都这么对我说”逸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说的别人应该是指帮她主持葬礼的大人们吧。或许是平介没注意到,她的亲戚有可能也来了。
梶川逸美靠着检票口时近的墙站着,穿一身红色运动服,只有袖口部分是白色的。见到平介出来,她点头打了个招呼。随后,她把目光转向了直子。一瞬间,她眯起了眼睛。
“志木?是崎玉县的吗?”
很快就轮到平介上香了,因为赶来悼念的人实在太少了。
电话里再次传来了肯定的回答。她的声音里透露出某种坚定的决心。
最终她点了咖喱饭。可以看出,她花了很大一番心思,是想从菜谱中找到自己喜欢而且又很便宜的东西。接下来轮到直子了。她点了汉堡牛肉饼和炸鸡块等大多数孩子都爱吃的东西,之后又问逸美:“圣代和冰漠淋你爱吃哪个?”逸美有些拘谨地回答:“我哪个都行。”于是直子毫不扰豫地追加了两份巧克力圣代。
逸美点了点头:“只是觉得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最终,他们决商定在车站见面,然后挂上了电话。
“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接着她打开斜挎在肩膀上的个小兜,从中取出个包着面巾纸的东西,放到桌面上。
“是吗。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只有收下了。怎么办好呢?我去你家取行吗?”
“原来如此。”平介一面在手里摆弄着怀表,一面小声说道。
平介回到家里以后,就是否参加明天的葬礼征求了直子的意见。直子的回答是——还用问吗?当然去了。
“你要多多保重啊。加油!”最终他选择了最为稳妥的说法。
“是你说的奠仪的还礼吗?”平介问道。
直子抬起头看了看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平介的心情一下子暗淡了。想必对她的亲戚来说,梶川司机就是个瘟神吧。
看完明信片后,平介马上驱车赶到了梶川征子的公寓,可是任凭怎样敲门,都没人应答。
平介回过头去,发现梶川逸美还站在那里,正用真挚的目光望着他们。
难道她辞掉了田端制作所的工作?一开始他这样想,但很快又否定了这一想法。应该不是辞掉,而是被辞掉了。
平介终于明白直子要跟来的理由了。如果是他一个人的话,即便顺利地把她带进了这样的地方,面对她拘谨的态度,自己恐怕还是一筹莫展。
“另外,”逸美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放松了一下表情,“我一直都想送给杉田先生点儿什么东西。您能来参加妈妈的葬礼,我感到很高兴。”
吃过饭后,梶川逸美一直将平介和直子送到了车站的检票口处。临别时,平介很想说两句能恰当地表达自己心情的话,可是竟一个词都想不出来。要是讲一些大道理,估计直子又会嫌他太俗了。
平介拿着怀表:“真的可以吗?叔叔真的可以收下它吗?”
“是的。医生说得更更复杂一些,不过按我的理解,差不多就是心脏麻痹。”说完她歪起了头。
“想给我的东西?给我的?”
“那好,我收下,就不和你客气了。”说完平介再一次小心冀翼地将怀表用面巾纸包好,放进了西裤的口袋里。
说到志木,平介的大脑里没有任何印象。虽然听说过这个地方,但在这之前,它一直只是一个和自己无关的地名。他一边拿着电话,一边打开了交通地图。
梶川逸美再次联系平介是葬礼之后一周的周六。连天赶上周末出勤,他晚上7点过后才回到家里。就像掐算好了他回来的时间似的,逸美在8点左右打来了电话。也有可能是她听妈妈说过,他有可能周末出勤。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吧。你也饿了吧?”
平介把它拿在手中,剥开了外面的面巾纸,里面露出一只很旧的怀表。
在一旁的直子见状忙说:“当然饿了,这还用问吗?赶紧找个能吃东西的地方吧。”
“昨天,我从那栋公寓里搬出来了。现在,我住在亲戚家里。”
“原来是这样啊。那你亲戚家在哪里呢?”
