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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多少恨 吹不散眉弯 作者:白落梅 近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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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明月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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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终究是柔弱的,还未解开绳缆,就雨打归舟。做不了一个策马江湖、恩怨分明的侠士,就做一个蘸墨挥毫、柔肠百转的词人。躲在锦绣的华屋里,酝酿几阕消瘦的相思,不是为了告诉世人,他是一个深情的男子,只是心中,有难以言说的无奈。蓝桥下,究竟是谁守信,又是谁失约?

纳兰也想学古人,放弃一切人间功贵,独上兰舟,随烟水下江南。在某个乡野荒村,做个无名渔父,和沈宛过上平淡生活。就像一位放下刀剑的侠客,像一位脱去征袍的将军,像一个丢弃笔墨的文人,千帆过尽,再无心与这红尘相争。人生太多难圆之事,不是喝几碗烈酒就能摆平;就像是荒原的草木,不是放一把野火就可以烧尽。纳兰心中的矛盾,不是你我可以体会,可以理解。纳兰这个名字早已烙刻在许多人的梦中,他不是时间,可以消失得了无痕迹。纵然安静到不发一言,只要他在,就像空谷幽竹,寒潭孤鹤,让那么多人喜欢。若是此番义无返顾地离去,那水上轻舟、古道瘦马,可以走多远?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临江仙春去

青平乐

塞鸿去矣,锦字何时寄?记得灯前佯忍泪,却问明朝行未。

在江南,有个多情的女子,每日将高楼望断,只为等待那个远行的人有一天会再度打马而过,哪怕只是短暂的停留,也会温柔地满足。沈宛让自己幽居在闺阁,拒绝和往日那些风流名士来往,为纳兰,守身如玉。见花落泪,望月伤情,这一切感思,只能付诸词中。她和纳兰,像一对同命鸟,衔着一颗红豆,此心不渝。

回到京师,恢复好身子的纳兰,让自己像个陀螺似的投入到工作中。他希望可以在忙碌中淡忘对江南的思念,还有那个印在脑海里的容颜。多年来相同的职位,重复着一种单调和枯燥,早已磨尽了他的热情。如果说他对仕途有过些许眷念,那也是在遥远的昨天。闲碎的杂事,频繁的出巡,让他本就柔弱的身子更加力不从心。生命的琴弦日益绷紧,他觉得若不逃离,终有一天要面对弦断琴裂的结局。仕途的挫败,亦有锋锐的杀伤力,失意的纳兰只好借酒释怀,他说:“人言身后名不如生前一杯洒,此言大是。”

飞鸿过矣,它的转身,意味着背叛了某段机缘。纳兰写好的锦书,不是无处投递,而是不知该如何投递。在给不起沈宛圆满结局的时候,他心绪难安。这时的江南,就是一个柔情的梦,却被棘刺包裹,想要打开,就会受伤。纳兰不是怕伤了自己,而是怕累及别人。除了每夜对月伤情,填词寄怀,纳兰不知道可以做什么,亦不知如何为这段爱情承担一些该负的责任。他是一只夜莺,喜欢黑暗,却又厌倦鸣叫;是一株莲荷,不舍清白,又离不了淤泥。

桨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不是他懦弱,而是现实的刀刃太锋利,纵然他有横刀而死的决心、惊涛回澜的气势,也抵不过命运笔下的一撇一捺。明知道是一场必输的赌局,时间是庄,他拍案,倾空所有拿去下注,待输光一切,这样就意味着他有勇气?没有背叛?

