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释
“当然,小伙子。着啊,我能陪你一起去。怎么回事?你不是要去赛马场吗?”
“你一向不常去赛马场,迈克,”我说。
那是一件新鲜的好事,可是对此我懂得很少。然而我们并没有立即开始。那要待之来日。那将成为我们后来生活的一个重要部分,那时我们在巴黎生活的第一阶段给打断了。
“啊,是的。”
有多种多样的车赛。有连续的短程赛预赛或者两人对抗赛,那两名赛车人会在车上保持平衡不动好几秒钟,有意让对方领先以取得有利地位,然后慢慢盘旋环行,最后猛地一变而为冲刺,全凭速度取胜。还有些两小时的团体计时赛的节目,其中有可以消磨一个下午的一系列纯然是全速短程预赛,有一个人孤零零地进行的按计时表一小时能跑多远的完全比速度的项目,有在布法罗体育场那有五百米朝里倾斜的木制赛车道的大圆形赛车场上非常危险但很壮观的一百公里长程赛,还有在人们跟随大摩托车进行比赛的蒙特鲁奇露天体育场上,那了不起的比利时冠军利纳尔特,因为脸部从侧面看像苏族印第安人,人们管他叫“苏族人”,在最后冲刺关头狠狠地加速,需要饮料润喉时,他弯下头去通过连接他赛车服衬衣内的热水瓶的橡皮管啜吸樱桃白兰地,还有在奥特伊附近王子公园那条六百六十米水泥跑道上跟随大型摩托车进行的法国锦标赛,那是条最恶劣的跑道,我们看见过那著名赛车手加耐从车上栽下来,听到他的脑壳在防护头盔下给砸碎的声音,就像你在野餐时在一块石头上砸碎一只煮鸡蛋以便剥壳那样。我一定要写那历时六天的车赛的奇异世界和在山间举行的越野赛的惊心怵目的场面。法语是唯一适当地用来写车赛的语言,而所有的术语全都是法语,因此写起来就很困难。迈克说得对,没有必要去下赌注了。但那是在巴黎另一段时间发生的事了。
“跑赛马场得花费很多时间。”
赛马从未在我们之间造成过隔阂,只有人才能做到这样;但有很长一段时间它紧紧地待在我们心中,像一个要求极高的朋友。这是对待它的宽宏大量的想法。我,这么一个对别人及其破坏性一向持非常公正的态度的人,能容忍这位最虚伪、最漂亮、最令人兴奋的邪恶而苛求的朋友,这是因为能从它那里获利。但是要从中获利,就需要把全部工作时间都投入怕还不够,而我没有时间这么干。但是我给自己证明赌赛马是正当的,因为我写过它,尽管到头来我写的东西全丢失了,只有一篇写赛马的短篇小说因为在邮寄途中而侥幸存留了下来。
“我已经不再去了。”
“当然。你现在能对付得过去?”
“行。”
“这样做很不易。听着,小伙子,哪天我们一起去看自行车赛。”
“为什么就此不去了?”
“花得太多啦。占去了你所有的时间。我不喜欢那儿的人。”
我放弃赌赛马的那天,过河到塞纳河的对岸,在那时设在意大利人林荫大道的意大利人路的拐角上的那家抵押信托公司的旅游服务台前碰到了我的朋友迈克·沃德。我正把赌赛马的本钱存进去,但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没有把这笔钱转入支票户,尽管我脑子里始终记得有这笔钱。
〔1〕 领骑员:在自行车比赛中骑摩托车在前面带路的人。
“想去吃午饭吗?”我问迈克。
我们在这家小酒馆自制的好面包上涂上猪肉酱,喝着白葡萄酒。
“真的吗?”
“你过去对那些骏马很关心吗,迈克?”
