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有时候,他会想起那只皮毛脏乱、长相丑陋的狼。他的第三任乳母管她叫夫人或是沼泽巫狼,是个奇怪的名字。当然,等他到了极地,她那身褴褛又沾满了芒草的皮毛就不奇怪了。族外狼几乎从不刷毛,他们的外表永远是原始又野蛮,而且散发着血的臭味。因为这里几乎连可以洗澡的小溪都没有,他们又那么怕水。
“你会做好的。我知道他不是你亲生的,但母乳会把你和别人联系在一起。”
“哦,沼泽巫狼。”那悲哀的母亲哭着说,“我试试,我试试。”
但无论如何,除了邋遢的外表之外,沼泽巫狼和族外狼还是有极大的不同的。她很善良,而且说一口优美的狼语。族外狼几乎不说话。在极地,话语对他们来说就和水一样陌生。直到最近,拉格斯从来没有真正想过这事。他们的语言粗略,总是只说现在,从不说过去,而且他们对未来从没有任何想法。这趟旅程就是个绝佳的例证。福狼一行出发踏上冰封海,西普和狼帮就能直走了,他们有桥可以走。但是对预测、计划或是像边缘之狼以队形狩猎和为了制服驯鹿或驼鹿那样的大动物做出精细安排,制定策略,他们是一窍不通的。
拉格斯带着满肚子的奶和恐惧,开始逃跑。他跑啊跑,就靠刚刚这一顿喝了大半天的奶支撑着。他被喂饱了,也被起了名字。大概这样就够了。接下来的一个晚上,他都躲在他能找到的细小洞穴、兽窝或是岩石中的凹口里,这种地方那么大的恐怖生物是够不到的。现在是春天,天气不错。没有奶喝,不过老实说,他也已经放弃喝奶或者找乳母了。他很快就学会了如何捕杀小动物,比如小狐狸。他等狐狸妈妈从洞穴里出去,或是去雷鸟之类无人把守的地面鸟巢中偷鸟蛋的时候下手。如果有必要,他也会把母狐狸杀掉。最终,他到达了极地。乳汁成了微弱的记忆。他口鼻上的毛现在沾的是血。他发誓再也不想乳母或是母亲了。
“哦,我想不出。”母狼呜咽着。
他们谁也不知道刚刚被起名的拉格斯和他的第三任乳母只会有很短暂的时间在一起。丑陋但善良的狼离开几个小时之后,拉格斯吃饱了奶,正依偎在第三任乳母的肚子上,听见外面有嘈杂的声音。一股强烈的气味冲进洞穴里来。突然间,一只利爪划破了黑暗,他的乳母尖叫出声,而拉格斯从她腹部跳起来。血从空中飞过。拉格斯爬出洞穴,溜进一条石头缝里,恐惧地看着一只比他的乳母大很多的动物在洞穴里出现,把她的尸体拖了出去。她的喉咙被割开了,耷拉着的脑袋和身体只剩下几根血淋淋的肌腱相连。
拉格斯自己可从来没做过这种要做族长的梦,他只希望能活下去。他把这个新大陆看作自己可以重新开始的地方。离狼帮越远,离极地越远,找回他最初的某些记忆就越容易。他是母亲生的最后一窝小狼里最幼小的一只,而她母亲生这一窝的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除了拉格斯,这一窝里的其他幼崽早死了。他母亲并不是一只特别热心的狼,她非常虚荣,对他也几乎没上过心。有一天,她宣布说给他找到了第二任乳母。她太忙了,根本没时间养育幼崽。“我耗费在产仔洞里的日子已经过完了!”她说完,就和一只外表比她年轻很多的黑色帅狼走了。而第二任乳母抱怨说他吃了太多的奶,剩下的都不够喂她自己的小狼。于是他又一次被从产仔洞里给推了出去。
“是的,夫人。”
“欧贝带走她之前我都还没有给她起名。”
“我来帮你。这就开始想。你是从麦纳比斯部落来的,对吧?”