难驻青皇归去驾,飘零粉白脂红。今朝不比锦香丛。画梁双燕,应也恨匆匆。

迟日纱窗人自静,檐前铁马丁东。无情芳草唤愁浓。闲吟佳句,怪杀雨兼风。

事实上,他们都明白,满汉之分就是无情的界限。以纳兰尊贵的血统,和一个汉族女子相爱已属越轨。若要将沈宛接到京师,收纳为妾,只怕纳兰明珠夫妇都会极力反对。这些都还是次要,沈宛不仅是汉人,更是江南名妓,试问,一个大清堂堂的相府,如何会收留一名歌妓为家中的一员?纳兰身上流淌着高贵的血液,无论他是否接受,今生已是不争的事实。以沈宛的卑微,他们二人想要鸳鸯白头、林鸟同飞,并非易事。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沈宛

人的心,总是在坚定时柔软,在脆弱中顽强。岂不知,优雅背后是仓皇,慌乱之中藏淡定。都说女子伤春,男子悲秋,纳兰不是宋玉,可有着宋玉的情怀。此时的他,病倒在某个不知名的驿站,在叶落的秋天。病中记忆是模糊的,多少往事,多少过客,都模糊成似是而非的影子。可有些人已镂刻在心里,纵然心湖被搅乱,他依旧有把握组合到最初的模样。纳兰卧在病床上,闻着秋风的味道,那种悲伤,比疼痛更甚,钻入骨髓,蔓延到五脏六腑。

“莫对明月思往事,也知消减年年。”明月有心,春夏秋冬皆不离不弃,可明月亦有恨,若是无恨,月会长圆。纳兰觉得,自己就是那只行将老去的秋蝉,被岁序褪去了华丽的衣裳,带着伤痕站在夜的肩膀上,等待一场寂灭的荒凉。他用残翅,裹住心中的柔软,本就不堪一击的灵魂更加神伤。他可以埋首在壳中,听尘世流年如风,只是不知道,他和沈宛的爱情,会不会还有重见天日的未来。

渌水亭,这是他在京师唯一可以搁歇灵魂的地方。这些年,每当纳兰心中烦闷,无处消遣,都会与三五知己相邀,来此喝酒闲聊。他的一生,除了情爱之欢,就是友朋之乐。他显赫的家族,尊贵的地位,从来都不是骄傲。在这里,有满池的莲,无论是绽放还是枯萎,都在池中和风声交换淡泊的心事。纳兰心事,亦需要交换,需要有人懂得、宽解。他将自己和沈宛在江南邂逅相爱之事,告之挚友顾贞观,试图让他想个计策,如何才能将沈宛接到京师,与她不相离。

采桑子

风鬟雨鬓,偏是来无准。倦倚玉兰看月晕,容易语低香近。

画堂春

软风吹过窗纱,心期便隔天涯。从此伤春伤别,黄昏只对梨花。

人的一生,都活在命运编排的戏里,若问角色,谁也不知道,有多少时间是充当过客,又有多少时间是充当归人。仿佛一直在行走,不是因为山水的诱惑,而是有太多未知的约定等着我们去奔赴。旅程如风,我们就是风中的一粒渺小,许是微尘,许是水珠,许是花叶,可终有驿站会收留漂泊的你我。也因为如此,我们看到爬满绿藤的院墙,就以为是家;看到苔藓斑驳的古井,就以为有水;看到一扇半开半掩的绿纱窗,就以为是将自己等候。

相思令人老,其实不过一季,沈宛觉得自己已经老去红颜。她曾对着高山,对着河流,对着脚下不变的土地,发誓此生老死在江南。可如今,她却愿意为纳兰丢弃梦里的江南,丢掉这座熟悉的城,为他付出整颗心。她希望,可以和纳兰做一对凡夫凡妇,在人间尽情地吞噬烟火,再不必惆怅,有几多闲愁,似一江春水滔滔东流。

只是,纳兰人生的这壶酒被开启后,就越喝越淡。有一天,淡到如水时,是否还能麻醉他的思想?最锥心的,莫过于相思两地,以往和爱妻的别离,至少相聚有期,他和沈宛却是隔着缥缈的河岸,没有名分,没有誓约,他就这样将她遗留在江南。留给她几卷消瘦的词,一张模糊的笑脸,还有一个叫纳兰的符号,让她每日故作平静地等待。他甚至忽略了,一个女子最耗不起的就是等待,哪怕她有足够的年华可以荒废,却也等不起一份无期的约定。

青平乐

别来几度如珪,飘零落叶成堆。一种晓寒残梦,凄凉毕竟因谁?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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