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转身往回跑。平介紧紧地跟在她身后。
“您的妻子在叫您。请您快点过去吧。”
“平介!”
平介看到她脸上泛起安心的神情。接下来,她的嘴唇又动了一下。他知道她是在说想见女儿。
无论怎样哀叹都无济于事了——他心里这样说给自己听。人死不能复生,现在最重要的是考虑活着的人。
平介一步一步地走近了病床,直子双目紧闭。出乎意料的是她脸上没有受伤。这对他来说是唯一值得欣慰的一点。
平介被带到了一个房间里,不是母女二人接受治疗的房间,而是一个很小的诊察室。房间里吊着几张X线片,一半以上都是头部的。是直子的?是藻奈美的?还是两个人的混在一起?抑或是与自己无关的他人的?平介无从知晓。
愣了一下之后他赶紧去看藻奈美的脸。
“杉田先生,杉田先生!”走廊里,护士跑了过来。
“好,我这就让你见女儿。”
“啊,大夫!”容子急忙向那个医生冲过去,“怎么样了,两个人的情况?”
离家之前平介跟容子通过电话。她先知道了这次意外事故,还给平介打过几次电话。由于平介当时还没下夜班回家,所以一直没联系上。
他心想哪怕是拿自己的命来交换,也要守护住这个天使。像是念咒文一样,平介在心里不停地念叨着。他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对抗失去这一切的悲伤。
平介绷着身体跟在了医生的身后。
这时——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医生说完,回头看了看平介。“请您回到大家那里等着吧。”
容子说这话时,一个白色的身影闯入了平介的视野。一个看起来像是医生的中年男子从走廊的一端走过来。
这样的姿势保持了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等恢复意识的时候,医生和护士都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护士在一个挂着“集中治疗室”字样牌子的房间前停了下来,打开了门。“她丈夫来了。”护士对里面说道。里面马上传出有些模糊的声音:“快让他进来。”
在摆着长椅子的等侯室里,有个人站了起来。平介认出那是自己的岳父三郎。旁边还有容子的丈夫富雄。
“杉田先生,请您快起来!”
容子的脸平时总是像刚从浴室里出来一样特别红润,可是今天却十分苍白。平介以前从来没有看见过她如此眉头紧锁。
两张床映入眼帘。躺在正对面右侧床上的一定是藻奈美了。她那熟睡的脸和之前在家里时没什么两样。平介甚至觉得她马上就会醒过来。但安放在她身上的各种各样的医疗器具又将平介拽回到现实中来。
平介感到自己的手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不是因为眼泪,他真切地感受到手中有什么东西在动。
平介一下子蹲在了地上,手中一直握着忽然失去了温度的直子的手。他现在觉得自己就像被压在了深井底下。
“没事,藻奈美没什么事。”他在她耳边说。
“这是藻奈美的手。”他对妻子说,同时用两手包住了母女二人连在一起的手。
平介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您的意思是两个人都……”
医生轻轻点了点头。
“您的女儿,”说到这里,医生舔了舔嘴唇,“她基本没有受什么外伤,只是由于全身都受到挤压导致无法呼吸,所以,她的大脑……”
一路开车行驶在自己不习惯的雪路上,等到了长野市内的医院时,已经是晚上6点多了。到公司请假、确认医院位置等事情耽误了不少时间。
“医生说还没有恢复意识。现在正全力抢救呢。”
“平介,医生是怎么说的……”
“请跟我来。”
医生过来确认了她的脉搏,又查了查瞳孔,之后看了看挂钟,宣布:“死亡时间,下午6点45分。”
平介很想表现得坚强一些,但是脸部的走形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克服。
“这个——”医生只说到这里,便将视线转向了平介,“您是伤者的丈夫吗?”
直子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没能发出声音。平介理解了妻子的意图。她是想问:“藻奈美怎么样了?”
一滴泪,从她的眼中流出,在她的脸颊上划过。之后,像是完成了最后的工作一样,直子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情况,好像,不太妙……”
“拜托您了!”面对医生走出门外的背影,平介再次低下头。
在护士的引领下,平介进了那个房间。
“是的。”医生冷静地回答。
“是的。”平介答道。由于紧张,声音有些颤抖。
直子的嘴唇一下子舒缓开来。平介在她脸上看到了圣母般的微笑。
“啊,直子!直子……”他叫了起来。
“就是吗,爸爸,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祈祷她们母女二人平安。”
“那个成人女子的脉搏忽然弱了下去!”
“怎么了?”