“这可能还更好些,亲爱的,但你可以给这只起名。你看,他是个强壮的小家伙。你想叫他什么?咱们来想个名字吧。”
“听起来确实是个好名字,故事也是好故事。拉格莫——是个很好的名字。”母狼说。
“那个部落曾经有一位很棒的领嗥狼——哦,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不过他讲过一只狼的故事,一只名叫拉格莫的帅狼。我相信他在绝境之狼去北方王国帮助猫头鹰的战争中非常出名,已经过去有段时间了。但是因为他的英勇善战,大家甚至把开在崩塌的雪边缘的一种花叫作拉格花来纪念他。他们曾经唱过有关他的歌曲,但我现在想不起来了。”
拉格斯颤抖起来。他知道自己永远也做不到。不过这样会比待在西普的狼帮里更糟吗?可他不知道该如何游泳。没有一只族外狼知道,因为极地没什么水。大多数边缘之狼学习游泳的大河没有流经极地,而且极地也没有湖泊。族外狼最怕的就是水。冰桥对他们来说似乎是安全的。一开始在冰封海广大又开阔的冰面上行走还算舒服。西普甚至向狼帮灌输说冰下没有水,根本就不存在水这样的概念。西普为了让这些族外狼跟随他,什么谎话都敢说。对他们正在前往的新地方,他有一个极大的梦想。他要组成几个强大的部落。他把自己看作是族长中的族长。不过他当下会说什么呢?当下,太多地方的冰壳都脱离了,露出了深绿色的海水。
沼泽巫狼怎么样了?拉格斯现在怀念起这只怪狼了。除了外表丑陋之外,她是只好狼。然后他又想到了第一任乳母,她那么美丽,但没准儿她的乳汁却有毒。像他这样的狼还有没有一点儿指望呢?拉格斯心想。有没有任何一点希望?或许在这片新大陆,这个无名的大陆,可能会有吧。
海面水平如镜,没有一丝波澜。月亮已经缩小得没有光亮,几乎一点银色都不剩了。不过这个夜晚晴朗无云,星星非常明亮。拉格斯蹲在离福狼一行大约四分之一里格远的一根冰柱下面。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些狼从一块浮冰上跳到另一块浮冰上。有时候他能从黑漆漆的水面上看到他们的倒影。他们怎么能这么做?他们怎么敢这么做?当然了,他们其中有些狼是从神圣火山环的守卫团里来的,他们会跳,但其他从未参加过守卫团的也一样在跳。而且,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西普的儿子小阿班在游泳——而且是在浮冰之间游泳。
拉格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注意到有一只长相奇怪的狼跟着他的。那是一只母狼,说她丑陋一点儿都不为过。他的亲生母亲有多美,这只母狼就有多丑。她褴褛的皮毛上沾着好多芒草,而且毛还到处支棱着,仿佛一直被大风吹着。从远处看还只是脏乱一些,靠近了看就更糟了。她有一只眼睛不停地转动,就好像随时都可能从眼眶里跳出来一样。等拉格斯敢近看她的时候,就能看出她的另外一只眼睛颜色是不一样的。无论如何,她似乎很关心这只没有妈妈的小狼,在拉格斯被第二任乳母赶出来之后,她就出发去给他找第三任乳母,而且她找到了。那是一只灰色的狼,因为生了一只马尔卡达哈而被部落给赶了出来。根据狼族的法律,那只马尔卡达哈已经被从她身边带走,放到特木法去自生自灭了。但这只母狼的胸膛里奶水还很充足。
凶手看见了他。口鼻上还沾着奶的小狼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他刚刚从最后一位乳母那里喝饱了奶。但那个他后来知道是叫作貂熊的恐怖凶手,看着他,只是打了个哈欠。就好像拉格斯太小、太没有价值,都不屑于把他杀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