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福狼,我们一直都在牵爪呀。”她用口鼻轻轻蹭了蹭福狼一边抽动的耳朵。
口哨看着他们分别走上两条岔路。这段私密路程所跨越的距离可能不太远,但可能会持续很长的时间。对他来说,这两只狼就像是先行者。对,他们正是时间的先行者。不论是脚下的地形,还是冰压脊或桥上的融水都不会让他们担忧,让他们烦忧的是这其中重叠的时间。口哨想起了领嗥狼经常讲的一个老故事,是说狼们通过冰行军走出了长寒期,第一次来到边缘之地。故事一开始是一位已经到达终结共生时刻的族长,此时狼的身体和灵魂会分离,而灵魂开始爬上星梯。只有在这个故事中,这位族长的灵魂被召唤回,从星梯上掉下来,重新领导他的部落走出长寒期。而现在,口哨想,我们现在不就是以另一次的冰行军走出另一次的长寒期吗?只不过是方向相反。彻底反了。我们已经走回了重叠的时间当中!而他们两个是知道的。不过口哨还感觉到了其他东西。不只是时间重叠了,两个生命也重叠了。他知道,这两只狼之间有着超越时间的深刻纽带,而这种纽带只能被称为“爱”。
奋哥儿,我向你保证你不会一个人……哪怕……哪怕……下次嗅信。
“下次嗅信”是这只叫强暴风的狼说的最后几个字。这几个古狼语词的意思很明确——“等到下次气味信号”。
“我是说现在,在冰桥之上,用我们的新名字和新皮毛。你,艾德米,曾经的强暴风,火山环中的一座火山用你的名字命名,你愿意接受我作为你骨髓的伴侣,作为与你牵爪的狼吗?我,现在是最后一个回旋灵魂之中的福狼,也曾经是第一个回旋灵魂的奋哥儿,愿意永永远远地接受你,直到进入远方之蓝,直到大限之时来到,直到进入灵魂之谷。”
“不到一里格两条路就合并到一起了,从空中看两条路都是一样的。”赞奥克说。依龙点头同意。
“从空中看起来一样的路,用脚走可能就不一样了。”艾德米说,“而且现在海面上也起雾了,走起来会很困难。”
“下次嗅信——等到下次气味信号。”艾德米顿了顿,“我们来了——老灵魂以新的皮毛重生。”她轻轻一笑,“用了新的名字——福狼和艾德米。”
口哨看着他的两个老朋友走远。他已经认识他们很久了。在他们还是少年啃骨狼的时候曾经一起参加啃骨大会,从那时起他就知道这两只狼的行为方式了。他看着他们消失在暮色里,知道这一趟并不仅仅是探查任务,对他们来说还是一段非常私密的路程。在某些方面是和史前山洞联系在一起的,他作为血色守卫团团员曾经在那里待过很长时间。山洞里的壁画和福狼有着很深的联系,而现在他意识到可能和艾德米也有很深的联系。她带着的那块骨头就是在山洞里发现的。
黄昏降临时他们走到了冰桥上像是一个岔口的地方。赞奥克和依龙分别去两条岔路的前方探查,看其中有没有一条路更好走一点儿。
我不能把你留下来等死,强暴风。
他低头看着她。“强暴风。”他温柔地低声说,这个名字的发音让人愉快。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说出过这个名字了。她几乎立刻就站了起来,臀部的疼痛不见了!
“马利和我可以先去探路。”迪莉娅主动提议。
白天变长了。珍珠色的鲸鱼几乎每天都送来肥美鲜嫩的鳕鱼。动物们觉得自己都变强壮了,可以保持按爪速度行进。小狼们也长大了,很快就能自己长距离地行走了,只偶尔休息一下,让是自己体积三倍大的小熊或是鹰带着走。这样一来,依龙和赞奥克就能继续侦查西普的踪迹了。然而到目前为止,虽然鹰们都很仔细地在冰桥之下飞,但还是没有什么新发现。
“这些是她的骨头。”格兰克叫道。格兰克是陪他回来看他为纪念强暴风所做的骨堆的。现在奋哥儿打算捡其中的一块骨头回边缘之地去,回到史前山洞。
艾德米到达的并不是特木法——正好相反。这是她脱离共生的地方,就在这个地方,几个世纪之前,她的灵魂从身体上脱离开来,这是她的死亡之地。现在她心跳减慢了,但她知道心跳不会停的。她可不是要死了,只是进入了古代的一个梦。她嘴里叼着跨越水晶平原来到冰桥上的那块扭曲的股骨的故事变得清晰了。
但不能只靠我一个人呀,强暴风。
我的灵魂已经开始动了。斯卡斯加德来找我了。
在春季的月份里,冰经常会在白天融化,桥上会出现很多大水坑,到了晚上又重新冻起来。但是新冻起来的冰没有那么结实。狼们管这种冰叫作“差冰”,就和边缘之地春天河流上的冰一样。动物们的爪子会打滑,或是踩碎表层的冰踏到下面的水坑里。这种时候很难察觉踪迹,因为在水坑里不会留下脚印。
“不行!”艾德米厉声说,然后又马上为自己的口气而道歉,“只不过我可以走北边这条,福狼可以走南边这条。”
“对……对,单独走。”艾德米说,她说话的语气中带着某种让大家觉得不容置疑的东西。
“我跟你说过,奋哥儿。”她回答说。
没有人说出自己的想法——希望西普和他的狼帮已经死了——因为他们害怕会把这最急需的希望给抹杀掉。
“我们可以再牵爪吗?”福狼问。他歪着头,紧紧盯着艾德米绿色的独眼,耳朵紧张地抽动着。
走,快走,亲爱的奋哥儿!