容子找了个倒插门的丈夫,继承了家里的荞麦面馆。
虽然全身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平介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向下凝视着如今静静地闭着双眼的直子。
医生话音刚落,“大夫,安斋大夫!”一个女子的呼喊声传来。平介旁边的医生向门口走去。
“请到这边来一下。”医生说。
“谁的情况?”平介也是站着,问,“是我妻子还是女儿?”
“是吗……”
“她们两个怎么样了?”顾不上打招呼,平介迫不及待地问道。
“杉田先生……”医生将手放在了平介的肩上。
平介将头转向右边,对着藻奈美,握住了刚才一直被直子握着的藻奈美的手。
“让他挪吧。”一个医生止住了护士。
平介蹲下身来,确认床脚上有脚轮之后,解开制动器,开始移动整张床。
看起来那个医生是负责救浩直子的。
“那,最终会怎么样呢?”他问道。
“请不要这么说,是我让她们母女二人回来的,我也有责任。再说了,还没到无法救治的地步吧?”
三郎瘦小的身体看起来更小了,像是一下子老了许多。那个往日里爽快地卖着荞麦面的三郎,如今已经不见了。
直子旁边站着的三个医生见平介进来,像是为他让路一般,迅速从床边走开了。
听了这个问题之后,医生没有马上做出回答。他将目光从平介身上转移开来,微微张了张口,像是很犹豫的样子静止在那里。
“目前,靠人工呼吸机等方法,命算是保住了,但是她的意识可能无法恢复过来。”医生平静地说。
“平介,对不起!真是对不起!”三郎向平介道歉,“如果我不让直子来参加葬礼,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责任都在我身上。”
刚才还像布娃娃一样睡着的女儿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平介闭上了双眼,脑海里浮现出各种画面,都是些快乐的回忆。回忆中的直子和藻奈美展现给他的只有笑脸。
他用两手握住了藻奈美的手。好想握得更紧一些,不过他又担心年仅11岁的女儿的手太纤细,用力过大会被折断。
躺在左边那张床上的是直子。一眼就能看出她伤势很严重,头部和上身都缝着绷带。
“大脑……”
三郎带着几近扭曲的表情来到平介跟前,看着平介,几次低下头去。那不是在和他打招呼。
“大夫……”平介就地坐起了身子,“请您无论如何都要救救她们。只要您能救她们,让我做什么都行,花多少钱都行。只要能换回她们二人的生命,无论什么条件……求求您了!”他接着跪了下来,将额头贴在瓷砖地面上。
“您是说,她会变成植物人?”
都已经3月了,停车场的边上还堆着积雪。平介停好车,车前保险杠的部分扎进了积雪之中。
“啊……啊……”平介的嘴像金鱼那样一张一合。他已经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连哭喊声都发不出来了。就像空气突然变重压在身上一般,他的膝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了。
平介抬起头来,“成人女子”是不是就是直子呢?
“怎么了?”平介问。
挂在墙壁上的X线片映入平介眼帘。
“那我女儿呢?”
接下来的瞬间,握着女儿手的直子的手一下子变得温暖起来。但这一瞬过后,那只手突然间失去了力气。平介一惊,转头去看她的脸。
回到等候室,容子立刻赶上前来。
“直子她?”
他刚要喊“直子”,却见直子的眼睛睁开了。他能感受到她动作的虚弱。
平介将直子的床移到了藻奈美的旁边,随后抓起直子的右手,让她握住了藻奈美的手。
正当平介要走进医院大门一时,有人喊他的名字。回头一看,直子的姐姐容子正向他跑过来。容子下身穿着牛仔裤,上身穿着毛衣,没有化妆。
“我就和您直说吧,”医生站着开口了,语气听起来有些为难,“情况非常严重!”
平介啜泣起来,眼泪扑簌簌地落到了地面上,其中有几滴掉在了他和藻奈美的手上。
“您妻子的外伤非常严重,很多玻璃碎片刺入了她的后背,其中的一片刺到了心脏。对她进行抢救时,她已经大量失血。以往碰到这种情况,伤者很可能早就因失血过多而死亡了。现在就看她神奇的体力能支撑到什么程度。希望她能挺过来。”
容子听后“啊”的一声用双手捂住了脸。坐在长椅上的三郎和富雄也垂下了头。
平介感到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他想说些什么,但脸却一下子僵住了,唯有嘴唇在徽微地颤抖着,再有就是能听到牙齿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因为瞬间失去了浑身的力气,手脚也变得像冰一样凉。他找不出一丝能使自己重新站起来的力量。
“杉田先生——”护士想制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