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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多少恨 吹不散眉弯 作者:白落梅 近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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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风雨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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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江仙

春水鸭头,春山鹦嘴,烟丝无力风斜倚。百花时节好逢迎,可怜人掩屏山睡。

一个人生存在世上,背负的不只是情感,还有责任,以及太多太多的牵绊。无论是生性敏感多愁的纳兰,还是平淡寻常的我们,都无法轻松自如。当夜色来临,浮华褪尽,独坐的时候会发觉,原来我们也只不过是纷扰尘世里一只假装忙碌的虫蚁,一棵故作坚强的草木。而纳兰,却是那个在世俗中能够从容看清自己的人。

纳兰就像一只燕子,虽然与同伴一起飞行,却落在队伍后面,内心孤立无援。去年燕子天涯,今年燕子谁家。他想家了。一个人在生病的时候,无论他平日有多坚强,病中都脆弱无比,希望床边有一个知冷知暖的人,可以勤喂汤药,可以握住他冰冷的手给以温情和暖意,哪怕是横扫天下、风云叱咤的帝王,在病时也就这么一个微小的心愿。人有时候脆弱得不及一株小草,小草可以禁得起风雨,禁得起世人的践踏;而人心就似一张吹弹可破的纸,虚弱之时没有丝毫的韧性。

人说病宜随月减,恹恹却与春同。可能留蝶抱花丛,不成双梦影,翻笑杏梁空?

都是说情说爱的词句,情调皆为伤春悲秋。可每次纳兰都可以将这万千的词语调配在一起,给人带来不一样的感想,熨帖你的心境。如果他的词是一棵相思树,所结的果却是五味俱全。不同的人生,不同的遭遇,不同的心境,所品尝出的滋味也不同。一首你喜欢的词,总会有打动你心灵的地方,一种情调,一个词语,甚至词中所描写的季节,都可以让你平静如水的心泛起波澜。这个时候,你看花有情,看水落泪,甚至落在手上的尘埃都慈悲得不忍掸去。这样微妙的感动,只有纳兰给得起。

他终于盼到回家的日子,带着他的词稿,还有一身塞外的风尘,回到京师。只有一株小草和几只衔泥的燕子,为他淡淡送离。走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一直想要离开的地方,在真正转身远离的时候,心中亦会有不舍。不舍这里的风土人情,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尘一土,还有一只羊羔的眼神,仿佛它也知晓人事,明白它和这位词人这一次将是永别。而我们生活中又何尝不是如此,途经一个地方,与一朵花邂逅,与一只小鸟相逢,那都是缘分。可是有多少人会去珍惜这些渺小的生命,为它们交付情义,倾注真心?

温柔的夜,熠熠红烛,带着一种氤氲暖意。月光洒落在屋子里,炉火上温着纳兰爱喝的青梅酒,帐幕里有爱妻亲手绣的鸳鸯枕,他思念的人就偎依在怀里,可以搂着她柔软的腰身,闻着她娇弱的呼吸,还有那沁人心骨的体香。只有这时候,纳兰才能够剪断千丝万缕的情绪,只想拥抱着爱妻,在清月下,一生一世,保持这种姿态。也许只有这样,感伤才找不到空隙,而他的心,被柔情占据,就可以做到无懈可击。

纳兰会,没有缘由,只因为他是纳兰容若。纳兰容若可以对世间一切真、善、美的人事动情。我们亦可以,只是我们往往会缺少一颗感动的心,缺少那么一点灵性,还有才情与清淡。世间的人,被红尘这口大染缸浸泡,谁还敢站在朗朗乾坤下说自己是洁净和清白的?纳兰亦不能,只是他比平凡的人更有免疫力,他可以将五颜六色洗净,换一身天然古韵。人生就是如此,有得有失,你在此处得到,就要在彼处失去。所以,当我们在感叹失去的时候,也要回想自己所拥有的。