“沼泽巫狼!”艾德米惊叹道,“这是沼泽巫狼的记忆罐!”十二颗星星在夜空中闪耀。就好像这个星座升起正是为了见证两只狼穿越时间长河,终于又走到了一起并再度牵爪的时刻。他们两个转过身,面朝新的混合而成的部落,他们要带领这个部落走进远方之蓝的世界。
他退后一步,无比真挚地看着她。
现在这段旅途才是艾德米真正的命运之旅。她在冰桥的左边一条路上到了另一个被抛弃的地点,曾经有一只老狼被留在这里,是她自己请求留下来的。她的残疾隐瞒了很多年,并不像其他马尔卡达哈那样能看出来。她的股骨略微有些扭曲,随着年龄的增长情况恶化,也更疼了,但到了走出长寒期的冰行军时才开始妨碍她行进。哦,天啊,她心想,我真的就是那只很老的狼。上千岁了。而且现在每走一步,都更接近了。冰变软了,但似乎还没有水坑,不过有些岩石露出来了,岩石上还长着细微的地衣。她大概想了一下石头是怎么嵌到冰桥里去的。如果这座桥是一座移动的冰川造成的,那什么东西都有可能嵌进冰里,从岩石到连根拔起的树木。不过她没有想很久,因为她突然知道自己非常接近了。她的心狂跳起来,骨髓颤抖,鬃毛竖起。她闭上独眼,感觉自己的腿弯曲,滑倒在岩石表面。“我在这里。”她低声说,“这里!”
奋哥儿低头,虽然泪眼蒙眬,但还是看见了那些骨头,自走出长寒期的冰行军之后,经过很多个月,骨头已经变得又白又干净了。那些骨头就好像在等着他。他的双眼聚焦在一块骨头上,就一块骨头——一块扭曲的股骨。
“我愿意。而现在,我,在第二个回旋灵魂中的艾德米,也曾经是名为强暴风的母狼,接受你,福狼,永永远远,直到进入远方之蓝,直到进入灵魂之谷,都作为与我牵爪的伴侣。”
“你跟我说过什么?”
两只狼把爪子放在一起。先是艾德米把爪子放在福狼的爪子上,然后福狼再把爪子放在艾德米的爪子上。他们在冉冉升起的,从旧世界来的跛脚狼比泽尔和新世界远方之蓝来的独角鲸座之下牵爪。
在梦中,她对奋哥儿这么说。
就像他第一个和最后一个回旋灵魂混合在一起了。这只老狼为什么哭呢?我为什么哭呢?头顶上有一只猫头鹰在飞,是斑点猫头鹰格兰克,奋哥儿最亲密的朋友。他正带奋哥儿去什么地方。突然间,奋哥儿的颈毛竖起。他发现了——他留下的一个梦的记号,是一种特殊的气味信号,狼在伴侣或小狼死去的地方留下的标志。与此同时,他看见这只斑点猫头鹰来了一个倾斜转弯。他盘旋着冲向一堆散落的骨头。福狼向那里跑去,快得脚都看不清了。
艾德米臀部的疼痛每走一步都会加剧,但是她必须要到那个地方。她在心中就这么称呼——“那个地方”。她想不到其他词了。她想起自己不是天生的马尔卡达哈,所以也就没有被丢弃到任其自生自灭的特木法。但是她对这个地方有种感觉。如果马尔卡达哈幸运地被选入守卫团服役,那在他们去火山环之前还有一项最后的任务。他们必须去寻找自己的特木法。这段旅程被称为“命运之旅”,是一段为了原谅,为了寻找真相的旅程。但对艾德米来说,却发现了一个可怕的谎言——她不是真正的马尔卡达哈,而是被她那凶残的族长以暴力弄残的。
艾德米在睡梦中眨眨眼——似乎是两只眼在眨。因为强暴风就是她,那时候她有两只眼睛。
四个月前,福狼头一次在梦中看到这块骨头,正是在地震的前夜。两个月之后,他亲眼见到了,不是在梦中,而是在史前山洞里。它就躺在那里,在月光细缝里闪着光。他管这块骨头叫作最可爱的骨头,莫名地被它所吸引,就像是金属片被强力的磁石所吸引一样。
“看,艾德米,又一个星座升起来了。”
然后奋哥儿回答说:他是来找我的,他把我从星梯上赶下来。我回来不是为了再次失去你,强暴风。
他不知道自己在走,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动,但突然间,福狼发现自己到了桥的另一条岔路上,就是艾德米走的那条。他看见一只狼的形状蜷在那里睡着,那块骨头仍然叼在她嘴里。
“单独走?”口哨问。
在冰桥的另一条路上,不到一里格远的地方,福狼也陷入了奇怪的白日梦中。他眼睛睁得大大的,站得直直的,却感受到了一种终结——不是感受死亡,而是感受到生命,他第一个回旋灵魂的生命。自从奋哥儿带领家人、族人踏上走出长寒期的冰行军已经一年了。福狼的第一个回旋灵魂正在寻找着什么。但是什么呢?他使劲眯起眼睛看着薄雾之中。他想要什么?他在找什么?福狼暗想。
你不是为了我回来的。你回来是为了家人、族人,带领他们走出长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