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个结论中,我们要了解的是,这个人类发现的所谓的著名“语言基因”,只不过是进化中使人类张口说话的一个小小的催化剂。同样的基因在鸟类中也扮演着重要角色,即鸟鸣的发展。语言和说话能力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以古老的进化之路为基础不断发展出来的。
杂志上空白的地方都被我写满了。明天我要把它们打出来。还用等到明天?天都已经亮了,闹钟一会儿就会把我从熟睡中拉起来,虽然床上连一丝熟睡的痕迹也没有。我用了整整一晚上把这些都写了下来。不过我的读写速度特别慢,兴许是我的FoxP2基因出了什么小问题吧。
我这是要声明,我们的议会跟一群汤基猕猴一样吗?人有时候是要敢于表达,可在这儿还是算了。人类的民主当然远不止如此。我们会接受众人的讨论,异议会得到考虑,少数派也拥有自身的权利,等等。不过,我们在汤基猕猴身上看到的是一种民主决定的基础,在鹿群中也如此。人类社会的支柱有很多,而它们都比人类存在的时间长得多。
为了指出人类身上更多的低等性,我心甘情愿地拿起笔。刚才我提到了“成千上万的辞藻”,这正是第一个研究的主题:人类的语言,即说话能力。
毫无疑问,这种观点与现实是互相冲突的。FoxP2基因也许的确对人类的交谈——也就是语言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可要冠以“人类与动物的本质区别”这个圣杯,还言之过早。科学家很早就发现FoxP2是一种控制型基因,也就是说会影响其他基因的运作。况且,我们早就知道这种基因广泛存在于动物世界,就连昆虫也有自己的版本。老鼠的FoxP2基因和人类的只差三个突变(微小的变化),而人猿和猴子的就只跟我们的差两个。也就是说,这种基因很早很早以前就存在了,而人类的版本是后来才在进化中出现的。据研究人员估计,不会早于二十万年前,也就是现代人类出现的时候。
“只有人类能思考”“只有人类了解爱”“只有人类会制造和使用工具”……为了把人和其他生物从本质上区分开来,瞧我们费了多少心思啊!可结果却令人失望。通过与其他生物的对比研究,那些典型的人类特征不断降级,较高等的动物的思考能力被严重低估,类人猿的世界里也存在爱,工具的使用在很多动物身上都有所体现,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不过,也许真的有一个人类特有,而其他物种都不具有的特征存在。也只有我们才这么重视这种特有性,只有我们才用成千上万的辞藻来陈述人类和其他物种之间那条特有的鸿沟,只有我们在大大强调所谓的优越感。其实,这倒是个很有趣的现象。
几年前我在斯特拉斯堡的灵长类学研究中心访问时,一下子就爱上了一种来自印度尼西亚的特别惹人怜爱的小猴子:汤基猕猴。我为什么会对它们一见钟情呢?原先,我也不知道这些猴子身上会散发出多大的魅力,毕竟之前研究它们的人很少。不过,今天我们又迈出了一步,在斯特拉斯堡已经有人多次研究过这种猴子。最新的研究和我故事中所要表达的意思正相符。生物学家们研究了猴子决定行动方向的方法。如果要十只二十只猴子作为一个小组行动,猴子们就不能各走各的路,否则就不成一个小组了。那它们是如何来决定行动方向的呢?斯特拉斯堡的研究把这个问题解释得一清二楚。
从以上文字中我们究竟能学到什么?不停地寻找人类和动物之间的决定性鸿沟只能让人感到挫败。每一种所谓的人类发现的人类特征,都比人类本身存在的时间更长,源于进化的过去。而每一次变化都是一种深化,获得一种更为复杂的形式,经历一次天文学上的“中天”……不管您怎么叫它,它都是一种存在已久的结构。
就因为这个话题,杂志中最新得出的两个结论才让我睡意全无。它们恐怕要让那些“鸿沟追寻者们”倍加失望了。
之前有人发现了一种名叫FoxP2的基因(叉头框P2基因)。当研究人员发现某个家庭中所有成员的这种基因都遭到了破坏时,对此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这个家庭中一半人有语言障碍,特别体现在语法、对语言的理解和写作方面。不过,最突出的问题是流利交谈时所必需的协调动作出了毛病,也就是嘴巴和脸难以协调。哇,一个基因突变破坏了人类的语言!结果这个“语言基因”就这么(在媒体中)诞生了,报纸上写着:有人发现了让人类具有说话能力的基因。更为重要的是,发现了这种基因,现在终于可以把人类和非人类永远区别开来了。人类的定义终于确定了!媒体对此表现出巨大的热情。可是这说的都对吗?结论是不是下得太快了?
特别有趣的是,我们的表哥——尼安德特人,也经历了同样的突变。这就把我们引向了一个有意思的分支话题:尼安德特人在许多卡通片里一直以野蛮人的形象出现,可他们却跟我们有同样的、被某些人视为典型人类特征的基因。难道就不能说,他们拥有几乎与我们一致并且发展程度相当的语言能力吗?另外,假设中还提出,他们拥有语言形成所需的许多其他基因。而我想说的是:一方面只以一个基因作为根据,把人类说成独一无二的物种;另一方面却把跟人类拥有相同基因的另一个物种,看作是原始的或者非人类的,这是不对的。好吧,这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分支话题。
结果还是没找到那条横亘在人类和其他生物之间的决定性鸿沟。也许在我们的社交生活中能找到答案,比如说民主,这总该是人类特有的吧。没错吧?那就看看呗。
当猴群中的一只猴子离开群体几米,比如去找吃的时,猴群便行动起来。那只猴子会看着猴群,等上片刻,同伴们便会跟随它的指示前进:行了,就这么决定了。可是当猴群中有两只猴子分别带着不同的动机朝两个相反的方向出发时,事情就变得有趣了。一只猴子朝一个方向去找好吃的,而另一只朝另一个方向去找好玩的。现在怎么办?结果是每只猴子都会有自己的拥护者,其中一些猴子跟着去找吃的,而另一些去找玩的。队伍就这么解散了吗?假设不止两个,而有三个或者四个决策者,那队伍不就彻底解散了吗?事实并非如此,结果是猴子数量多的那组获胜!猴子们会去数每组有多少个同伴,然后少数服从多数,这就是它们的决策动机,最后猴队完好无损。这也是人类社会的一条基础原则:多数决定论,即所谓的民主。我在历史课上学到过,这种体系源于古希腊时期。古希腊人当然很老很老了,要追溯到几百万年前。
临睡前我总喜欢躺在床上读点东西,一般来说,在我意识到自己睡着前,眼睛就闭上了。不过这次没有。我手里拿的这本科学杂志接连提出的两个结论让我无法入眠。于是我找来一支铅笔,在空白处写起来。