“对。有好久没去了。”
那一年以及后来的那几年在我清晨工作以后,我们有好多次一起去看赛马,而哈德莉很欣赏赛马,有时甚至可说热爱。但这并不是在最后那片森林上方高山间的草地上的攀登,也不是走回到我们寄宿的那小木屋的那些夜晚,也不是跟我们最好的朋友钦克一起翻过一个高山隘口进入另一个国家。那也不是真正的赛马。那是在马身上下注赌博。但我们把它叫做赛马。
我们在卢瓦广场一家非常出色的普通小酒馆吃午餐,喝着绝妙的白葡萄酒。广场对面就是国家图书馆。
但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满足于回到我们在巴黎的那个区域,离跑马场远远的,把希望寄托在我们自己的生活和工作上,寄托在我们所熟知的那些画家上,不想靠赌博来谋生,并用别的名字去美化它。我已开始写很多关于自行车赛的短篇小说,但从没写出过一篇能跟那些在室内和室外赛车场以及在公路上的车赛比美的赛车小说。但是我要写出那在烟雾弥漫的午后阳光下的冬季赛车场,那高高的倾斜的木制跑道,赛车人骑车驶过时轮胎在硬木跑道上发出的呼呼声,赛车人爬高和下冲时作出的拼搏和采用的策略,每个人都成了他的车子的一部分;我要写出那中距离赛的魅力,那些摩托车的喧闹声,后面挂着领骑员〔1〕乘的拖斗,他们戴着沉重的防撞头盔,穿着笨重的皮夹克,身躯后倾,为跟随在他们后面的赛车人挡住迎面袭来的气流,而这些赛车人都戴着比较轻巧的防撞头盔,身躯低低地俯伏在车把上,两腿蹬着巨大的链轮,那些小前轮几乎碰到那辆为他们挡住气流的摩托车后面的拖斗,还有那比什么都激动人心的人与人的较量,摩托车噗噗噗地响着,赛车人胳膊肘挨着胳膊肘,轮子挨着轮子,一会儿爬高,一会儿下冲,飞快地绕着圈子,直到有人跟不上步调,突然掉了队,而原先那股被挡住了使他不致受到袭击的像一堵墙般坚实的气流,这时击中了他。
“有时也去看一场大赛。有良种的骏马参加的比赛。”
“不再去赛马场是件好事,”迈克说。
“你不用下赌注。你会明白的。”
你得从奥特伊的看台最高处观看一场障碍赛,还得很快登上高处,才能看到每匹马是怎么跳的,看到那匹本该取胜的马却没有获胜,并且看出为什么或者它是怎样没有做到它本来能够做到的。每次你押了一匹马,你注意那赌注与赢款之间的差额和赔率的一切变动,你还得了解那马这会儿情况怎么样,最后还得知道马房的训练人员要在什么时候让它试赛。遇到它试跑时,它可能总是被击败;但是到那时你就应该知道它获胜的机会如何了。这是一件苦差事,可是在奥特伊每天观看他们赛马是绝妙的,如果你能到场的话,看那些骏马在进行公正的比赛,你就开始熟悉那片场地,如同你以往熟悉的任何地方那样。最后你认识了很多人,骑师、驯马师、马主人以及许多马和许许多多的事儿。
原则上我只在认准了一匹马时才下赌注,但是有时候我发现有些马没有人信任,除了那些训练和乘骑它们的人,但我在它们身上下注却一次又一次地赢了。最后我停手不干了,因为花去的时间太多,我陷得越来越深了,对于在昂吉安发生的一切和在无障碍赛马场上发生的一切也知道得太多了。
“自行车赛。”
“我过去非常爱好。”
“你就此不去看看了吗?”
我不再去赌赛马了,这时我感到很高兴,但是它留下了一种空虚之感。那时我懂得了不论是好事还是坏事,一旦停止了,总会留下一种空虚之感。如果那是坏事,这空虚之感就会自己填补起来。而如果那是好事,你就只能找一个更好的来填补。我把赌赛马的本钱放回到总的积蓄中去,感到轻松愉快。
“不。”
“你看比这更好的是什么?”
如今我更多的是独自一人去看赛马,我聚精会神地投身其中,陷得难解又难分了。在赛马季节,只要有可能,我在奥特伊和昂吉安两个赛马场都赌。要克服不利的条件,明智地赌赛马,是一件要搭上全部时间的工作,而即使那样你也赢不到钱。这不过是纸上谈兵如此这般而已。你可以去买一张赛马报,它就能告诉你这些。
“我不知道,”迈克说。“不。我当然知道。凡是得下了注才能得到刺激的都是不值得一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