人生是一种选择,你选择激情岁月,就要忍受长长的离别;你选择平淡生活,就可以过细水长流的日子。纳兰的人生,不能完全自己做主,他被放逐到塞北接受一场漫长的离别。由寒冬,到暖春,病了几个月,相思了几个月,漫长得就像数十载。他看到荒原开始滋长草木,看到塞外花开,看到燕子缓缓回来,才知道离回京师的日子不远了。

从塞外到京师,一路的长途跋涉,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弱不禁风。回到明府花园,他发现这个一直让他厌恶的温柔富贵乡,居然是最美的人间天堂。有双亲的关怀,有爱妻的相陪,有奴仆的尊敬,还有他熟悉的殿宇楼台、花木虫鸟对他微笑。一个人,原来这么需要家的温暖,需要亲人的安慰。纳兰想着,倘若自己远离人群,独居在深山,做个超然物外的隐者,纵算身边有佳人相陪,每日在一间茅草堆砌的小巢里守着几缕炊烟,咀嚼山珍野菜,就真的可以幸福吗?那时候,他的词句又会滋生怎样的一种情怀?在清苦中自得其乐,还是怨叹山林的清静寡淡?

为妻画眉的张敞,点秋香的唐伯虎,以及今古传奇里太多凄美的故事,被写进书扉中,描入画卷里,搬至舞台上。无论是多情男儿还是痴心红颜,他们的真情感染着一代又一代的红尘男女。为了爱,生可以死,死可以生,仙愿意成人,人愿意做鬼,妖修佛,佛成魔。但他们只有一个心愿,就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踏莎行

我们就这样被纳兰一次次感动,在他的词里沉沦,跌进芬芳的水墨里,从头至尾、由里到外地浸泡。他过着锦绣琉璃的生活,又把日子种成一朵素雅的莲花。他把富有挥霍成贫瘠,又将枯涩点缀为妖娆。其实,纳兰比任何人都渴望烟火,只是他的渴望不在酒肉、不在物欲,而是在笔砚茶禅、人间情爱里度着似水流年。病中,他的词作不断,仿佛才思似潺潺流水,不会间断。

密语移灯,闲情枕臂,从教酝酿孤眠味。春鸿不解讳相思,映窗书破人人字。

事实上,自古多情种,并非只有纳兰一人。然而这些多情之人遗留下来的,未必都是佳话。帝王将相、文人墨客、平民布衣,为美人误了江山、断送功名者,数不胜数。商纣王好酒淫乐,爱上妲己,宠幸倍之,唯言是从。虽是一段孽缘,难道不是情真至爱?骄淫无度的隋炀帝,开运河下江南,只为寻觅国色佳颜,最后君体回不了故土,亦甚为悲凉。刎剑乌江的项羽,与虞姬那段感伤的别离,至今仍在戏台上一遍遍上演。难道是演他在楚汉战争中如何被刘邦所败?不,摆在世人面前的,只是他对虞姬说的那句:“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还有虞姬凄然地自刎:“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一场寒疾令纳兰近乎形销骨瘦,厚厚的棉衣裹不紧他单薄的身子。眼看归家的日子近了,反添了相思之情。每日每夜,心中只有一个影子,就是爱妻临窗眺望的身影,还有那双忧郁企盼的眼神,仿佛一直看着他,看着他。他不明白,自己可以淡漠名利,可以放下权贵,甚至可以疏离亲情,可为何对爱情会如此铭心刻骨,夺魂摄魄。

一次离别,让他对人生、对生活有了新的看法。他甚至想要将自己的感情,寄存在这个称之为家的地方。将这些年的风霜洗去,守着这座天堂,安稳度日,穿上绫罗绸缎,戴上宝石贵冠,咽下玉粒金莼。但他明白,一切都是暂时的,暂时的温暖并不能给他带来永远的安稳。他是漂萍客,尽管他心中想要安定,可是命运早已决策好一切。他是红尘中一个匆匆的过客,明府花园也只是暂栖身体的驿站,灵魂注定像鸟儿一样,离不开飞翔的宿命。

丝雨如尘云着水,嫣香碎入吴宫。百花冷暖避东风,酷怜娇易散,燕子学偎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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