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的说法？”
“什么？！”
“河流怎么样？”
“用水——唔，说的容易明白些，用河流作比喻吧。举例来说，生命就是河流那样的东西。”
黄花龙芽。
“有的吧。”
背靠柱子、眺望着庭院的晴明把脸转向博雅，说道：
“明白了。”
“河流？”
“眼睛还在笑。”
“在这条河流中，有几条河流？”
不时有枫叶离枝，在阳光中翻飞着落地。
二人悠闲地对饮。
“那么，那些叶子是在离枝的瞬间终结了生命的吗——这些事情，我始终不大明白。”
“那也是水流，虽然规模很小，但不也可以说是河流吗？”
“明白了什么？”
就是不可思议。
“噢。”
这一切均非夏日所有。
“要说是谁，也挺有意思，就是照顾性空上人起居的那位……”
博雅拿起蜜虫斟满的酒杯，望着晴明。
“好。”
“对，就是饰磨郡书写圆教寺的性空上人。”
“什么？！”
“唔，是活的。”
博雅思索着，说不下去。
“不，不是性空上人。我不是说，来委托我找东西的，是服侍性空上人的那位吗？”
“河流是什么，博雅？”
与血一般包含精气的夏日气息不同，有新鲜而强烈的东西在凋落。
“那是与咒有关的事情。”
“就是说，这世上的一切都下了咒啦。”
空气澄澈，秋风送爽。
“噢。”
“噢。”
“让我跟你走，你自己却不知道目的地？”
“结果？”
“是谁呀？”
明亮的阳光照射着庭院。
“对。”
“说了。”
“哦。”
“……”
“噢。”
“那么，刚落下的叶子又如何呢？是活的吗？如果仍活着，什么时候会死？如果已死了，是什么时候死的？还有，折一根枝条插在水中，让它活下来，这是将生命一分为二吗？再有，那些叶子，原本就各有其生命吗？若有，那些树就拥有如此众多的生命吗？或者说，人的手脚，即便如树枝般被切下，也说不定还活着？”
“谁委托你？”
“噢，噢。”
“这个嘛——”
“喂，晴明，不能一边道歉一边笑。”
“有人委托我找东西哩。”
桔梗。
“对。”
“就那些落下来的叶子呀。”
“博雅，什么事情不可思议？”
“再比如说吧，晴明，如果我把仍留在枝上的叶子撕碎，那时候，那片叶子就死了吗？”
“对不起。”
“噢。”
“对不起。”
晴明把右肘架在支起的右膝上。
博雅把酒杯从唇边移开，放在木条地板上。
“噢。”
说到这里，博雅才把端着的酒杯往嘴里送。
“可是，性空上人为何还要你……”
“他来了你就明白了。”
落叶的气味。
“水流？”
“所谓河流，就是水流。”
“不谈咒，用水来作比喻吧。”
土地的气味。
遮盖其上的片片枫叶，已经染上红色。
“水在流动。”
“树枝？！”
“那样的枝条也能活一些时候，但不能比原本的树活得更久长。跟这种情况不是一样吗？”
“不太醉的话，待会儿就跟我来好吗？”
“有一件事，博雅……”
“不能从一棵树上只取出生命，就像不可能从河流里留下水，只取出河流一样吧……”
“哦，不说叶子了，说树枝更容易明白吧。假定我折断了带着花蕾的樱树枝吧，这枝条虽说被折断了，不是还有生命吗？因为折下的枝条若插入有水的瓶中，花蕾不久就会盛开。”
晴明的红唇漾起一丝笑意。
“以刚落下的叶子来说吧，离枝前恐怕是有生命的吧。”
“不谈咒。”
“跟你走？去哪里？”
“是一个生命，同时又有无数生命。是一条水流，同时又有无数水流。”
龙胆。
“折来插在水中的枝条又如何？”
“这个嘛，以佛家教诲而言，就是空。”
“佛法的空和咒，原本是同样的东西，只是程度稍有不同而已。所谓咒，就是透过了人的内心的空。人在“空”这个佛法原理上，加上了人的气息——于是成为所谓咒……”
“这是没错的，但能否稍为改一下，用其他说法？”
晴明改换了话题。
“有几条？既是鸭川河，不就只有鸭川河这一条河流吗？”
“它的叶子也是活的。”
“空？”
“喂喂，晴明——”
坐在二人身旁的蜜虫，待酒杯一空，便默默地为其斟满。
“河流不就是河流吗？”他说。
“说不上讨厌不讨厌，你刚才不也说不大明白吗？”
天高云淡。
“对、对对。”
“博雅，怎么啦？”
“这样眺望着树叶掉下来，我不由得感觉不可思议……”
“是吗？说了吗？”
“没错，是河流。”
“我都弄糊涂了。我不明白生命这回事究竟是怎样的，最终——”
“讨厌谈论咒吗？”
秋花秋草在庭院里摇摆。
“又是咒吗？”
“我刚才在想，那些叶子是活着呢，还是已经死了。”
晴明嘟哝了这么一句。
“水？”
真是不可思议啊——博雅就是这样发出一声感叹，对晴明说着。
虽说是白天，但坐在木条地板上当风一吹，仍觉寒意侵肌。但有酒做底子，这凉风便正是惬意的程度。
“对。”
这是在晴明家的外廊内。
“来？来这里吗？”
源博雅酒杯在手，与安倍晴明相对而坐。
“一中有无数，无数又归一。所谓生命，并非树即树、叶即叶。就像河流——亦即水流，并非水一样。”
“比如说吧，晴明，刚落下的叶子虽说已离枝，却仍像活着一样鲜亮。但是，也有些叶子不离枝，就这样直到冬天，在树枝上干枯了，也会有的吧。”
看来他对博雅的话产生了兴趣。
“你在谈论河流的比喻时，我感觉已经明白了，可你一提到咒，我不是又弄糊涂了嘛……”
晴明道歉，嘴角却挂着微笑。
“你最终还是说了咒。”
“现在长在那里的那棵枫树，毫无疑问是有生命的。”
“那么，假如用桶在这条河流中大水，提到高处去，从高处往低处一点点倒，结果呢？”
“唔……”
“但是，如果没有形式，例如花鸟鱼虫、树木树叶，世上便没有所谓生命。水流也是同样哩。”
“晴明，我刚才就在想这些事……”
“这性空上人，就是播磨国的——”
“树叶？”
“……”
晴明打断博雅的话，点点头说。
“顺朱雀大路南下，噢，到罗城门一带就行了吧。”
“找东西？”
“鸭川河也好，哪里的河流都行，假定这里有一条河流。”
“水由高处往低处流——这样的流动使水形成了河流嘛。”
晴明点点头。
“什么事？”
“所谓河流嘛，就是……”
“是那么一回事，可是—”
“……”
是秋的气息。
一条带状的白云在蓝天上流动。
“别发火嘛，博雅。”
“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