当他敲公寓管理处的门时,住在梶川母女楼下的家庭主妇出来了。她把葬礼的具体细节告诉了他。当问及问川征子的死因时,她皱起眉头说:“好像是心脏麻痹吧。她一早就要出去工作,结果刚一开门就原地倒下了。”
一瞬间,梶川逸美的表情崩溃了。
“爸爸经常说这个表很珍贵,是他所拥有的所有东西中最有价值的。”
“我说的是真的。”她用略带几分悲伤的语气说道。
“我正收拾早饭后的碗筷呢,忽然听到门口一声响。跑过去一看,妈妈已经倒在那里了。她刚穿上一只鞋,另一只脚还露在外面。”
听她这么说,平介判断,这应该是一家之前和她家没多少走动的亲戚。紧接着他想到了她今后要受的一些苦,想着想着不禁为她难过起来。
梶川征子的葬礼是在她所住地区的街道集会所举行的。一间老旧的平房,门面也很狭窄,沿街象征性地摆着几只花圈。
怀表的直径大概有5厘米左右。不知是什么地方的金属零件卡住了,任凭他的指尖怎么使劲儿,也打不开表盖。
“在一个叫志木的地方。”
“逸美你真是太不容易了。现在好些了吗?”平介试探着问道。
“啊,不用了,你不用那么在意这件事。”平介说道,“叔叔给你的奠仪也不是什么大数目,你用不着这么做的。”
“啊,对。我想把还礼给您。”她生硬地说。她对于无法很好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似乎很急躁。
逸美僵硬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终于开始看菜谱了。
“奠仪的还礼?”
“就是这个东西。”她说道。
“啊……原来是这样。”
“啊?”
“原来是这样啊。”平介喝了一口水。他知道,并不存在“心脏麻痹”这个病名。
“在志木的什么区域?周围有什么标志性的东西吗?”
逸美像是不知道如何回答似的露出为难的表情,微微地歪起了头。
志木车站的周边比平介想象中的要开阔许多。车站前有一条宽广的大路,路对面大型超市等大规模建筑鳞次栉比。车站旁边就有一家家常菜馆。平介他们走了进去。
“别客气,今天一定要多吃点儿。”直子对逸美说道,说完看着平介,“爸爸刚在赌马中赢了一太笔钱,对吧?”
“你的心意我领了,谢谢你。”
平介向她挥了挥手,直子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听昕说是大楼里的保洁工作。”
平介是昨天接到梶川逸美的速寄明信片的,上面只是简单地写着:妈妈今天早上死了,将在周日举行葬礼。感谢您长期以来的照顾。葬礼具体在几点举行上面没有写明。
“是的。”
逸美点了点头。
“她现在不是在亲戚家吃闲饭吗?吃闲饭的人能遇到什么好脸色,估计那个孩子在那个家里吃完一碗饭后都不敢再盛第二碗了。”
“谢谢您来参加妈妈的葬礼。”逸美用拘谨的语气说。平介的头脑中浮现出了这个少女的表情。
“啊,可是……”平介刚要往下说什么,坐在一旁的直子在桌子下面踢了踢平介的腿,示意他别再往下说了,赶紧收下吧。
“别这么说。你也真不容易啊。”她能主动打电话来,平介心里感到很欣慰。虽然他去参加了葬礼,但最终一句话都没有说。她也没有对他说一句话。
“啊,是吗。那我们看看周围有什么可去的地方。”
梶川逸美沉默着,轻轻地点了点头,双唇紧闭。
“我不知道我也是才到这里来的。”
没过多久,他们要的菜一道一道地端上来了。
“这么珍贵的东西应该由你来保管才对啊。”
他刚要从她身边走过,逸美竟然出其不意地抬起了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视线相对时,她露出了略显吃惊的表情,本来就很大的眼睛,一下子睁得更大了。平介刚要站住,逸美又一声不吭地低下头去,之后便再也没有抬起来的意思。他没有停下来,直接走了进去。集会所里弥漫着线香的味道。
“叫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估计在给医院打电话时,她就已经不行了。”说到这里,逸美低下头去,“她的脸看上去就像是在睡觉。”
停顿了一会儿,她说:“家,已经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